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酒行 - 第四章-武林逸事（更新於03/02/2021）

　　噔－噔－噔－！

　　「天物乾燥，小心火燭！關好門戶，提防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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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時剛至，杭州錢塘。

　　伴隨棒槌的揮動，陣陣敲擊聲中，在幾乎沒有燈火的大街上，隱約可見一個手提鑼鼓的駝子，由街頭往街尾孤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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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無一人的闊大街道中，涼風肆無忌憚從四方八面吹至，寒涼教打更老人增添多一層孤寂的氛圍。

　　都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

　　老人想著，嘆息一口氣後，又咧嘴笑笑。

　　仿佛這種寂寞，才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因為寂寞，他才不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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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今夜卻偏偏有人來奪走他多年故友。

　　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兩匹快馬從街尾巷中衝出，與老人兩側飛快的擦肩而過！

　　短暫而迅疾的步伐，瞬間奪去此地的寂靜，無視眾人夢鄉直奔城門而去。

　　但是在她們還未被城門守衛攔下之前，已有兩名分別手執闊大重劍，和幼薄軟劍的男子擋住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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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時分，不知兩位姑娘趕著去哪？」

　　持有軟劍的濃眉男子問道，在馬匹上的兩人不瞅不睬。

　　男子們繼續站住，毫不畏懼急馳而來的馬匹會迎面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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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光站住就能擋得了馬匹的奔馳？

　　當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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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見兩匹馬看準時機，蹺過兩人之後，馬兒便發出哀號倒地。

　　馬是翻倒，人卻不傾。

　　兩個楊柳細腰，形態輕盈的黑衣女子，就在人傾馬翻之前，身輕如燕般跳到半空，不失優雅的雙腿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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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者何人？」

　　身形較高的女子，壓止著怒氣，沒有吼叫。只是帶點不屑般回首，凝視著兩名男子劍上的血紅。

　　「伯仲堂。」

　　兩名女子聽到對方來歷後，沒有任何詫異的反應，隨即拔出鞭子與小刀。

　　「既是伯仲堂的人，就不用再多廢話！」

　　決戰一觸即發，兩女馬上朝對方衝前，揮舞手上兵器！

　　「不愧是出身香嫣樓的女子，有著異於平常婦道的風範呢！」

　　光頭男子亮出闊劍，擋下嬌小女子襲來的小刀！

　　高瘦女子以長鞭纏到濃眉男子的軟劍，控制他的手把劍刺向光頭男子！

　　闊劍彈退來襲者後，狼藉回步閃過劍招，與同伴背貼背交換身位，反手一斬還擊長瘦女子！

　　濃眉男子奪回自主權時，亦與光頭男子同步刺出劍勢，回敬嬌小女子！

　　兩女子揚手後傾，以輕盈柔美的身法閃過所有劍招。

　　定身過後，兩女一個眼神交接，高瘦女子便如靈兔一躍上前，兩男應時反擊，誰知同樣落空！

　　兩男還未來得及反應時，嬌小女子已不動聲色閃到光頭男子身後，小刀一刺命中對方背門！

　　濃眉男子意識情況不妙，欲要施展援手之際，連擊鞭打從身旁殺至！

　　被逼退的男子連揮數劍截下攻勢，眼看光頭男子傷勢不重，便繼續專心應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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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片刻之間，四人無視漆黑街道中的打更老人，叮叮噹噹的過了二十多招。

　　街上依然沒有其他人影，城內能睡的盡管被吵醒了，也不敢多事探究。遠處的守衛見是江湖紛爭，不願胡亂參與其中。

　　四人再過五十多招，身上亦漸現大大小小的傷痕，雙方還是不分上下。

　　也許是多年的平靜，磨滅了老人的危機感。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隨時受到牽連的危機，方懂得逃到巷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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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不應該這樣打的。」

　　在嘆息的，是江湖本人。

　　他早就坐在大街中段的鴻運酒館，二樓朝向街道方向，露臺旁邊的圓桌上。

　　他左手掛在欄柵，右手把烈酒大口灌下，瞇著眼睛全神貫注在黑夜裡的決鬥。

　　方才整個的打鬥過程，也全入他眼眶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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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認為該如何？」忽然間，一句字正腔圓的問話，從梯間傳來：

　　「是看不過該是大巧不工的『伯剛劍法』施展得優柔寡斷，或是以虛實交錯為名的『仲虛劍法』表現得困手困腳？」

　　來者，白衣文士，賴鳳翔。

　　「要是見過你腳踏奇門八卦，如仙飛蹤的『遁甲一劍』劍法的話，樓下兩名劍客所使的功夫確是不值一哂。」

　　江湖的回應，竟讓賴鳳翔平日目無表情，看似冷觀世事的他，吃吃的笑起來。

　　江湖淺笑，把一酲還未開封的酒，往賴鳳翔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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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是糊塗他人也像本公子一樣，懂得憐香惜玉，替香嫣樓的美人擔憂擔憂啊？」

　　賴鳳翔接過酒酲的同時，有另一把聲音從外面傳來。一個俊俏的身影，輕描淡寫般飛進二樓，落到圓桌前。

　　「若論到身法輕功，香嫣樓的『蝶影燕還』，怎比得起你禮公子『踏月隨風』的身手俊雅？」同樣地，江湖說罷就給禮義廉送上酒釀。

　　「小禮他輕功倒好，但為人像是未喝先醉之輩，從未清醒過來。有門口不進，非要用輕功從窗外進來，不是腦子進水我不信！」

　　賴鳳翔打開酒酲，邊喝邊開玩笑，完全有別於在嫣紅院時的沉靜。

　　「我呸！」禮義廉別過臉去，裝作語氣激動的說：「本公子就是與眾不同，從窗邊進來，才顯出我與生俱來的風流瀟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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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時段，酒館內的人寥寥可數。

　　二樓裡，只有江湖他們一枱客人。

　　三人碰杯對飲之時際，大街上的四人互相比拼將近一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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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鳳翔遠眺街上的戰況，一會後眼光又回到多年不見的友人臉上。

　　記憶中的友人，是一個笑容常在、嘴巴常開，笑說不停的青澀少年。

　　眼前的，雖說五官不變，僅是多添一道傷疤在臉。但不知何來，又似藏著飽歷滄桑的深邃。

　　這種與回憶中的落差，就是成長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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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鳳翔那冷如冰玉的臉龐，藏不住重遇故友激昂之情，語調略為提高說：「要你還在，伯仲堂還用跟香嫣樓不相伯仲，平分半壁天下？」

　　江湖乾笑了一聲，低首繼續獨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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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武林勢力分佈，除了少林、武當、峨嵋、崆峒、唐門、青城、丐幫、湛盧以及星辰八大派別之外，還有四大幫會割據天下。

　　要說創立幫會大展鴻圖，怎樣也不能忽視天朝皇帝的存在。

　　所謂山高皇帝遠，就是顧慮到這一點，南方幫派才能群雄並起。

　　偏偏就在這個情形之下，北方黃河以東的山林地區，就有一個願意收納天下間最窮凶極惡之徒的地方——「黑虎寨」。大寨主乃是被武林人士公認好武善鬥，武林排行榜上長居第三的「鐵虎」楊正。在他的威名之下，黑虎寨十多年來依舊屹立不倒，能與天朝平分北方天下。

　　再說長江以南勢力分佈，廣西、貴州、雲南以及交趾，統一由集合天下英雄好漢的「伯仲堂」佔據。其總堂主為出身在貴州「陳氏山莊」門下，以伯剛仲虛劍法，及相識滿天下揚名的陳狄生。

　　湖南、廣東和福建等地，則是被近年迅速掘起的「香嫣樓」統領。香嫣樓樓主司馬嫣，更是三十年來，首位登上武林排名榜上頭十名的女子。

　　除了上述的三大幫會之外，還有一方一直保持中立，分堂與幫眾四散各地。此乃「藥王」華滿生創立，以懸壺濟世、行醫仗義為名的「懸壺坊」。

　　一朝四幫，割據天下。正是當今武林簡白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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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說酒館，賴鳳翔現正所說的，正是伯仲堂與香嫣樓的紛爭，不知不覺間已沾染江南。

　　對著故友的評價，江湖沒有很大反應，淡然道：

　　「武林紛爭，早已與我沒有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糊塗你就不會出手幫本公子擺平三大派呢！」

　　禮義廉搧起紙扇，與賴鳳翔碰杯，追問：「你還未跟我們細說，今日聚香樓一事啊！」

　　「不就是拆穿偽君子的把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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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略述聚香樓內的事情經過，聽過後的賴禮二人不禁讚嘆。先是賴鳳翔：「江湖快意勝曇花，單刀赴會敗橫山。今日一戰，你應在武林上重拾少許聲望。但誰也想不到，你竟⋯⋯」

　　「竟然不張揚！糊塗你腦子壞了嗎？」

　　禮義廉忍不住截奪了賴鳳翔的話，插嘴追擊江湖：「你是誰啊？糊塗鬼江湖啊！昔日好名譽聲望的你，今天竟然主動不宣揚？他們一個是武林排名榜的新秀，另一個更是榜中排第十二位的湛盧派首徒。你倒是出眾，兩人均以一招拿下！但你竟然不名傳千里？不不不，你啊不要再喝酒了，快去找大夫看病！」

　　「別說得那麼誇張。名聲大噪的後果，只不過麻煩多些而已。」江湖眼簾半垂，無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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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煩多些而已？別忘了武林排行榜啊！」禮義廉拍桌豪說，完全遺忘了自己身份禮儀。

　　「武林排名榜？就是……那個南方首富萬銀山莊，與朝廷和懸壺坊聯合，由萬泉之主編的『天下武林排行榜』吧？」

　　說到這裡，江湖更是深鎖眉頭，一臉疑惑問道：「天下之大，武者群起，真正的高手那會這樣輕易由一個排行榜去區分？也許真正的高手不在榜內，又或者別的被人強行剔除榜外。」

　　「要是以前，本公子真的不會相信你的說法。但今日一聞，就知道糊塗你就是那個被剔除榜外之人呢！」

　　「禮，注意一下。」

　　還在笑嘻嘻的禮義廉，在賴鳳翔輕聲提醒下，似是意會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便以扇掩面，不再胡亂發言。

　　「鳳翔你別怪他，反正他說的都是事實。不同的是，我已經回來了。」

　　江湖舉起酒來，兩人亦隨即仿照，三人再度碰杯，遺忘掉大街上的決鬥，把酒問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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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瓶空對月。

　　「操他奶娘的……本公子雖說無恥，但也不至於……嗝……調戲出家之人……吧？王八蛋的八大派！要不是公子輕功超凡……早就枉死在峨嵋山下……」

　　人如其名，雖是無恥卻是禮義廉兼備的禮公子，現已肆無忌憚的躺臥在旁邊一張桌上，嘴巴不斷吐出髒話。

　　「吃吃吃……那些所謂名門正宗，大多數已名存實亡……一群吝嗇鬼，大事發生時就各找藉口……整天欺善怕惡，只會群毆一些弱勢人士，從中佔便宜……要不是我們應對有策，早已成為他們……提高聲望的墊腳石了。」

　　平常不多說話的賴鳳翔，今夜亦異乎尋常的連串炮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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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過三巡，酒酲裡的佳釀已經清光，他們全是醉醺醺，無一不是臉紅發熱。

　　除了一人。

　　江湖沒有怎樣說話，臉上亦不見紅暈，只在認真的聆聽摯友的醉話。眼神中流露出期盼與恩惠，珍惜當下每一刻的神情。

　　這些異於平常的表現，是代表他們醉品不好，抑或是在日常掩飾自己？

　　是前者，也是後者吧？

　　但不變的事實，是無論原因何由，能讓自己如此肆意妄為的人，沒有他人，只有一生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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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卯時，繼禮義廉之後，賴鳳翔成為第二個當場醉倒的小鬼。

　　在他臨近昏睡前，勉強吐出了一句話來：「糊塗呀糊塗……你這次回來……一定，一定盤算了什麼……嗝。」

　　賴鳳翔呼嚕的伏在桌上睡了，還在傻笑的江湖逐漸冷卻了臉上的表情，再用拇指擦掉嘴已凍結的嘴臉。

　　江湖靜靜地拿起賴鳳翔掉到一旁的披風，替他蓋上後，嘴巴微微張開，倒吸了一口氣。眼光由已熟睡的賴鳳翔身上，來到躺地的禮義廉，再慢慢轉到窗外夜空中。

　　蔚藍星空，日月同在，似寒非冷，冰火交馳。

　　眼前情景，是反映江湖當下的心情？抑或純粹巧合的大自然奇觀？

　　江湖從衣裳中抽出一枚金戒指，眼睛卻沒有離開窗外景色，低聲輕喃道：「很高興，多年再遇你們依舊。可是⋯⋯我已非你們昔日所認識的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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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噙淚望夜空，其思何處縱？

　　唯酒解虛空，其憂即隨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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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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