季春十四日。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SHGaZGipy
今天晚上將是一載四次的皓月夜。每逢季春、季秋十四夜和季夏、季冬十五夜,瑟玉從翡色翠色之間變換之夜,我都要依照心法在月下修練,這些年來一直未間斷過。雖然我從未透露自己練的傳家秘典是《鶻堀密經》,但韶衷一向知道我有此習慣的。下午韶衷來看我時,也曾問過我今晚有何打算。我只略略回道:「已經安排妥當」,好讓他別擔心。那時他的表情略顯古怪,問我是否對他仍然心存芥蒂。他說,自從三天前在帝都與我重逢,我對他,又客氣又生份。
是嗎?我心裡沉吟⋯⋯
「你想多了。」是我簡潔的回答。
「是平寧公府的人說了些甚麼嗎?」
「大哥說,平寧公和姜大傅關係不錯。」我微笑回應。
「是嗎?那肯定是你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願意與我講。」他的表情和聲線一致,一下子失落起來,迅速得有點兒滑稽。我忍不住抿嘴輕笑了兩聲。
說實在,問我這些天為甚麼如此沉默,我自己也說不出來。有時情緒的起伏就是這般毫無頭緒的。也許是因為,幼年的記憶和突然重新進入我生命的親人帶給我的衝擊,就像巨石落水之後震動開去的漩渦,那餘波的漣漪所牽動的,比之我當天進府時所預想的原來更深更廣,所以差不多十多天過去了,我依舊覺得不太真實⋯⋯也許,是因為獲得考生證後發現考期第一天正是酒泉她娘的生忌,這幾天如常經過清容閣時,心裡便多了幾分凝重⋯⋯也許,是因為終於覺悟到自己實在到達了帝都,十年前被埋藏的真相多半要在此地揭開面紗,令我不自覺的變得嚴肅,也冷酷起來。我從未忘記自己連敵人的底勢都未探知,如今好像走進了虎穴,我多一分感情,在敵人眼中便多一分弱點;多一份牽絆,也許將來便多一人將要受傷⋯⋯
我像慣常一般用拳頭輕撞他的肩膀,輕描淡寫道:「我的好師兄,我也會緊張的好不好?你知道的⋯⋯我,為了那個事情,我是害怕會功虧一簣啊⋯⋯」
「就為這個!竟然是因為緊張!天啊!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如此,韶衷才又舒展開他的眉頭。這人,真的是胸無城府。
「你今夜修練,地方可找到了?」
「我和吟心住的院子裡剛好有一處假山隱藏了的高地,已經和吟心說好了,萬一府裡有人找來該如何應對。」小時候我們一家來這探親之時,父親偶爾也曾要在此晨此刻練功。今天我找到那小平台時,發現假山內拱處還放著一方石桌,桌上凌亂地刻了一些斷續不成曲的宮商角音節,一座青銅蠋臺橫躺地上。我猜想,在我進入了睡夢之時,母親便一直在旁邊守護父親的吧?
「對了韶衷,今夜修練,亥時正二刻始至丑時初二刻結束,我怕明晨晚了起來,翔會來找我。你明早可否來一趟,以你的武功,要避過守衛不難吧?」
「你是要我來幫你圓謊吧?青羽,索性今夜你到姜府住宿一宵吧,我守著你。」
「不。」我想也沒想便拒絕了。我並不是不相信他,懂得他對我種種的好,自然不會懷疑他會窺視我所習的功夫。他並不知我在練的是秘籍,武功既高於我,自是不屑非君子的行徑;而我堅信便是他知道,也是不會的。可是若然去了姜府,他有一家子的親戚,或許就顧不上我。我自然是想留在能自我隔離的地方。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LaNtudSqT
「乾爹說,以他的閱歷,相信你的武功天下間已難遇敵手,便是打不過也定能保命。可是你知道嗎?你的性格,正是拖累你的地方。韶衷,我比你年輕,卻是一路隱忍過來的,你怎麼就一直不懂得沉穩…」
未待我說完,韶衷忿然地,有點委屈地打斷了我:「青羽,你看,你在無人可信之際仍然只想讓我助你,我實在很高興,過去幾天的疙瘩也去掉了。你性子要強,既求助定是心有疑慮。讓我陪你吧?你不來無妨,那讓我在這守著你,我保證不出差錯。」
我眉頭輕戚:「我最近好像要破關,一點馬虎不得,怕走火入魔,自然是擔心的。如果不是下個月的武會試想要盡量提昇水準,在別人的地方我還不情願修練呢… 可是韶衷… 你在,我會分神。」
「我保證不打擾你,你不是讓我想辦法明天來圓謊嗎?我乾脆就睡在你房中扮作我倆整夜飲酒詳談不是更好?」
韶衷多年不變,一直是直腸直肚心中一個拐角都沒有的人,我越拐著彎想護他於危機之外,他卻總以為我要和他疏遠。這個人,我實在拿他沒有辦法。
我笑道:「就算武試中你沒能摘下武龍令,以你這耿直憨厚的性子,肯定也會被今上錄用在身邊。你看啊,兵權還是握在像你這般傻傻的人手上最好,是不是?」
韶衷擺出一副無奈的嘴臉,也不反駁。我哂笑,道:「我這就去跟大哥說一聲,雖說他們不甚規管我這小院子,可我始終是客人,擅自讓你留宿終是不好。還有,我讓廚房加點菜,今晚就在自己屋裡吃吧?」
「不用打攪喇,你先去說一聲,然後我們到外面去吃吧!你到星圖這些天都沒好好逛過街吧?知不知道今年武舉人都差不多聚齊啦,熱鬧著呢!看你,只專心文試都沒有留意吧?今年啊,來了個紫微府的姚公子,聽說他的劍術以快攻聞名,一柄『知心』耍得出神入化賞心悅目。還有,從邊境羅舟來了個作術士打扮的,身材高挑,穿一身白襟黑束衣,看打扮出塵得很,卻因頂著笠帽,沒人看得見他的樣貌,引得街上的大姐兒姑娘們都心癢癢的!哈!」
「聽說了,翔說他的姓氏奇怪得很,又神神秘秘的,照我看,如此嘩眾取寵,他武功就不怎麼樣。」
「對,叫甚麼『那須』公子。別人都笑他說:『那你需要甚麼啊公子!』」
我沒覺得有多好笑,反而是這姓氏讓我作了其他聯想。在地球,「那須」是日本的一個郡,我們經常取笑的是:「那須是有很多茄子吧!」(日語中茄子和那須同音)
「還有一位風雲人物,那天在街上衝撞了曲家的人,聽說是曲小爺看上了的玉如意被那須公子的小書僮買去了,曲小爺知道後不忿氣,差點拆了人家的店!人家曲家啊!何時受過這樣的氣?一個如意都算了,重點是那位下他面子的只是一個從僕,不過是位初來帝都的毛燥小子!那位鄯公子看不慣曲家的恃勢欺人,便教訓教訓了他,真吃了熊心豹子膽!」
「噢?真教訓啦?天啊太爽喇!我那天就被個老翁按住了才沒有起來挫他曲家的傲氣!實在太看不過眼了!」
「也沒怎麼教訓到,姓鄯的小子說了他幾句,才拉起架步想打,璧瑩閣的東主就出來周旋了,基本上是由得他拆了舖面,姓鄯的不甘心,但是人家東主說得好,初來埗到,還是不要一來就得罪貴人為妙。」
我努努嘴,還是不甘心:「那般小心眼的人家,你只要起了想打他的念頭,恐怕仇都已經記了!」我一頓,終於想起甚麼不對勁來:「欸,你剛剛是說曲家少爺?我怎麼聽說他將軍府就兩位小姐?這哪來的少爺?」
「二仲皇子出生以前,慶貴妃多年未有多出,曲將軍大約是怕失勢,也想著要重掌軍權吧,反正斷不能無人繼承曲府!要知道,爵位可以繼承,他們若失了將軍的名,頂著個武侯的爵位也是笑話,就像一盞紙骨燈籠一樣,一吹便要壞了。所以曲將軍在今上登基時,便從宗親中選了個孩子在家養著。這位小少爺才剛束髮,便已經如此囂張,實在不得了。」
「哼,我要是那位路過的啥公子,肯定就出手了!架勢都拉開了,怎麼都要出一招給他個教訓啊!不然多沒面子。不會也是個紙骨燈籠吧?」
「面子?你打架就為面子?」韶衷寵溺地摸摸我的頭,笑道:「你就不用替人家擔心了!因為這事,這鄯小子出了名,背景被人起出來了,說是嵇輋最年輕的武解元,因是封國,所以舉人藉直轄於帝都,是以帝都舉人考的科舉。有人猜測他是否與分封到嵇輋的長仲皇子有關係才這般明目張膽,又有人猜測他…」韶衷忽然神秘兮兮左右張望,然後似在說甚麼重大秘密般湊在我耳旁悄聲說:「說他就是十多年前失蹤了的前朝嵇輋王姬毅平公子的遺孤,如今是來報復的!」
「甚麼!!」
韶衷被我突如其來的嚇了一跳:「你這麼大反應是怎麼了!嚇著我呢!」
我吐吐舌頭,道:「沒,沒甚麼。就是覺得如果他來報復,不是該低調些嗎?」
「人家有自信唄!看,你還說他是紙骨燈籠。說了這麼久,你到底要不要出去看看這些花燈的模樣呢?」
「要。既和你一起,我想帶上吟心,可以嗎?」
「自然。」韶衷瀟灑一笑,在這春日的傍晚,竟把夕陽的燦爛比了下去。
「我先去找大哥,你去告訴吟心一聲,等她準備好帶她到崇禮廳前會合吧。謝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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