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隆冬。細雪落下,金髮的少年拿著鮮花下了計程車。沿著蜿蜒的街道來到了城郊。等待他的是一處墳地,柵欄上的燙金字體已經斑駁,門「咿呀」的一聲被推開了。少年略略遲疑了一下,捏緊手中已被汗水打濕的字條,最終還是踏進去。
他沒花多久的時間就找到那人,早已冰涼的那人,曾經的溫暖都被孤單的埋葬在地下。石碑上刻著的字提醒了阿爾弗雷德這不是幻覺,他只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潰堤而出。他揉了揉眼睛,伸手擦了擦石碑上,上頭有些模糊的痕跡,他的手指眷戀的在那串花體字上摩挲著。
「好久不見。」一道耳熟的聲音自身後響起,阿爾弗雷德猛地轉身,法蘭西斯正雙手抱胸的站在他後頭「真難為你還記得今天。」他無不諷刺的笑了,接著走近少年「也是該記得嘛——畢竟是你從殺人犯手中逃脫的日子。」
阿爾弗雷德眨了眨眼,他偏著頭回想了一下。當年在那次昏迷之後,醒來只發現一個有著銀髮紅眼的青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書,頭上還頂著一隻奇怪的黃色小鳥。他不禁有些恍惚,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回到了亞瑟替自己唸床邊故事的時光。
但顯然並不是。那個人名叫基爾伯特,基爾伯特貝什米特。他反覆的在腦海中咀嚼這個對前不久的自己來說還只是一個陌生符號的名字,然後與他在調查亞瑟畫上等號。
「你醒啦。」青年似乎注意到阿爾弗雷德的視線,他隨手摘掉掛在鼻樑上的眼鏡「真是幸運的小傢伙,你是唯一的倖存者。」
阿爾弗雷德一愣「亞瑟?」他最終還是吐出了那個名字。
基爾伯特微微撇開頭「對。就是那天殺的混蛋。」他像是嘗試著要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但阿爾弗雷德聽得出那話裡滔天的恨意幾乎要從他咬緊的牙關迸發出來。
過了不久,青年冷靜了下來,他咧開嘴,笑著對阿爾弗雷德說道「不管你事先知不知道本大爺,總之還是介紹一下好了。本大爺叫做基爾伯特,基爾伯特貝什米特。你直接叫基爾就行了。」他側頭「這裡是國際刑警組織合作的醫院,你在這裡很安全。」他強調著,但卻像是有什麼弦外之音藏在裡頭。
「你可以——你可以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阿爾弗雷德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戰勝不了好奇心的開口了。
青年看了阿爾弗雷德許久,那紅色的雙眼思考似地微微瞇起,讓阿爾弗雷德聯想到亞瑟對於它的評價:紅寶石。亞瑟很喜歡蒐集奇怪的東西,從那櫃子裡的物品便可知。他亦常常將阿爾弗雷德抱至膝上,手掌遮住了他的視線、嘆息著他的眼睛有多麼漂亮。
「好。」青年最終還是答應了「你想要知道什麼?」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青年看著他「我找到了當年的罪證,便馬上著手去找柯克蘭。」他抿了抿雙唇,接著有些不情願的繼續「當我找到他的藏身地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了,然後我在其中一個房間發現還在昏迷的你。」
天藍色的眼睛瞪大「可是我——。」然後回歸於噤聲,此刻收回已經來不及了,青年那雙銳利的紅眼像是要把他刺穿一樣。
「可是什麼?」他逼近少年。
「冷靜,基爾。」青年的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棕髮女子,她的手搭在基爾伯特的肩上,試圖讓對方不穩的情形冷靜下來。
「我要怎麼冷靜,男人婆。我要怎麼冷靜?」話雖如此,青年還是穩了穩身軀,紅眼裡濃濃的悲哀讓阿爾弗雷德不敢直視「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了啊,但為什麼還是差了那麼一步。」他坐回椅子上,雙手捂住臉龐。
棕髮女子不作聲,她看向阿爾弗雷德「別介意,我是伊莉莎白。」她笑了笑「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
伊莉莎白所謂的幫個忙不過就是問了阿爾弗雷德幾個問題關於亞瑟日常作息之類的,少年想了想大概沒什麼便如實的告訴對方。
卻不料沒一個禮拜就在新聞頭條看到孩童連續失蹤案被偵破的消息。伊莉莎白還特地買了個藍莓蛋糕作為謝禮。
雖然一向崇拜英雄主義的阿爾弗雷德亟欲知道對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無論他如何費盡唇舌,這位看似好說話的大姊姊總有辦法將話題繞開。
案情偵破的一個月後,阿爾弗雷德的病房再度迎來了基爾伯特。
不知道是不是忙著要收拾善後的原故,青年看起來老了不少。他一把坐在擺在床邊的椅子上,抬眼看著阿爾弗雷德,然後緩緩的開口有些不情願的說「他死了。」
阿爾弗雷德一愣「誰?」然後發現自己問的這個問題非常的愚蠢。
基爾伯特恍惚地笑了。他繼續的說著「在將要展開審判之前的一個禮拜。」那笑意此刻在阿爾弗雷德是如此的可怖「他死了。」接著他喃喃的重複道。
房間裡的溫度下降了不少,冷冰冰的。
「你要聽聽我們的故事嗎?」青年沒有等少年回答「也許你有聽說過,本大爺有一個弟弟,他叫路德維希。」阿爾弗雷德當然聽過,但對於他的印象也僅止於卷宗上的一串名字。
基爾伯特繼續他的回憶,現在他的樣子倒是像沈浸在過去的人一樣「他很可愛,不過很嚴肅,很多人都覺得他比本大爺還像哥哥。」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的唇邊掛著一點笑意,讓他週邊的氛圍溫暖了不少「我們兩個是孤兒,當時本大爺最大的夢想是等成年了,就帶著阿西離開那個地方。」
時間的流逝彷彿靜止了,阿爾弗雷德甚至可以依稀看到當年有位銀髮紅眼的少年咬牙苦苦的撐著,就為了有足夠的能力去照顧他的弟弟。
「可是,」他吞了口口水,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苦澀「在能夠帶著阿西離開的前一個月——我們被收養了。本大爺原先還在猜測到底是為甚麼居然有人會想收養快成年的孩子,但現在倒是知道原因了。」
「阿西他——被接進柯克蘭家,而我則被以要好好準備上大學的理由被安排住在鄰近學校的一間公寓,一個月才能見到阿西一次。」他苦澀的說著「然後有一天,我接到了消息——他們告訴我阿西死了。而我只來得及去參加喪禮。」
阿爾弗雷德當然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他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等著對方接續下文。
但接下來的時間空白的讓人心慌,基爾伯特沈默著,而阿爾弗雷德也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兩人就這麼陷入僵持。
「然後呢?」阿爾弗雷德終究是撐不下去,他忍不住的開口。
「然後?」基爾伯特笑了「本大爺一邊裝作認真讀書一邊開始調查阿西的死因,柯克蘭家那個小兒子實在詭異的太讓人起疑了,我開始調查全世界類似案件所有相關人的關係網。」
「而你抓到了亞瑟。」阿爾弗雷德替對方做下結語。
「是呀,我抓到你的亞瑟了,可不是那個男人婆抓到的——雖然她是有幫到忙——但,是我。」他強調著,垂首、捂住那雙漂亮的紅眼「可是我不快樂,阿爾弗雷德。我覺得我好像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阿爾弗雷德並不了解對方的意思,成人的世界對小孩來說終究是太複雜了。
「Kesesese反正本大爺一個人也可以很快樂嘛!」他再度抬首時已經恢復成滿面的笑容「其實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你可以出院了。」
那些刑警人還不錯——至少阿爾弗雷德是這麼認為的——他們送他回到美國(儘管那裡已經沒有他的親人了)他們還給阿爾弗雷德一筆錢(雖然沒有說明來源,但總歸不會是贓款)
五年之後,他再度踏回英國這個有很多回憶的地方。
倫敦的街道幾年來似乎沒什麼變化,阿爾弗雷德照著不知何人寄給他的紙條來到了柯克蘭家的墓地。
而亞瑟,此刻的他就躺在這塊土地之下,一派輕鬆的不管自己牽掛了多少人的曾經。
當法蘭西斯開口質問他的時候,阿爾弗雷德只覺得心中好像有什麼即將破土而出,少年張了張嘴,卻沒有用在美國學到的伶牙俐齒回敬他。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當初不該幫你替換藥劑的。」法蘭西斯涼涼的說著。
「藥劑?」阿爾弗雷德一怔「什麼藥劑?」接著湊上前逼問著如今並沒有比自己高上多少的男人。
「你最後一次昏迷前的藥劑。」法蘭西斯緊抿著雙唇「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幸運逃過一劫吧?」他諷刺的說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簡單來說,就是我家小亞蒂本來真的要殺了你。」又是一道耳熟的聲音,斯科特信步走來「而法蘭西斯這蠢蛋居然心軟將藥劑調包了,害我們因為你這個人證賠了不少錢。」
「亞瑟想⋯⋯殺我?」阿爾弗雷德張大嘴巴,有些呆滯的問道。
斯科特輕哼。而法蘭西斯則是笑了「他倒是後悔,不過在知道我把藥調包之後還是很高興的臭罵我一頓。」彷若憶起友人當時的神情,法蘭西斯臉部的線條放鬆了一些。
「既然你來了,那我也只好照著跟他的約定做了。」斯科特嘴角微抽,用那雙同他兄弟一樣的綠眼翻了個白眼「這是他叫我給你的東西。」他遞給阿爾弗雷德。
那是一封信。上面的花體字寫著阿爾弗雷德·F·瓊斯。一陣失笑,他的先生永遠都這麼的堅持他所謂英國式的優雅。
阿爾弗雷德接過斯科特手中的拆信刀,小心翼翼的打開信封。那信的材質是羊皮紙,上頭點點的墨水痕勾勒出那人的字跡。
「親愛的阿爾弗雷德:
見字如唔。很高興是由你來閱讀這封信(我先這麼假設了,原諒我不得不對那兩人的人品抱以質疑)若是是你的話,很高興我在最後仍然贏了這場遊戲,基爾伯特終結是棋差一著——我甚至認為他頂著的那隻鳥搞不好都比他聰明。咳⋯話題扯遠了,這封信並非致歉,實際上,我並不在乎也不期望你是否原諒我的所作所為。我並不懂愛,阿爾弗。雖然我必須承認在聽到法蘭西斯調換藥劑的時候有點高興。原諒我的直白,我開始認為法蘭西斯說的搞不好是對的,這只是一個殺人無數的傢伙偶一為之的慈善事業,不過我必須承認我挺喜歡你的,你讓我想到了我小的時候。恭喜你,隨信附上的東西是我所贈與你的,你應該能夠揭開它。希望你能夠好好收著。
亞瑟」
阿爾弗雷德的神色幾度變幻,最終恢復了平靜,他將信封倒了倒,出來的是一把鑰匙和一張信用卡。他緊抿著雙唇,有些不甘自己就這麼被打發了。
「你已經好多了,阿爾弗雷德。」一旁的法蘭西斯像是看出了少年的情緒,他涼涼的開口「他最後只向我抱怨他當年將我認成女孩這件事,絕對他這輩子所犯過最大的錯誤。」
阿爾弗雷德沒有說話,斯科特倒似已經沒有自己的事一樣,隨口說了一句自己只是來當個信使云云便離開了。但少年分明看到在青年離開之前悄悄放了朵亞瑟鍾愛的都鐸玫瑰在他墳前。
「那你呢?你來做什麼?」阿爾弗雷德轉向法蘭西斯。
「紀念一下友人啊,好歹哥哥我也認識他十幾年了。」法蘭西斯一派輕鬆的回答著。
然後兩人再度陷入尷尬的沈默,沒有亞瑟居中調協,阿爾弗雷德赫然發現其實自己並不了解這位曾經非常熟悉的人。
「你認為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驀然,法蘭西斯開口,他沒有抬頭,那視線停留在眼前的墓碑上。
少年沈默,然後他緩緩的開口「我不知道。」他頓了頓「曾經我所認識的亞瑟似乎並不存在一樣,他好像變了一個人。」
「是嗎?」法蘭西斯笑了「那傢伙既奸詐又狡猾,明明脾氣差的要命卻又喜歡自稱為溫和的紳士。你一定猜不到吧,哥哥我是因為和他打了一場架認識的。」他沒有理會因為自己的話而有些呆滯的少年「自作聰明的認為哥哥我是個女孩兒,然後追到一半才發現自己被自己騙了而惱羞成怒。」像是回想了什麼有趣的事情,青年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很想念他。」阿爾弗雷德悶悶地說道,這下換青年愣在一旁「不管哪個他,他不是那種會為了別人而委屈自己偽裝成另一種人的人,我相信他於我的態度必定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我想念我的先生。」
「阿爾弗雷德——」法蘭西斯看著他「那些小警察放你走之前,有為你檢查過嗎?」
阿爾弗雷德微怔「沒有。」但出於小時候的信任,他依舊照實的回答「有什麼不對嗎?」
「沒事。」青年的唇邊勾起一抹極其眼熟的笑容「沒事了。」
ns18.117.171.16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