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華幅員遼闊,行政區劃採州郡縣制,包括洛府京都,全境共十七州──洛府同洛州,為彰顯其國都地位,便升為府,居洛華中部偏東北的位置──州下轄郡,郡下轄縣,縣下則轄城市鄉鎮,郡縣等皆數量不定。
何志堅祖籍寧州沔縣何家村,北鄰京城所在之洛府,位於洛華第一江河廣江的曲流段邊上,是個不缺水源灌溉的地兒,卻不能說有多富饒,因每逢春季天候轉暖,山上雪融導致洪汛,此地遂成一片水鄉澤國,曲流河道彎繞複雜,向來難治,儘管朝廷為此頭痛許久,但依舊未能祭出良策將之解決,只有年年撥銀子賑災。
不過沔縣卻也未因此就成了窮鄉僻壤,其依山傍水,水系圍繞,便是成了水鄉澤國,那也是一番風景,故而到了仲夏之後水患稍歇,一艘艘小船便舟行湖上,遊賞人潮繼而湧之,洗刷去氾濫之災的無奈,帶來源源生機。
雖然洛府、寧州相鄰,京城與沔縣終究隔了好大段距離,路途緊要,玄鍊掐指算出幾個日子,從中擇了最早的讓季義琛安排,帶上無影無痕就急忙趕過去,畢竟何志堅一事須回報天庭,不可延宕,另外還得趕著回去過玄玉仁生辰,若是不小心錯過,怕是要看她這位爹爹好幾天臉色。
玄鍊三人在馬車上顛了一天,搭上玄氏的商船順廣江運河進入寧州地界,於隔日中午方抵達沔縣。
沔縣亦設有玄氏商行,玄鍊自然不會委屈自己住旅店,季義琛事先吩咐沔縣玄氏收集當地消息,待小姐一到便著人彙報,省得小姐還要自個兒勞碌打聽。
只聽那分行掌櫃說,自何志堅一案傳出風聲後,沔縣便一直遊人如鯽,尤其各地異士紛至沓來,比那修仙大城白樺城還要熱鬧,據聞,都是為了尋找何仙姑弄丟的那只手鐲。玄鍊對此些消息並不太意外,即便只是不起眼的首飾,但也是何仙姑用過的東西,上頭沾染了十足的仙氣,於修行異士必有大用;抑或將之歸還予何仙姑,何仙姑定然報以厚賞、甚而點化機緣,總之奪得這只玉鐲,是百利而無一害。
照這麼說來,玄鍊的競爭對手可還不少,此趟的負擔是愈發沉重,她走這一遭,乃是以辦公差的名義,卻辦的不僅是竊案,更是天庭和地府的面子,如若讓這些異士搶先找到玉鐲,或是她辦得不夠乾淨利索,留下蛛絲馬跡讓人得以追溯來歷,終究還是削了上界的顏面,恐怕會被人狠狠記上幾筆,日後重返陰差崗位,便再難調度升遷。
對此,玄鍊自然無法接受,她百年辛勞,不能功虧一簣,遂是上樓小憩一番,為夜晚的行動養精蓄銳。
天剛擦黑,玄鍊卻已用過晚膳,親自提著設有重重禁制、裝著何志堅殘肢的包袱動身出發,何志堅由天官震死,陰魂離散,若要施法將他魂魄重聚,還是夜晚行事方便些,白日陽氣重,量玄鍊本事再大,也無法召回一魂半魄。
因為此途競爭者眾,未免遭遇不測,玄鍊本想一個人出行,奈何何家村地處偏僻,必得駕車前往,玄鍊不願再扯旁人入水,只能帶著無影無痕,左右這兩人對這類情況已經習慣,較有能力應變。
不出玄鍊所料,沿路碰上許多趁著天色昏暗、欲要偷雞摸狗分一杯羹之輩──數張符紙朝馬車飛來,玄鍊當即感應,掀著簾子揮出一道袖風將其攔下,又命無影無痕加速駛得穩當些,自己則爬上車廂頂應對。
月黑風高,只怕今夜很難善了。
無影馬鞭一揚,「啪」一聲在黑暗中清晰迴盪,叫那兩匹駿馬奔出一輪蹄響,速度加快不少。
玄鍊不敢使用侍神,怕收不回來留下把柄,讓人知道原來是地府暗中出手,如此一來亦極其不體面,遂是凝出一道法術直接打回去:「何路宵小,本姑娘奉陪!」
對方無有應答,只是扔出鬼網要擋在馬車前頭,若非玄鍊反應及時,蹲下穩定身姿後,立即指尖用作劍尖將之劃開,那鬼東西就差點要斬了馬腳翻了車。
驀地,無影無痕就聽見上頭傳來玄鍊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怒極反笑,兩人連忙想躲藏,卻苦於找不著掩護,唯有彼此抱著彼此,心中祈求趕緊到達何家村。
小姐生氣大約分成兩種,震怒時就十分冷靜,連空氣都隨之沉凝,誰動誰先死;但現下這種反應,小姐的脾氣便如若迅雷,誰不走,誰就死。
然而富貴恍若近在眼前,那些異士在此處徘徊多日,如今絕無可能輕易離開,各式攻擊於是四面八方而來,玄鍊抬手接下後,返還之便罷,還同時打出十數爆破符,一時間轟然巨響、火光沖天,各方人馬皆是哀號不已。
火光映紅黑夜,眼前的路突然清晰許多,無痕便手持一把長刀,扶著無影的肩站起,就著時機砍去前邊橫出的樹枝,以防打到車頂上的玄鍊。
「小妖女!小小年紀,下手竟如此歹毒!」後方有人如是怒罵,聽聲音蒼老,應是一位長者。
「老匹夫!多大年紀,下手竟這般陰險!」玄鍊不甘示弱,「敢對姑奶奶來陰的,你是嫌命太長趕著去投胎啊!」又揚手打出一串符咒,炸得四周樹影飛天,不讓那人再有回罵的功夫。
後頭追兵不復,無影就緩下速度,玄鍊依然伏在車頂戒備,果然遠遠的,就看到一層結界圍在何家村之外,難怪外邊這麼多異士,原來都是不得其門而入。
玄鍊吹出孟瑤給的破陣狐火符,在那結界角落處燒出一個洞,趁著結界修補前的空隙鑽了進去。
就著無痕的手落地,玄鍊憑藉無影打的燈籠光望過去,何家村一處荒僻野村,倒是村門修得氣派些,門口旁還坐著一位老者,老者短褐穿節,懷中抱著一根多節木杖,背倚門框,胳膊肘搭在門檻上,睜著眼,也不知看得什麼地方。
玄鍊拉著燈籠桿子過來一照,燈光刺眼,這白頭老者卻沒有反應,仔細一瞧,才發現他一雙眼珠子白茫,是個瞎子。
玄鍊好生端詳一番,就哂笑道:「不好意思,晚間多有打擾,大爺,你們村裡,眼下讓進麼?」
那長者大約是聽聲辨位,抬首「望」向玄鍊,卻是答非所問:「小娘子,妳相貌奇差啊。」接著轉向無痕:「那位小兄弟也是。」
小姐是放在心尖上護著的人,自己一個擰眉都不捨得給,現下卻被個外人如此評說,無影暴跳如雷:「胡說!咱家小姐名列京城十大名姝之七!」那還是玄家遠在城郊的緣故,否則至少也是前三!無影在心中吼道,好歹沒把家名給吼出來,「這黑燈瞎火的,能看清什麼?更不說你一個瞎眼的,在這說什麼鬼話!」
眼看他手中的燈籠都要砸到老先生臉上,無痕才伸手拉住他,似是理智,臉色卻也是難看。
無影回過神,趕忙又補了一句:「我兄弟長得再醜,那也是我才能說!」
「……」無痕摑在他的背上:我真是感激你。
「好了。」玄鍊出聲阻道,她知道這老者所言非指她這具皮囊,而是她原身的鬼差煞氣,然而目蓮給的這副殼身可不是白打造,正是為了掩蓋這一身陰差戾氣,雖也不曉得這老頭究竟看到多少,但是──
「有意思,這樣的一個荒郊野村裡,竟也有你這等人物。」玄鍊輕笑,燈火照得她側顏詭麗,「大爺,咱們素昧平生,倒也毋須把話說得那樣明白。怎麼稱呼?」
「與其在此虛偽客氣,倒不如早些把話說明白。」老者拄著多節拐杖巍巍站起,「咱們村子裡的,都姓何。妳是為何志堅那渾小子來的吧?什麼來頭?」
玄鍊心中警惕,語氣卻頗為輕佻:「怎麼,瞧不出來?枉費你還被天遮了肉眼。」有些人天生異能強大,天地忌憚他們洩漏天機,便會視輕重剝奪其人身心,示以警告,何大爺雙目全盲,又能辨出玄鍊煞氣,非是等閒之輩。
「一團烏泱泱的凶煞氣息,對我等凡人來說,盡是傷害,無有區別,更不說妳手裡提的什麼東西,一股惡氣。」何大爺從懷中摸出符咒,「老夫千辛萬苦佈的結界,還是讓人闖進來了。」
他所言不虛,不論是厲鬼煞氣,抑或陰差煞氣,終究殺傷凡人,目蓮打造的軀殼護著玄鍊,叫人更是分辨不清──這大爺什麼都看不到,還好辦得些。玄鍊心嘆,面上卻正色道:「本差奉命辦事,倒也不怕和你這同路人說亮話,何仙姑的鐲子不收,此事不會結束,我只想安安靜靜地把事情辦好,不願多生事端。」
「若那東西確實在村裡,我們何須還要待到這個時候,遭人叨擾非議,只能架起結界不得安寧?」何大爺越發起了火氣,手上注入法力,點亮符文:「已然三月大旱,牽連我們村中數百人口,妳還想要怎樣!」
玄鍊沉下臉色,也揮起掌中術法:「奉勸你別和我來硬的,若好好說話,本差也還算敬老尊賢,我有本事闖進這結界,你思量清楚咱倆的立場先。」
就在自家門口,何大爺也不是真心想和她動手,勉強壓下怒氣、咬牙切齒道:「要是真有那什麼鐲子,咱村子還用得著他人來尋?更輪不上妳來奚落我這老頭,天兵捉拿那髒手崽子時就一併搜過了,沒有妳要的東西!老頭子一把年紀了,也不怕拚著性命阻止妳,修道者沾上人命,可是大損陰德的事!」言語中,大有魚死網破之意。
老人倚著多節杖,手腳哆嗦、身形佝僂,讓人心生不忍。
「你是眼瞎,不是心盲。我沒說你們不願搜找,或不願交付。」玄鍊凝視其白茫的雙目,緩著語氣指出事實:「我只說你們沒能力找到他。」
「這是何志堅。」不待何大爺有更多反應,玄鍊舉了舉手上的包袱道,「但不能在此處開,你既有能耐看穿我障眼法,必也能瞧清這是何物。」
「……」何大爺瞇眼細觀,半晌,方是顫抖地道:「是……是那孫子的氣息、何家的血脈……我到底還是能辨認的……」一個想法瞬間掠過,他猛然抬首瞪視玄鍊,眸中竟湧出驚懼:「──妳從何得來!」
玄鍊微微一笑,恰到好處的嫣然:「你說呢?」
✽✽✽✽✽✽✽✽✽✽
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ns18.219.93.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