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淺灰絹面唐裝短打的苟華峪,腳踏玄黑薄底功夫鞋,輕步地從紅塵熱鬧的彌敦道踅進相對幽靜的文明里,走著他回家的路線。然而與其輕捷步履有點抵觸的是,老人垂目沉思的樣子顯得心事重重,跟平時慣了昂首闊步氣度華嚴的模樣相去甚遠。街燈把他一首銀絲映作金黃色,卻教人想起時雨的楓落;老人背影依舊挺直,可遲暮的味道已無法剝去了。
儘管想著心裏的事,但一個武者對週遭的敏銳仍可獨立運作,他注意到前方那列電單車泊位中有條人影在動,定睛一看是正在替自己電單車下車罩的永越京。
「阿京!」
永越京應聲抬頭,瞧見是外公便露出燦然的笑容,「噯公公!這麼巧啊?」
「什麼這麼巧?」外祖父邊走上前邊作狀擺出臉色,「在家門口碰見還值得稀奇?」
「當然稀奇啦!」外孫大著舌頭分辯,「平時我何曾在家樓下找著車位呀,這簡直叫奇蹟了!」
「嗯?」這時苟華峪已來到了外孫身旁,背著手打量一眼已蓋著布冚的電單車微微抿了一下嘴,「那你平時都把它放哪兒?」
「白英奇外面囉,那邊一般都能找到車位。」
由家門走到明愛白英奇學校少說也得十分鐘,苟華峪心想不算太遠,但也毫不方便,「真不明白你弄這台電單車回來有什麼好,多麻煩的事。」
「別這樣講啦公公,」永越京抓起頭盔挾在脅下,「騎電單車真的很好玩又減壓呀。」
苟華峪一直沒詳細告訴永越京奪去父母和妹妹性命的交通意外便是因為爸爸騎電單車而引致的,到了今天更不忍重提此事。當年他得知這外孫竟和他爸一樣喜歡上電單車心便咯噔了一下。俗語說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即使兒子從未見過父親騎電單車,他的基因最終也會讓他喜歡上這玩意。既然不可避免,苟華峪唯有不准他在廿五歲前買車,至少希望他不要在最躁動的年紀到處風馳電掣。雖然就算廿五歲後也不代表保證不會步父親後塵遇上橫禍,但許多客觀事實已說明了他並非飛車黨,勉強算放得下心中的憂慮。
永越京熱情地搭著外公的肩膀,為怕老人家再嘮叨關於電單車的事,便岔開話頭道:「哇,公公今天這身勁裝真的夠酷,不過你就這樣穿去教那些屁小孩?」
「有問題?」
「不能說有問題,我只是擔心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豆釘會拿這身造型開玩笑。你知道,現在的塞豆窿一點不懂尊重傳統,只懂靠訕笑別人來自high。」
「有真材實料的人何用理會別人眼光?」苟華峪斜看一眼永越京,心裏實際上為孫兒的親近陶陶然。正準備踏上大廈的門階時,他隨口問道:「你吃飯了嗎?」
不料永越京宛如被一言驚醒般撓撓頭,「沒有啊,只吃了幾口烤薯角小食。公公你一提我的肚馬上打鼓了。」
「看你像什麼話!」苟華峪佯怒抖抖肩頭震開了人,「吃飯這種小事也烏哩單刀,將來怎樣辦大事,當一家之主呀你?」
永越京一臉無辜地耷拉著腦袋自言自語道:「餓著肚皮的人還要挨罵很慘嘛。我上樓給自己煮公仔麵吃好了。」
「又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看著裝可憐的外孫,苟華峪不禁心頭一熱,「走,去池記吃打冷!」
永越京立即來了精神,以聳起的雙眉表示萬二分認同這個好提議。
祖孫二人沿上海街往旺角方向走,穿過窩打老道後轉往下一條跟上海街平行的廣東道。街道兩旁的五金雜貨店已全數打烊,只剩下街心的池記零零舍舍的燈火通明,彷彿幽森山路上的一頂燈籠。
一到晚上,池記的枱櫈便會肆無忌憚的延伸到街上,佔去半條街是等閑事。今晚沒有例外,十餘張枱大半已圍坐著食客。由於池記也兼營火鍋,遠遠看去便見不少桌上氤氳著白煙,對老饕來說這當然有勾起食慾的作用,但對住在樓上的居民來說便好可能是困擾,所以說世上難有兩全其美的事。
落手落腳照顧店面的打冷店老板一見既是老主顧也是老街坊的苟華峪祖孫倆便熱情地上前招待,他知道苟華峪愛坐在店外,便殷勤地安排他們落座靠近店門的一桌。
「苟爺,你多久沒和京仔來吃東西了?是不是去遊埠了啊?」打冷店老闆用帶著潮州口音的大嗓子說道。
「沒有的事。」苟華峪謙笑回道:「近期是忙了一些-------」
「公公忙著去社區中心開班授徒呢。」永越京擺出起手式搶著說。
「哦?」老闆肅然起敬,「這樣說苟爺又出山了?」
「不是不是。」苟華峪搖首抱拳,「別聽京仔這衰仔亂說,我純粹教那些細路一些基本拳腳功夫,強身健體而已,並不是正式拜師入門那種。」
「呃,就算是這樣那些細路也是走大運了!」老闆豎起指公誠懇道,「誰不知道苟爺的功夫了得,能得你這樣的大師傅指點一二也是了不得的事啊!」
「你太過獎了。」
「不不,」老闆忽然諂媚起來,「要不我也叫家裏的兩個孫仔到社區中心跟苟爺你學兩下子行不行?」
「這一期的班已經開了,不過我可以試試跟社區中心的幹事商量一下,沒問題的話我再過來通知你。這樣可好?」苟華峪說。
「苟爺真是沒話說!」老闆大樂,「苟爺,這一餐你不要跟我客氣-------」
「不。」苟華峪嚴肅地推掌說,「你若這樣我和阿京馬上就走。大家幾十年街坊,客氣就是見外。」
「唉,苟爺你這脾氣真是…」老闆無奈搔搔耳朵,「那至少讓我請客兩支啤酒還可以吧?如果這個也不要,苟爺就是瞧不起我這個潮州佬了。」
「好好好。」苟華峪欣然接受,「那給我一雙青島吧,另外還有鹵鵝、蠔餅和韭菜豬紅。」
「還有大眼雞!」永越京大聲補充。
「好,馬上來!」
老闆走開後,苟華峪問永越京,「喝酒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我今天在休班呀。」
「我意思是你還能喝嗎?」
「開什麼玩笑!」永越京裝出憤慨的樣子,「區區兩支啤酒我一個乾了也不過是噦口氣而已!」
「現在把牛皮吹這麼大,一會兒吐的時候就很難看了。」
說著瓶身掛滿水珠的冰凍啤酒就到了。永越京替外公和自己倒了酒,踫杯後大啖飲了兩口,涼涼的麥香流進胃中,煞是快意。
「公公,」永越京二手背揩去嘴上的啤酒泡,「你今晚興致不錯啊。」
「是嗎?」苟華峪愜意而笑。活到這把年紀,已經看通了許多事情:人生有太多值得追求的事,但回頭一看其實又有什麼比和自己的兒孫共聚天倫喝一杯啤酒更值得緬懷?「公公很久沒這樣同你啤一啤了。」
「下次要把Rocky師兄也叫來。」
「好。」
食物陸續端上,雖然只是簡單廉價的小菜,但對這對祖孫來說什麼山珍海錯也不外如是,他們寧可坐在沙塵滾滾的馬路旁吃東西,也不稀罕高級食府裏的侷促。
一如過去,永越京起箸把第一片鹵鵝胸肉夾到外公的碗中。這是苟華峪其中之一最愛的食物。
「下個月四號要當更嗎?」苟華峪問。
「四號……」永越京送一片鹵鵝進口嚼著想想,「還未出更紙呀。四號有什麼事?」
「真沒心肝……」
「呀!」永越京猛然驚醒,「我記得我記得!是清明呢。」
「嗯。」苟華峪露出「算你這一次」的眼神,「出了更紙便告訴我那天休班,好去訂燒肉。」
「知道。」永越京的語氣回落得很快,看著桌上菜餚的目光也有點點離散。
苟華峪暗歎口氣,這孩子直到今天還是每當想起父母、妹妹便不由自主的彆扭起來。他知道孫兒是痛苦和困惑的,但他永遠無法明白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痛苦和困惑;這是一個難解的心結,除了這孩子自己願意或找到方法之外,沒有人可以代勞。因此在未看得見有解開可能之前,苟華峪已慣了點到即止,每次不管是否突兀也會突然轉變話茬,「你今天不是休班嗎,搞什麼弄到晚飯也忘了吃?」
永越京囫圇吞下嘴裏的豬紅,「因為踫見一個朋友,聊到忘了時間囉。」
「那些飛車黨的朋友?」
「喂喂公公,我們才不是飛車黨好不好,我們是復古電單車同好會。」永越京先是一副跩樣,繼而忽地變得有點忸怩,「而且我今天看見的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這三個字點燃了苟華峪的關注,「什麼時候識的女朋友?」
「公公你聽錯了,不是女朋友,我說是女孩子而已。我們今天才第二次遇上呢。」
苟華峪若有所思的呷一口啤酒,「新相識的朋友……那對方是怎樣的女孩?」
永越京瞇縫雙眼用搞怪的聲線說:「公公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八卦的啊?」
「不敢說就算了。吃飯。」
「好吧好吧,連激將法也用上了,就講給你知吧。」永越京為外公添了酒,臉上有點小孩子發現神奇事似的亮色,「怎麼說呢…她不時髦,不怎麼打扮,沒有時下女孩的那種俗氣;說話不做作,而且心細如塵。」
「聽起來很不錯,」外公目光爍爍,「差館裏認識的?」
「差館?如果差館裏有這樣清新可人的女孩早就被人追走了。」永越京喝下一大口酒後道,「說起來真是巧得其妙,我是一年前在屯門某條偏僻得很的馬路上遇見她的,當時她家人開的車爆胎了,我經過看見便下車幫忙。本來事情就這樣,沒想到今天因為幫主叫我去尖沙咀替他買東西,使我們又遇上了。」
「證明你倆很有緣分。」
永越京犯傻似的對自己笑一笑,接著又換上不以為然的樣子說道:「緣分這事太玄,也太主觀性了。人家大概只當作是一次偶然,僅此而已。」
「瞧你後生世仔竟這麼囉嗦!首先你對人家生滋貓入眼了,認不認?」
「哇,公公你說話不好這樣直接嘛……」
苟華峪臉上慍怒心中卻是暗喜地敲落永越京剛夾起的蠔餅,「男人大丈夫,說話一是一,二是二,哪來你這種含糊曖昧的態度!」
「這就真是冤哉枉也了!」永越京扶著頭叫屈,「其實我真的不知道呀,只是覺得和她一起時有種很舒服的感覺,好像我們本來就是認識很久的朋友;我很想聽多些關於她的事,也有種很想說話的感覺。但這便叫做有興趣嗎?抑或只是初相識常有的那種好奇?」
「真笨!怪不得你一直交不到女朋友。現在先不談你自己,你看對方對你有沒有意思?」
「怎樣才算有意思呢?」永越京眨巴著盼得指點迷津的眼睛。
「諸如……」苟華峪考慮一陣發現自己也不是什麼行家,得思索一會才能穿鑿附會,「她有否經常看你一眼便低頭偷笑?不,現在的女孩可能不輕這套了。她望你的眼神怎樣?有沒有動輒含羞答答的樣子?」
永越京快速眨眼,並連續塞了兩箸食物進口忙碌地嚼著,顯然藉此偷取時間考慮怎答。
「幹嘛不說話?」外公等得不耐煩,「你真是石頭馬騮,只有樣子聰明。連這個也分辨不來?枉你自詡什麼青年幹探了。」
永越京拖泥帶水地嚥下食物,疑惑地望望外公,再灌一口啤酒後才終於說道:「公公,她失明的,眼睛看不見東西。」
「盲的?」原來的喜色頓然僵住,苟華峪的心猛地一沉。
「她很可憐的,六歲時便失明了,更慘的是她父母竟然因此先後拋棄了她。幸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得到很有教養又心地善良的二叔二嬸收養,現在是個勇敢自信、堅強獨立的女孩。別看她眼睛看不見,她可是很犀利的,時常一個人從屯門出尖沙咀學點字翻譯,還去看…還去聽電影呢,我就是在戲院大堂遇見她的。」
苟華峪默默把夾起的魚肉往豆瓣醬上蘸一蘸後放進碗中,卻不吃它。眼見永越京沮喪地垂下肩頭,但他仍忍不住說出打擊的話:「你要搞清楚,憐憫是憐憫,中意是中意,不要混淆。」
「公公,你不喜歡?」
老人家長長歎一口氣,用循循善誘的口吻說:「阿京,你想事情有欠成熟了,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知道嗎?」
「我不同意。」永越京低聲抗議。
「你不同意?」苟華峪有點生氣,「現實從來不需你同意。那女孩是個盲人,單單生活上許多事情便與一個看得見東西的人有所不同了。再厲害的盲人,你也不可能自欺欺人把她當正常人看。」
永越京默默深呼吸一下,不作反駁,但眼底隱隱浮現一抹倔強。
而這抹倔強被苟華峪清楚捕捉到,不管如何,他對此有不能輕視的憂心,「阿京,公公當然想你交個好好的女朋友,可是你不能因為一時的好感而不理實際上是否合適的問題。就算她真的如你所說有很高的自理能力,但日後你們難保不會生下眼睛有問題的孩子啊,萬一真的生下--------」
「公公!」永越京按耐不住反駁道:「誰說盲人就會生盲孩子的?這是誤解!她又不是因為遺傳病盲的,至少她的父母都不是盲的。甚至乎,如果我真的喜歡她這個人,而生孩子又真的有盲的風險的話,乾脆不要孩子算了,或者收養一個也很好呀。公公你別這樣瞪我,我只是打個譬如。我是對她有好感,不過也不一定要想到什麼生兒育女的事吧。也許我和她最終只會發展成好朋友。怎樣也好,我不會因為她是盲人而歧視她。」
「歧視。」苟華峪漠然一笑,「你們年輕一代開口歧視閉口歧視,但歧視背後是什麼意義你知道嗎?我也來打過譬如,一個衣衫襤褸的窮光蛋被拉進豪華宴會裏,因為大家都不想歧視他,便邀他共座一起晉餐;可你細心想想,那窮光蛋到底是什麼滋味?即使他毫不在乎吃得下嚥,但之後他要承受再吃不回這麼好味食物的煎熬。
「湖裏的魚就是該活在湖裏,海裏的魚也不應離開大海。這叫道理,不是什麼歧視。如果她跟你走在一起,是否便代表可以得到幸福快樂?她一點犧牲也不用付出?想想吧,她需要付出的可能比你更多;她要適應你,適應你身邊的人。她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讓每個人相信這不是一個笑話?你以為理直氣壯的愛,其實是好心做壞事呀!」
不料永越京更加振振有詞道:「我不能完全同意公公你這說法。照這樣說,失明的人便沒有融入社會的權利?不可能這樣吧!我們不可能因為一個人盲便覺得應把他畫在只有盲人的圈子裏。不管是盲人、是啞巴,或是得坐輪椅的殘疾,他們都跟我們同樣是人,這才叫做道理!」
「你就不可以找一個正正常常的女孩交往嗎?」
「我說過了,我……」正於這火花四濺相持不下之際,永越京的手機響起,是老大黑王的來電。這個時候上司來電自然不會是好事情,但永越京反而視之為及時的救星,「喂,老大…我在油麻地…好……三十分鐘……Yes Sir!」
「差館有事?」苟華峪同樣慶幸有這程咬金打斷爭拗。
「是啊,」永越京已消去諤諤的神色,歉意道,「老大說總區有特別行動要支援,我這就要回去候命了。」
「但你喝了酒……」
永越京撫撫臉龐,「沒關係,我喝酒又不會臉紅,這一杯不到的酒氣回到差館都散掉了。」
「不要騎電單車了。」
「知道,我搭的士回去。」永越京極速把面前剩下的半碗飯扒進口中,含糊不清地告辭,「公公,這裏你善後了。」
「趕快走吧,小心點。」
永越京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句「知道」便轉身起行。
苟華峪望著外孫輕捷的身影消失於街角,一陣悸動緩緩爬上心頭。
這個孩子……
。
「苟老先生你好,我是腫瘤科主任醫生徐漢棋。化驗結果出來了,家人有沒有陪你過來?」
「我沒告訴誰。醫生,有什麼事直說無妨。」
「茍老先生,很抱歉,之前就你的淋巴核硬塊所作的正電子掃描檢驗,我們發現你的淋巴結和脾臟皆異常脹大;同時出現信號顯示淋巴結過度活躍,連同活組織檢驗所得出的結論是,苟老先生,你患的是濾泡性B細胞淋巴癌。」
「是癌…」
「是的,而且不幸地已經是第四期了。」
「我…還剩多久?」
「苟老先生,雖然情況有點惡劣,但我不希望你現在就感到絕望。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伊利沙伯醫院腫瘤科的所有同事皆會協助你跟癌細胞打這場仗。我們會為您處方標靶藥物Ritaxinab,再加新一代化療藥物Bendamustine,視乎情況每三或四個星期作一次療程,大概需時半年完成。曾經有相同的個案是可以康復的。」
「萬一失敗呢?」
「茍老先生……」
「告訴我。」
「半年至一年,這只能作參考。苟老先生,我非常建議你跟家人仔細商量,盡快作出治療的決定。」
。
天台花園中,苟華峪坐在他最愛的扶手藤椅上,嘴裏輕輕哼著70年代汪明荃主唱的一支小調〈永恆的春天〉
聽鶯聲歌唱柳岸 江日朝花映滿窗
訴心曲許了願望 難盡訴心中念想
似孤芳初放壟上 能獨佔春光永享
盼花永好冷處艷 永恆在心裏藏
無限樂暢
現實中當然沒有永恆的春天。
天上的雲很厚,估計這個晚上月亮都不會露面了。苟華峪輕輕地感到遺憾,事到如今少看一晚是一晚了。不過活了漫長的七十個年頭,這月兒多看一眼少看一眼其實又有什麼差別呢。
他百感交集的對自己一笑。微風拂送,一縷丁香的芬芳流過;竹籠裏正在休息的相思微微瑟縮一下。
這一切得好好記住。
儘管偶爾的低燒和腹痛仍未有實力摧毀他的日常生活,他仍然可以健步如飛,隨時隨地可耍一整套廿一路刁手閃步掌,但他也心中有數,這副身子只是作為一個武者的負隅頑抗,不知道哪個下一刻,癌細胞會無聲無息地把他擊倒。
當真正見到生命盡頭,他發現自己並不害怕。
唯一叫這老漢放不下的,只是阿京這孫兒。
這孩子太像他的母親了,倔強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苟華峪重重歎口氣,心想若堅持反對他跟一個盲妹交往的話,只會重演當年他父母的戲碼;但若由他任性選擇,到了地府女兒會否怪他這個外公沒有好好看管阿京呢?
哼。
她才不會。
苟華峪幡然醒悟,若倩盈在生,她必定不會阻止兒子愛上任何人,因為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頑強地愛是一種怎樣的力量。哪怕她多麼不願意兒子要一個失明的女孩。
如果這叫愚蠢,也是與生俱來的愚蠢,沒有人可以改變。
算了……
苟華峪想,自己一手把阿京撫育成人,教養成一個正直、善良、懂得尊重長輩的好孩子,現在更是個除暴安良的男子漢,已經對得住天地,對得住泉下的女兒了。即使再費心管事,又能多管幾天呢?
這孩子,也許有他自己的使命……
老人重又哼起〈永恆的春天〉。天空忽然飄落霏霏細雨,但他沒有躲避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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