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ata - 第八章清醒梦

第八章清醒梦

「这个世界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梦境也是如此。」 - 弗洛伊德

金善旴的意识被强行扯出了李贤在的感官空间，他能感受到自己在电流中撕扯，那感觉比起单纯的痛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快要被扯碎的恐惧。

他完全没办法反抗，因为这股力量实在太过强大。

耳畔传来呲啦呲啦的金属摩擦声，他听到一个冰冷的电子音。

【把东西还给我】

巨大的冲击力把他的意识带回自己的身体，金善旴从电脑桌前倒下，摔到地上，头盔掉在身旁。精神像是被撕成了碎片又重新愈合，他的头痛的要炸开了。

没有思考的机会，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世界，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这个小小的地下屋子。

金善旴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快要裂开的头。

灵魂受到了震荡，幻觉不断袭来，他的眼前出现了巨大的海浪，翻天覆地般的朝他席卷过来，一股窒息感涌了上来，他像是不断求生的落水者，痛苦的呻吟起来。

接下来，一切回忆都糅杂成一幕一幕的碎片被水包裹着砸在金善旴的身上。

父母从两边牵着他的手走在沙滩上，那时候他年纪尚小，没有地上和天上的区分，认为人类都是平等且充满善意的。

画面一转，他的父母被压着跪在高空的天台上，他扒着玻璃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望着他正在远去的飞行器，口型在说着，活下去，我的儿子。

可是说得容易，怎么活下去呢？

他也曾经饱含恨意的消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出租屋里挣扎度日。他厌恶一切外界的新闻，因为一打开电视就又是那些笑容虚假嘴脸丑恶的财阀，在宣布怎么样继续统治世界。

快吐了。

金善旴试着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怎么也甩不开自己的负面情绪。精神被信息海里的神秘人攻击，他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

明明也曾经因为解开一个小小的程序漏洞开心到无法自拔过，怎么现在一个都想不起来了呢？

金善旴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书写代码里，越长大越发现，原来有钱人和穷人没有什么分别，都是在这无情的社会法则下要被牺牲的祭品罢了。

于是他变得全然无所谓起来，只要是能骇进的系统，他就去破解。他受雇于不同的种类的人，穷人，富人，好人，坏人，都包括在内。

反正都会结束的，总有一天都会结束的不是吗。

金善旴的家住在负48层，从主街转过几道弯的后巷进到破败的大楼里，一台冰冷的电梯可以直达，电梯很旧了，速度很慢，下降的速度折磨着人心。越往下就越潮湿，甚至能闻到阴冷的泥土气息，很久未修缮的走廊里摆放着各类杂物，灯明明灭灭。

墙皮因为过于潮湿的缘故，甚至全部脱落了，零零散散的铺在灰暗的地面上。

李贤在还穿着刚才参加宴会的白色华服走在这样昏暗的灯下，一尘不染，他这样的人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因此这画面看上去有十足的违和感。

他的身后跟着青木，后者停在金善旴家门后一脚踹开了破旧的铁门。

李贤在看到金善旴蜷缩着躺在地上，他走上去扶起金善旴，听到对方嘴里喃喃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呓语。

金善旴紧闭着双眼，额头上大滴的汗珠落下，把原本蓬松的头发全打湿了。

像是在做一场叫不醒的噩梦。

“金善旴？” 他把金善旴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拍了拍他的额头，“快醒醒！不要沉浸在幻觉里！”

金善旴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巨大的痛苦让他在李贤在的怀里流下了眼泪。

李贤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金善旴，确切的来说，在之前的几次见面里，金善旴都是明朗的，仿佛永远不会破碎般的坚硬。

“他精神失控了，快叫医生！” 李贤在回头，焦急的嘱咐青木，后者应了一声之后去打电话。

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黑进他的系统，甚至带走了金善旴。

李贤在捡起落在地上的头盔，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金善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他四周环视了一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阳光充足，窗几明净，房间里装饰的很简单，素色壁纸，窗前有花瓶里插着几朵向日葵。

从窗户望下去，是李贤在的感官世界里出现过的那个小花园和人工湖。

这时候青木推门进来，见他站在窗前。

“你醒了，” 青木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吃点东西吧。”

金善旴有些疑惑：“我是死了吗？还是依然被困在意识里，感官世界了不用吃东西的。”

青木脸上第一次出现表情，是有点鄙夷又必须耐心的样子：“你没死，这里是老板的家。”

好吧，金善旴闭嘴了，知道李贤在完美主义，但没想到这么龟毛，连感官世界和现实世界都要复制粘贴成一样的。

把青木送来的东西简单吃完，金善旴开始不把自己当外人般的四处溜达。

李贤在似乎出去了，家里只有青木和他几个手下在。青木好像是特地留下照顾自己的，看金善旴精神挺好，四处闲逛，他乐得清闲，在花园里修花。

给李贤在打工可真够累的，这种壮汉竟然还得负责修缮花园。金善旴有点无语。

李贤在的家不是很大，是典型的的欧式二层小楼，也就是他之前从外面看见的那一排爬满了藤蔓的洋房。他从客房里走出来，穿过一条长长的明亮走廊——仰头能看到走廊房顶是一排玻璃的天窗，走廊的两边挂了各种画作，从古典油画到抽象派的都有，金善旴看不懂，只停留了几秒就继续往前走去。

客厅倒是显露出李贤在财阀的那一面了，两层高的大厅落地窗被擦得透亮，柔软的布艺沙发有三个金善旴那么长，上面放着几个小枕头。

金善旴趴到落地窗上，他注意到这个洋楼包括花园都是凌驾在天空之上的，也就是他现在应该位于某座摩天大楼的最顶层。

因此他向下望去，长长的海岸线从左边连到右边的群山，圣莫妮卡的海滩上挤满了人。

“李贤在真有病，” 金善旴看到自己曾经最爱的景色，“这个方向...只能看到日落啊。”

这是他在父母去世之后，第一次再亲眼看见这一片海。

不过李贤在家很复古，连个信息板都没有，金善旴怀疑他家里连物联网都没有连接，拉窗帘都要靠手动。

无聊的坐在沙发上，金善旴开始思考之前的经历，他竟然被神秘人攻击了，对方还问他还东西，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啊。

不对，那个意识的碎片呢？

金善旴突然有些紧张，在沙发旁坐立不安。

青木从花园里抓了一束莺尾花回来，蓝蓝紫紫的，正开的茂盛，他随便修剪了一下，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金善旴的头盔，扔到金善旴的怀里：“给你修好了，但暂时别去信息海。”

金善旴感激一笑，站在原地继续等待。

“主机在左手第二间房，那里有电脑。” 青木补充道。

李贤在派了好几个人二十四小时守着主机，他们在早一些的时候又对感官世界的小花园进行了一层加固，现在正聚在一起讨论四代仿生人的信息海构造。

见金善旴进来，他们打了个招呼，金善旴就凑过来和他们一起看平板上的代码和空间示意图。

那上面画着一个正方形的空间，正是金善旴之前游荡的那个地方，示意图上用红色笔迹大致定位着几个白色方块的位置。

“这些位置是随机刷新的，” 金善旴补充道，他用手点了点很小的那个方块，“这个，很可疑。”

李贤在的这几个手下骇客技术也算不低，他们试着在信息海里找线索都失败了，现在看金善旴有种可敬又可恨的心情。

“哪台电脑能用？” 没感觉到气氛的变化，金善旴指了指对面的一排电脑。

“都能用。” 一个骇客回答他。

再次戴上头盔，金善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醒来的时候青木告诉他，他之所以精神崩溃是因为神秘人突然把他扯出了感官世界，拉回了信息海，这样反向操作会对人脑造成极大的伤害。

但好在他精神够强，医生来的时候给打了镇定剂，又吃了些增强精神的药，睡了两天就算是恢复过来了。

金善旴没敢再去四代仿生人的信息海，而是直接进到李贤在的感官世界里。他开始寻找之前火焰意识的碎片，还好，没有丢。

试着沟通，但对方也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一样，没有回应。

金善旴想，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要再去信息海，直到把这些碎片拼齐，他隐隐觉得这个意识后面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不然不会有神秘人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李贤在的信息海里找自己。

正这么想着，头盔被突然摘下，李贤在站在金善旴后面，他推着金善旴的椅背，把他在转椅上转了一圈，让他面朝着自己。

“不要命了？” 李贤在低头看金善旴，“一醒来就又进去找死。”

金善旴把他手里自己的头盔抓回来，仰头瞥了他一眼，“那个意识很重要，我不能丢。”

李贤在看他皱着眉头，一副认真的样子。

因为在仰头看李贤在，金善旴的刘海有些散开来，露出了本来被遮盖的英挺的眉毛。

李贤在回忆起上一次在金善旴家抱住他的时候，金善旴脆弱地紧闭着双眼，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前，整个人发着抖，像只落难的小动物一样。但此刻他观察到金善旴的眉型原来长得那么倔强，可是眼角却微微往下垂着，这双清透的眼睛就这么专注地盯着李贤在，眼神坚定，不知怎么的盯到李贤在心里觉得痒痒的。

像塌了一角。

李贤宰觉得他急需做些什么来挽回自己那失控了一秒的心。例如让这只小动物开始生气，露出犬牙咬自己一口得以平复那一丝几不可闻的骚动。

于是他低了低身子，手扶着椅背一脸正直：“小骇客，旷工两天了，接下来你最好留在我这加班加点的干活。”

不出意料，金善旴果然睁大了眼睛，想立刻拒绝，他虽然很感谢李贤在的救命之恩，但不代表他就这样签了奴隶契约要给李贤在剪花种菜啊！

李贤在看出来他想说什么，于是他直起身子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

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留给金善旴一个挺拔的背影。

金善旴跟上去，在李贤在的背后喊：“我很邋遢的，我留在这会把你家搞得一团乱！”

李贤在头都没回：“没关系，我不经常在家，青木会帮我解决的。”

李柱延推掉了所有跟四代仿生人无关的工作。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家里，看着金泳勋一动不动平稳地躺在那张他们曾经彼此相拥过的床上，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因为他本就从来没成为过人类。

但偶尔也有例外的时候，今天李柱延被叫回检察院处理余下四代仿生人的举报。仿生人接二连三的暴动，搞得人心惶惶。不少人选择退货，也有人选择直接送去销毁。

例如一个富豪，直接在看了新闻之后拿出枪把自己的仿生人杀了。

李柱延捏了捏鼻梁，因为太疲惫了，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桌前闪烁的屏幕发呆。

在回家的路上李柱延都在担心，不知道金泳勋会不会在自己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意外。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李柱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李检！”保镖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来，“快回来，金泳勋突然醒了！”

怎么可能会醒了呢！不是已经设置到待机模式了吗？李柱延快要疯了，他把自动驾驶设置到最快的速度，在一片车流里穿梭。

没可能的，他快要把手里的手机给捏碎了，金泳勋，你一定不能有事啊！

车刚刚停到大厦门口，李柱延跳下车看到金泳勋独自一人疾步离开的背影。

同一瞬间李柱延大喊着金泳勋的名字开始奔跑，中产阶级的聚集地人潮涌动，金泳勋像是没听见一般没有犹豫的大步往前走，李柱延只能大步跨上去，他推开逆流走过来的人群，眼睛盯着金泳勋的背影，看到他转进路边一家装潢华丽的建筑。

是一个蜡像馆。

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凭借全息影像保存回忆。但全息头像不能触摸，没有形状，于是蜡像馆依然存在。这是一家颇为冷清的蜡像馆，没有什么客人，前台冷清，一个老旧的简单功能仿生人坐在里面，机械化的重复着介绍和买票流程。

确信金泳勋的衣角是消失在这里，李柱延跳过门口的闸门，警惕的走了进去。

仿造着古早蜡像馆的装修，整个室内铺满了暗红色的地毯，灯光昏暗，追光由上至下射到蜡像的身上。

神色诡异。

科学的发展让蜡像早已和真人没有区别，皮肤的纹理，静脉的跳动，如仿生人一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没有芯片，内在也没有机械驱动他们去运动。

李柱延在一排蜡像中看到百年之前的摇滚歌手，他脚下的廉价音箱正轰隆隆地放着摇滚音乐。

“金泳勋！” 李柱延大喊，但没有人回应。

他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柱延快速转头，映入眼帘的只有酷似真人的蜡像，保持僵硬的微笑望着他。

“金泳勋！不要闹了，快出来。” 李柱延有些恼了，金泳勋还能自由活动的事实是唯一一根吊着他理智的线，让他没有把这诡异的地方全部给砸了。

他不断穿梭在一排一排的蜡像之中，在来路不明的光线下混乱。李柱延有时会把蜡像看成是金泳勋，急速跑了几步，发现自己认错了，他懊恼的低骂一声。

金泳勋，你在哪？李柱延不停的重复说道，他的心砰砰的跳，眼睛里面只能看到无数定格的蜡像在朝着自己笑。

就在这时——

金泳勋的背影重新出现在距离他三十米的地方，他看到金泳勋穿过一扇门，门上挂着紧急出口的标示牌。

李柱延大步跟了上去，打开门发现是一个向下的昏暗楼梯间。这里就是一层，再往下就是地下了，但想不了那么多，李柱延不停向下奔跑，在自己急促的呼吸里他听不到金泳勋的脚步声，楼梯很长，不停旋转，李柱延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少层，直到尽头，又一扇紧急逃生的门大敞着。

外面是因为地势落差而建成的水坝，在天昏地暗里，河水有些汹涌。

没有向下的梯子，这扇门随着强风摆动着，李柱延站在门边向下看去，金泳勋不知所踪。

他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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