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惡 - 第貳章——勇氣

等距排列的路燈有序的被熄滅，這樣的景象漫延了數十公尺之長，整條街的盡頭彷彿存在著不可名狀之物正在吹熄蠟燭般，直到那刺骨的風正面拍打在我那發燙的腦袋時，才稍微恢復了些許意識。

「八字很重？甚麼意思？」我盯著地上的鬼畫符。

「看來你不知道吧？」那位管家從西裝內掏出了槍，沉甸甸地舉起，銀色的月光映照在金屬槍身上，看起來不像是假槍。

「你是誰？」

「就算知道了名字也沒用，反正對於將死之人也不重要，像你們這種嘍囉更是如此，有甚麼遺言嗎？」

「為什麼要殺了我們，我承認我們跟蹤了她。」

「你知道上頭是怎麼說的嗎？我的上司啊，可是說如果消息走漏，那滿門抄斬的可就是我們了，拜託你們就這樣讓我好好的送小姐最後一程吧，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為什麼？」

「你知道嗎？這片山啊其實是小姐本家的財產喔，一整片，包括產業道路和學校都是，所以平常學生們雖能自由的進出，但如果你們死在這裡警察可需要搜查令呢。」

「這樣啊。」趁著與他對峙時，我已經悄悄的移動到了昏睡的人渣旁邊，打量著這裡的地形。坡度不大，就算帶著人渣跳下去也不會死吧？而且我記得機車好像掉下去了，說不定還能騎。

我將雙手伸進口袋內，鑰匙還在。剩下的只有虛張聲勢了。

「把槍放下吧，你該不會認為那東西對我有用？」

「喔？是對法師的宣戰嗎？你這個麻瓜是不是想死啊？不過好險不用槍，槍響比使用法的現場還要難處理呢！」

那管家把玩著手槍，原先沉甸甸的瞄準，此刻卻像是解除了限制般，轉筆一樣把玩著，同時他的笑容透漏著即便不用槍也能殺掉我的自信。

「為什麼想死呢？」

當時，我抱著她，就像是要吞噬她，將她納為己物一般的摟著。但我意識到她並沒有剛才那麼美麗，就像是逐漸墮落的天使般。某些事物隨著時間逐漸枯竭，無法阻止，但又無法解釋，更不像青春一樣肉眼可見。

但她就像是知曉了我的心一般，準確的說了出來。

「因為我很害怕，害怕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時刻，一旦此刻是最美好的時刻，那麼未來就只剩下失去了。」

「寶貝，用不著這麼詩意和擔心吧！不是還有我陪著嗎？」我特意出了點力氣的抱緊她，盡可能給她我從未擁有的安全感。

「做愛後，你大概會覺得我很醜陋吧，覺得我是隨便的女人。」

「啊？」

「人們總會在性愛時，把對方假想成自己的完美對象，毫無瑕疵，因為被那樣的衝動和感性包圍著，才有辦法達到高潮，但那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事後，發覺現實與幻想的落差。」

「這就是妳很想死的原因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子，然後蓋上棉被。

「這就是你的回答嗎？」管家說完，就把槍丟到了我面前。

「槍就給你吧，推給你這種人渣的話，我就不用寫報告了，畢竟混混有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等一下，你打算做甚麼？」我看著地上的槍。

「湮滅證據。」他收起自信的微笑，轉瞬間，一切表情接消失，就是一張死沉沉的臉，五官準確的對稱，是一張標準公事公辦型的撲克臉，不粗不細的眉毛，抿成一線的嘴唇，筆挺的西裝，無不顯示他戒慎恐懼的性格。

我立刻撿起槍，然後將槍口對準地面，上膛，板機也很緊，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真槍。

「你為什麼要殺我？」為了想清楚如何利用這把槍，我不得不將開始製造話題，同時緩慢的移動步伐。

「其實會被滿門抄斬是假的，只是因為被外人發現的話，就得你們的清除記憶，這樣我可是會扣薪水的。」

「你這個人渣。」我怒吼，然後開了一槍，緊接著立刻衝向昏睡的人渣，距離約十公尺，只要翻過被撞壞的護欄，滑行下去，應該能找到機車。

「有勇氣開槍卻沒有勇氣戰鬥嗎？太好了，我能放心的殺掉了。」身後傳來這樣的聲音，但我不敢也不暇回首。但腳步聲一瞬間就接近了一大步，我只好轉頭再補上幾槍。

只見槍口的火光噴出，子彈似乎落在他的瀏海上，但卻像是撞到了銅牆鐵壁般，停止再劉海的第一根髮絲上，然後鏗鏘一聲地掉落在柏油路上。我可沒看過防彈瀏海啊。

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殺掉吧？不是說過不想死的嗎？

那為什麼不拋棄這個人渣呢？我不是說不再和他做朋友了嗎？

這一切不是他的主意嗎？如果他不那麼好色就好了。

「但是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如果活著的話，就不能救對方喔，要笑著送對方上路喔！」

我想起來了她的遺言。

「我怎麼可能對妳見死不救呢。」推著病床，不停的追隨再她的旁邊，陪伴真的可以帶給她活下去的力量嗎？我不知道。

「你很清楚這不是善良吧？」最後她說，睜著眼睛，毫無生氣但卻無比溫柔的說著，直到進入手術室，直到被護士攔下來。

然後我便開始奔跑了，跑離病房、跑離醫院、跑離她，甚至跑離我的生活。

我很清楚，那只是為了滿足我贖罪的心，滿足我逞英雄的心願，滿足自我，自以為是的拯救對方，自以為給予對方希望，然後不告而別的傷害對方。

我愛你，如果她最後的遺言能是這樣就好了。

回想起來這是甚麼浮濫的肥皂劇，可是卻止不住眼淚。但已經沒有時間擦乾淚水了，因為想要拯救所有人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人啊，只能拯救願意被拯救的人，至於昏睡的人、叫不醒的人、抑或是無法行動的人，大概只能為他們祈禱了。

我放下了人渣，然後轉過身，停下了腳步。

「你可以只殺了我嗎？」

「你是想要讓我扮演壞人嗎？好讓你成為『救了朋友的英雄』」

那個管家突然停下了腳步，但我想只要他願意，大概三秒內我就會被他殺掉。

「你這樣我怎麼能安心的殺掉你呢？」突然間，管家開始啜泣，像是豆子般大的淚珠不斷掉下「我可是很努力想讓自己當個好人啊！」

那個管家露出了數秒的遲疑，即便和我只有三步的距離，卻停下了腳步，用那白手套抹去眼淚和鼻涕。見狀，我立刻扛起人渣，眼角餘光撇見摔下山谷的機車了。

我能逃掉吧？我使盡全力的跳過護欄，才發現原來護欄都是有意義的。

放眼望去，叢生的芒草隨風搖曳，但就如同虛偽卻不斷用假象堆疊自我的世界一般。我扭到了腳，然後不停地翻滾，扛著人渣的手也鬆了開來。

最終還是無法逃離她啊。

如果死後，我希望自己不會和她相見。

不過，如果真的有死後世界，我大概也會和這個管家相遇吧？那會不會很尷尬呢？

我倒在地上，左腳大概骨折了吧？我向上仰望，只見那個管家脫下西裝、不急不徐地解開扣子，但我有預感，如果沒有車，幾秒鐘內我就會被他追上。

「好痛啊……」突然一聲不悅的怒吼傳來，人渣也醒了，他撫摸著太陽穴，緩緩爬了起來。

快逃，不要管我——正常來講我應該這樣警告他的，但他可不是那種會遵從他人忠告的乖寶寶，所以我只好說著反話。

「你給我留下來打倒他吧，人渣。」

沒想到我失算了，此刻的他正因為突然昏倒而大動肝火，即便我勸他離開或留下都沒有用的，他只會遵從自己的意志。

畢竟他可是打架之王，無人能敵，光從氣魄上就能感受到。

「那個體育老師是跆拳道國手喔。」

「沒差，反正我會把他打趴的。」

「那個學長看起來比你高了一顆頭，根本是重量級打輕量級吧。」

「沒差我會把他打趴的。」

他總是這樣說啊，就算我說對方是超能力者，可以用瀏海擋下子彈，他依然會不顧一切的向前衝，不顧自身安危、只為了擊潰對方。

就像是戰神般，身體不過是戰鬥的餘韻，靈魂的碰撞才是其箇中滋味。

無論最後頭破血流、雙手十指骨折、韌帶被折斷、他都會站起來。

他是打架之王，也是好色的人渣——王秉旋。

隨著一聲戰吼，他握緊了拳頭，將手臂收縮到極致，就像是尚未出樘的子彈，咬緊牙關，一躍而上，就像是以下剋上的英雄之姿，藉由拳頭打碎一切不合理、不公平的事物吧！

「天真爛漫的時代真是美好啊。」那個管家終於擦乾眼淚，然後脫下手套，只見他的右手有著一個難以名狀的符咒刺青。一道玄黑色的光發散，然後——歡迎來到恐怖的時代，他說。

「方圓」他低聲吟唱。緊接著，一個灰黑色的不明球體凝聚在他的手上，輕輕一揮，人渣就被轟飛到比機車更遠的位置，就像是當時把鋁門打凹一樣怪誕的力量。

一動也不動，沒有知覺，沒有呼吸，甚至來不急眨眼。不是人類的力量。不知道要斷掉幾根骨頭才能匹敵的怪物。

「很遺憾，如果沒有衝上來，我可能還沒有勇氣殺了他呢！謝謝你們給我勇氣啊！」

我渾身顫抖，但雙腿不聽使喚，比起痛覺，更多的是戰慄。

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以嘍囉之姿死去啊，甚麼贖罪、甚麼愛都不重要了啊。

「勇氣這種狗屎爛蛋就去找梁靜茹要吧。」

只見他的身後，出現了那個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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