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亦非轉瞬即逝。當聽到門外響起規律的「咚咚」聲並有鑰匙插入鎖內的聲音,阿爾弗雷德仍舊沒有改變習慣——他迫不及待地開門並探向門外「亞瑟亞瑟,你怎麼這麼久——。」那句「都沒回來」還沒說出來就被吞了回去。阿爾弗雷德一臉困惑的看著眼前似是還帶著外面冰寒空氣的青年「怎麼是你啊,斯科特。」失望的情緒表露無疑。
「呦,你還在啊。」斯科特柯克蘭——有著似火的紅髮,以及與胞弟形似的碧眼,柯克蘭家族特徵性的粗眉同樣可以在身為次子的他臉上看見——低頭看了一眼只及自己肩膀的金髮小少年,思及剛見到他的時候,男孩的身高似乎只到他的腰際,一邊嘴角微翹的說了一句「很失望嗎?」
「我當然還在啊。」阿爾弗雷德不滿的抱怨著「亞瑟呢?」一邊看著斯科特動作流暢的將自己的大衣掛在玄關旁的鉤子上,然後拍了拍自己身上有些被凍僵的衣服。
「哦,他今天不會來了,不然我怎麼會被麻煩來照顧你這小鬼頭?」斯科特無比自然地走進客廳「——這個?」他看著眼前仍舊擺好的餐點,但又不像出自法蘭西斯的手藝,要說的話大概就跟亞瑟的等級差不多「你做的?」——剛剛進門的時候已經接近半夜十二點了。
「因為亞瑟從來沒有這麼久沒回來,法蘭西斯也沒有來,所以我就想說我做一做等他好了。」阿爾弗雷德狀似有些委屈的說著「他最近怎麼都沒來看我?」
「哦——你要聽嗎?」斯科特拉長了音,有些意味深長的笑了。他坐到客廳裡唯一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右腳微微地疊到左腳上,舒服的吁了口氣。
「當然。」阿爾弗雷德截斷了他的話,轉身倒了兩杯熱牛奶到斯科特面前,並坐在旁邊的沙發「有什麼是我該知道的而不知道的?」他懷疑的瞇起天藍色的眼睛。
斯科特看了阿爾弗雷德一眼,面上閃過了一絲不明的情緒,那一向下彎的薄唇向上勾起了一點弧度「亞瑟上個禮拜在工作的時候突然昏迷了。」
「啪」阿爾弗雷德剛拿起的杯子一個不穩、摔回到桌面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響「——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斯科特的語調毫無起伏,他拿起馬克杯喝了一口熱牛奶「你剛剛不也說了法蘭西斯今天沒來嗎?」
「為什、為什麼都沒有人告訴我?」阿爾弗雷德沒有起身清理桌上溢出的牛奶,那雙藍色的雙眼直愣愣地對向與那人如出一轍的湖綠色雙眼。
「我不是來告訴你了嗎?」斯科特不耐煩的放下手中的杯子。
「可是——。」阿爾弗雷德張口。
「沒有什麼可是。」斯科特粗魯的打斷阿爾弗雷德的話「你在這時候除了不添亂能發揮什麼作用?」他平靜的看著側面那因為自己的話有些顫抖的小少年,聲音沒有一絲的變化,他冷淡的說著「阿爾弗雷德,想要別人把你當作一份子就要先證明自己的價值。」
少年噤聲不語,眼裡的光有些黯淡。
「今天還是亞瑟讓我來跟你說一聲的。」斯科特繼續的說著「不用擔心那傢伙,死了誰也死不了他。」
少年依舊沒有說話,沉著腦袋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好了,我也該回去了。倫敦一天到晚都是這麼該死的鬼天氣嗎?待了一個禮拜快煩死了。」斯科特將杯中的熱牛奶一飲而盡,他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明天就可以看到你的亞瑟了,放心吧。啊啊,小鬼頭你也不用送了,看起來臉色比那傢伙還糟糕。」
他站起來走向門外。
「對了。」他穿好大衣回頭看著雖然沈默但仍舊堅持跟出來的阿爾弗雷德,他瞇起眼睛似笑非笑的「你還記得你的馬修嗎?」
阿爾弗雷德全身一僵。
門鎖的聲音傳來,少年的世界再度恢復了孤寂。
-
沒有人知道的是——阿爾弗雷德其實很早就醒了。
無論是從那氳氤似的夢境亦或是被營造成「家」的現實。
在那個詭異的早餐時刻的幾天過後,他因為一時的好奇心偷偷地溜進了亞瑟說絕對不能進入的書房。
——然後他看到了那東西。
噢、不能說是看到,實際上是我們充滿好奇心的男孩兒將書房的東西全都摸過一次——想像自己是個偉大的探險家似的——卻真的打開了裡面的小隔間。
他一臉興奮的推開暗門,假裝有機關似的、裝模作樣地以之字形前進,等到空間漸漸變得寬敞的時候。
——他愣住了。
馬修正坐在椅子上看著書。
「馬修!」阿爾弗雷德叫著兄長的名字,顛顛地跑向與自己長相相似的男孩。
坐著的男孩沒有回應——甚至沒有一絲動作——當阿爾弗雷德跑到對方面前時,那笑容登時僵硬的掛在嘴角。
「⋯⋯馬修?」他伸出手在男孩紫色的雙眼前晃了晃,而他的同胞兄長卻依舊不為所動。阿爾弗雷德沒有死心。「馬修。」他再度喚了一次哥哥的名字。然後,他發現,馬修那雙紫色的雙眼有些古怪。
他爬上了木製的書桌,湊近一看。那並非真人的眼珠子,而是一雙紫色水晶所製成的「眼睛」。阿爾弗雷德的手觸及到男孩的握筆的手上,卻沒有一絲溫度。
那皮膚包覆的地方異常冰涼,他小心翼翼地掀起其中一角,位於皮膚下方的,居然是整塊的白玉。
竟是將馬修的皮剝了下來包覆在雕像上。
阿爾弗雷德只覺得自己好像墜至了冰窖當中。
——這幢房子的主人從來就只有一個。
斯科特的到來提醒他這幢樓房裡曾發生了些「什麼」,阿爾弗雷德靜靜的坐在沙發上回想著當年的事情,眼底一片晦暗。末了,他站了起來,朝著書房的方向前進。
他似是熟門熟路的摸進了密室,等待他的依舊是坐在書桌前的馬修。他維持著當年的模樣,在他的身上已經無法看見歲月的痕跡了。
但阿爾弗雷德的目標並不是兄長的雕像,他的目光從那有著金色軟髮與紫色雙眼的男孩身上移至一旁的書櫃,他上前去,抽出了其中一個卷宗。
裡面的格式像極了醫院的病歷表,但卻又有所不同。上面記載了姓名、性別與年齡,有些的備註上甚至註記了各類的器官。
阿爾弗雷德細細的翻閱著,發現上頭記載的年齡幾乎都是以12歲以下的兒童,唯二超過的只有註記15歲的本田菊與14歲的路德維希貝什米特。而在兩人的備註後面,一個寫著眼睛、一個寫著心臟。
他的心一沉。本田菊這個人他有些印象,之前在孤兒院時曾經看過他跟在一個名叫王耀的商人身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只覺得自己所看到所了解甚至生活在其中的世界都只是層假象。
他打開了另一邊深鎖的書櫃,亞瑟的密碼從來就很好猜——亦或是他根本未曾打算瞞著他過。
阿爾弗雷德有些顫抖的拉開門,他深深的吸了口氣、雙手緊緊捂著嘴忍住了尖叫及作嘔的衝動。
他曉得那些註記的器官到底是什麼了。
然後一聲喀噠的聲音自背後響起,阿爾弗雷德幾乎不敢轉過去,低低的嘆息聲傳入耳際,那腳步聲愈發地近。
「真是不聽話的孩子。」阿爾弗雷德甚至可以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曾敬愛的先生此時必定皺著他那過粗的眉毛。
「你就真的這麼怕我?」那含笑的嗓音更加近了,阿爾弗雷德只覺得自己頸間的汗毛肯定沒用的豎起來了。
「⋯⋯你!」等到阿爾弗雷德終於找回勇氣打算開口質問對方時,他突然感覺到頸間裸露出來的皮膚被一個尖銳的東西狠狠扎進去,他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看著那人帶著一如往常的微笑,手裡握著的針筒就是造成疼痛的元凶。
「好好睡一覺吧。」那是他陷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腦子裡揮散不去的是那人溫柔地幾近殘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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