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考生證踱回遠表舅旁,我忍俊不禁。表舅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我,我嘴上隨便說著重遇韶衷心裡高興,心裡卻正想:「古代的考場一般叫『貢院』,意謂進貢考生;這地的稱之為『墨院』,意謂翰墨書生;不知在其他平行時空,是否會有『魚丸』,『牛丸』,『芝心丸』⋯⋯」
「麓華公子,在下姓斐,不諱字皞辰。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我師弟。」韶衷行至我身旁,向表舅介紹道,順道分一下親疏,宣佈他的佔有慾。
「皞辰兄弟,你是榷弟的師兄,他既喊我一聲『大哥』,你也無需生份。要是不嫌棄,便稱我一聲『遠大哥』吧。」
韶衷面露驚訝看我,我向他眨眨眼,表示「對啊我認了個哥哥」,其實他還不知道,是兩個呢⋯⋯
表舅也不管韶衷那氣餒的神態,隨即向我開口:「榷弟,來見過淳于府素行公子。」
這麼儒雅的郎君,竟是當年伴烈帝死守軍中浴血奮戰的淳于將軍的長子。同是曾救先帝命的大將軍之後,這本也應是京中驕子的將軍府少爺,相比起曲府的千金小姐實在是抱璞許多。
「淳于公子好,在下凌波府伏茸榷。」
「榷弟有禮,彼此彼此,既是遠的兄弟,隨他叫我『羿遙』便可。」他微笑細語,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一襲湛藍的衣袍,襯得他修長而稜角分明的臉格外溫暖人心,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海納百川的氣質,教人不由自主願意親近。我的心甩了一拍,迅速移開眼神。這才留意到淳于素行的左肩至右腰間,綁有一條玄色皮革,好像戴上安全帶一樣。一般來說,會戴有類似這樣的肩帶的人多是背上配劍的,就像韶衷和我其實也有類似的劍索,不過除了武科舉考核,但凡朝廷典禮,規定一律不可攜帶武器。先不說淳于家不可能不清楚律例,便是真有大意者,都該在堂外被扣起了武器才是。在疑惑之際,我看見了挨在他左心胸上的一顆有饅頭般大的透明晶石忽然閃了一下銀藍的光。我心底微詫⋯⋯難道說,淳于素行竟也和子甦一樣患了無痛症?所以要帶著能現幻光之石?可是,這種基因病理應非常旱見,我若輕易碰上兩位,是不是太巧合了?而且剛才那幻光一閃而逝,又是甚麼一回事?
「素行兄,你⋯⋯這⋯⋯這顆配飾,可是雪英石?」我始終無法初識便直呼其諱名。
淳于素行莞爾而笑:「榷弟,這並不是配飾。這塊浮陀石,我帶著能感知小兒情況。」
「噢?」我迷惑地攏起眉,雖然好奇,終是他人私事,我不好多問。頓了一下之後,這才突然聽出句中含義: 他已有了家室!不禁有點惋惜,亦暗嘲自己的突然心動有點可笑⋯⋯
他好像在欣賞著我臉上各種表情,卻大概得不出結論,疑惑地看著我問:「榷弟,是否對浮陀石有興趣?」
我看他不介意分享,便坦然道:「我從未聽說過浮陀石。剛才見它迅速閃了一下,看來不似是幻藍之光的呈現姿態?」
淳于素行並不吝嗇,拆下心上的晶石送到我眼前:「你仔細看看?」
我接過這塊上拱下平的石頭,甚為訝異。觸手的感覺像是有一層薄薄的濕氣吹在我手心似的,而且一點沒有我預期中石頭般的重量。此時,它又閃了一下,我輕呼出聲。
「啊!咦⋯⋯?」帶點好奇,我挑眉看淳于素行。
他輕輕點頭以示允許,我馬上將浮陀石拉到我眼底只一公分遠的距離觀察。奇妙地,我發現這「石頭」竟是有紋理的,而且還是很精巧,很漂亮,重覆著簡單孤形而得出錯縱複雜圖案的那種線條,像是大自然之中,碧玉和玉髓生長那種形貌。我再專心觀察,發現那些線條竟然還像在「流動」!?而剛才那藍光閃動時,閃亮的正是這些流動的曲線⋯⋯?天啊!這到底是甚麼東西。
「素行兄,這⋯⋯」這像是血液在流動啊!
「你試試把它放在肩上?」
我乖乖聽話,把石頭放到肩上,感覺到有一陣涼涼的風,墊在它平面的下方,吹得我頸間一涼一涼的,心裡也突然因恐懼而一涼一涼的。大概是因為害怕,我的手一抖,以為自己將掉了這怪異的東西時,它竟然好好的「坐」在我肩上。
狐惑地抬頭瞅著似看戲般看著我、像是畫中走出來的這個男人,心裡不禁有氣。
他終於忍不住輕笑出聲,甚為悅耳;然後遠表舅竟然也發出了低低的咯咯笑聲。我轉頭望向身邊的韶衷,他看來並不驚訝,卻在用一種欣賞艷羨的目光看著我肩上的晶石。
「韶衷,你曉得這東西麼?這是甚麼?」我問。
「浮陀石,如你所見,是會動、會發光的石頭,不只石紋的波浪形態優美而吸引,而且聽說它會認主呢。我只曾聽說過它,也只是記載中提及過,以往卻從無緣見到過!」
「噢?」像寵物一般的石頭⋯⋯
淳于素行終於停止惹我的好奇心,向我解釋道:「自從在東境冀北山一帶發現浮陀石,人們都只知道,滴血於其上它就會認主。前些年我父親有幸從朋友處弄來了一塊,想哄小兒高興,怎知後來發生了點小意外,我自己的血也滲到了石上。從此只要浮陀石在我手上,它的冷熱變化能令我感知道小兒的情緒起伏;甚至乎,如果小兒有危險或是受了傷,它也能做出反應。小兒福薄,生來性子不好,家中也沒有母親陪伴他⋯⋯如今有了它,作為在外奔波的爹,我心裡才稍微放心一些。」
作為地球惑星科學的愛好者,對於這像是會呼吸又好似有血液的石頭,我當然無可能不感到好奇。而且,先不論這是甚麼東西,如果能夠弄得到一塊回來日夜守住小慕,我也能像淳于素行一樣,會感到心安一些吧?但是此刻他如此坦誠地將家中困況相告,我以為這不是好時機打探太多無關重要的事情⋯⋯
就在這時,浮陀石在我肩上輕微震動,裡面的弧狀紋理發出姹紫玄光,然後它竟然沿著我的身側滑下到地面,移動向它主人的方向。「行走」其間,彷似浮磁列車一般底部不觸地,也許這便是浮陀石名字的來源。
淳于素行俯身拾起我不知還是否該稱它為石頭的這東西,他眉頭輕輕皺起,自言自語說:「微燙,敲動⋯⋯是浮燥象。該沒有受傷吧?」
他轉向我們道:「小兒心裡不暢快,等會不知又搞些甚麼情況出來,我還是先回去看看。告辭!」他拱手抱歉,匆匆而去。
噢?似乎浮陀石能替其主傳遞訊息,而這看似是從觸覺而來的傳遞方法,第三者卻是無法感知的?到底這是否真的純粹是感官傳遞?還是,認主以後的心有靈犀?
「榷弟,別介懷,羿遙的兒子腦筋不太好,也不擅與人溝通,因而時常會出小狀況,間或傷己傷人。他日夜憂心偶有失態也是人之常情,你日後有機會見到那孩子自當明白,就不會怪他了。」
遠表舅大概是見我若有所思的神態,以為我對淳于素行的倉促告退略有意見,他自不知我心裡正琢磨的是「如何定義生命」這種哲學概念⋯⋯
「沒關係啊,時辰不早,也許我們也該回去了,免得嫂嫂等太久。」我輕描淡寫帶過。
然而此話一出,韶衷卻激動起來:「小榷!你仍要回平寧公府麼?」
「韶衷,對不起,妹妹和我這段日子都受著平寧公和大哥的照顧,如此突然告辭甚為無禮⋯⋯」
「但這樣你不是一直打擾著人家麼?如今你我冰釋前嫌了,你該來⋯⋯」
「皞辰兄弟,」有別於遠表舅一般的儒生之態,他居然打斷了韶衷的話:「榷弟雖是你師弟,如今既認了我做兄長,便沒有自家人家之分了。吟心她眼睛不好,來帝都的路也累垮了她。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養好了病,又適應了我們府裡的環境,我府既然不以榷弟和吟心為慮,我確實認為並沒有要他們遷出的理由,徒添麻煩。」
韶衷臉上閃動著不甘與失望的神色,看我的眼神竟有點像閨中怨婦⋯⋯
「韶衷,別這樣,又不是不能相見⋯⋯接下來朝廷典儀多的是呢⋯⋯」
「你要想找榷弟,來平寧公府是一樣的。」遠表舅歡快地說。似乎有一下,他眼裡載著勝利者的驕傲。也許這只是我失神之下的錯覺。
ns 172.70.127.167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