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六頭獨立螺旋槳的專業級SR-101型航拍機在西貢水窩口100米高的空中以定速進行弧線巡航。外型酷似一枚海星的SR-101機肚下嵌有多點式搖動雲台,雲台能抓牢重達五公斤的拍攝器材,現正扣著的是一台配上超廣角鏡的「康尼」D-60同樣屬專業級數,以拍攝水窩口的起伏岡巒以至前方萬宜水壩的壯闊鳥瞰畫面,作為某運動品牌來季廣告之用。
負責是次拍攝的年輕導演Marco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ipad。他一面監視著D-60傳回來的影像,一面指示手執遙控器的航拍器材租賃公司操作員調整SR-101的航道。今天風和日麗,濕度適中,能見度好得無可挑剔。此刻Marco已在腦裏配上節奏激昂的音樂,很為剛剛拍下的影像感到得意。但本著精益求精的精神,他想另試一遍從更高的角度拍攝。航拍租賃公司說過他們提供的專業型號的遙控半徑可達三公里之遠,再飛高些不是問題。
「信哥,飛回頭攀高100呎再來一個。」導演遙看著碧藍晴空中那小鳥似的飛行器,對身旁的操機手道。
「O.K.!」操機手阿信吹了聲口哨,好像在召回一頭馴訓過的隼。
SR-1O1斜斜拐了個彎,姿勢流麗地回航。機肚下的廣角鏡頭反射著耀眼陽光,活像認真的航行燈號。突然間,操機手發出一聲低呼。
「糟糕!」
「怎麼了?」Marco下意識看看航拍機,又看看操機手。
「連繫訊號斷掉了。」阿信低頭忙亂地操弄遙控器,「遙控頻道受到干擾呢!」
「怎麼辦?」Marco微張著嘴巴緊盯著航拍機,它好像移動得很慢,但不似會失事的樣子。
「到不要緊。」阿信放棄再搞那遙控器,兩手扠著腰也注視著天空中的航拍機道:「SR-101的機身有GPS回航系統,斷線後它會自動按著GPS記錄飛返起航點的。
Marco讚歎地點點頭,心想不愧是航拍機中的王牌。可是他們隨即看到的卻是那張王牌錯誤降落在遠處一幅翠色莽莽的岡巒上,灰白的機身一下子便隱沒在芃芃的灌木叢裏。倒是在ipad上仍能接收到D60傳回來的畫面------枝牙和葉子,暗晻晻的。
「該死!這是什麼鬼GPS系統啊!」阿信扶額罵咧,自不然說是首度遇上這種窘況。他檢看遙控器上的液晶顯示板,「成功降落」的標示還亮了呢,真夠氣人!
「報銷了?」Marco同情地問。
「那死東西降落錯位置而已,」阿信不好意思地笑笑,「去撿回來就是。」
「能撿嗎?」
「不能檢也得檢,航拍機和攝影機加起來差不多五萬塊呢,保險可不會陪。」阿信說罷便吩咐同行的助手留在原地看管其他器材,然後張望著盤算如何覓路過去。
這樣子,拍攝工作別無選擇地要暫停了。Marco沒有什麼情緒,他已習慣了工作中出現各種各樣意外。他將ipad收回背囊中,也幫忙研究如何到達那顯然荒蕪無路的岡巒。
「看來要先回到公路前往遠端那工地處才比較容易攀下去呢....」阿信說。
「不,那樣太遠了。」Marco指向航拍機降落的位置與他們所在處之間的一道人做引水溝說:「我們這邊應該有路可走到那引水溝,從引水溝下到山壑處再往回攀不是近得多嗎?」
阿信衡量了一會,認同了建議,估計這樣一來一回順利的話也得整句鐘。他抱歉地看看客戶兼有朋帶關係的Marco,準備速去速回。沒料到Marco自告奮勇陪同前往,他說反正沒事多個照應總是好的。阿信大是感動,揚言這廣告拍下去超時多久也不會斤斤計較。
兩個人撒開大步,很快便到達引水溝前。階梯形的石屎做引水溝有一人寬,走在上面有點彆扭但沒什麼驚險。用了20分鐘,他們抵達預定的岡巒下方,跳出引水溝後他們都覺得要鑽進眼前這密密匝匝的灌木叢可能比想像困難,但都走到這裏了,可說是騎虎難下,唯有硬著頭皮闖進去再說。兩人各撿到一斤稱手的樹枝作開路棒。幸好沒有荊棘,磕磕絆絆的仍能走動。
「信哥,」Marco在內心承認為逞這義氣有點後悔,「小心留意有蛇啊。」
聽到溫馨提示的阿信不禁暗責自己粗心大意,才剛入秋,準備過冬的蛇應該正忙於覓食儲備能量吧,危險性最盛。灌木叢無疑是蛇的主場,天曉得這片岡巒上棲息了多少尾蛇。他不至於對蛇有神經質的恐懼,但亦絕不想被牠們在腳踝上咬一口。可是現在打退堂鼓就更難看了,只好打醒十二分精神,瞧清楚每一個土圪塔和蓬亂枝葉中有沒有藏著蛇,手中的開路棒便撥動得很是勤快了。
兩人沒有遇見蛇,至少他們認為沒有。但這小叢林畢竟未經人煙,他們倒是行進得像蛇一樣彎彎繞繞。正當他們開始憂心這樣走法會否迷失方向時,航拍機的灰白色機殼便出現在數十呎外。阿信轉身跟Marco擊掌歡呼了一聲,然後不忘小心翼翼上前撿回那昂貴的東西。
SR-101靠在一株矮樹旁,有三組槳葉打壞了,不過槳葉屬便宜的配件,統統換了也不心痛。阿信大致檢查了一下攝影機,應無損壞。他放下了心,對Marco說可以按原路回撤了。可是說來奇怪,剛剛開闢的路好像自行重新閉合般隱然無踪了。兩人左看右看,皆說不準所謂原路在哪。不過事情懷不到哪裏去,只要保持往東邊方向下坡便始終可回到先前的引水溝處,而遠處的山峰可作為他們的方向指標。
為了專心視察是否有蛇,他們默默地前進,只有沙沙的腳步聲和嚓嘞嚓嘞的撥草聲,單調得教人不安。
再回到引水溝旁又花了二十分鐘。阿信掟掉手中的樹枝,用手背拭抹額頭和脖子的汗,回頭察看也轉出了叢林的Marco,懷著感激問到:「要不要歇一會?」
Marco也扔掉開路棒,大呼了一口氣捏著衣襟鼓風道:「我還行,悠著回去就是。」
阿信將累事的航拍機換另一隻手挽著,一弓身跳進引水溝裏。準備拾級而上之際,他留意到身後沒有Marco跟上來的聲音,下意識回頭察看,發現他仍立在原地怔怔望著小叢林裏的某處。
「Marco,怎麼了?」
「信哥你來看看,Marco指手指著小叢林裏說,「那黑色的東西是不是只旅行篋啊?」
阿信聞言放下航拍機又跳出引水溝來到Marco身旁,循著所指的方位咪起眼觀察。果然,在枝幹交錯的約十米深處,一只應是旅行篋的黑影平躺在地上。
「那些人真是離譜,丟垃圾居然丟到這裏來!」阿信率先想到的是這個。
「是垃圾嗎.....」Marco對阿信做了個不以為然的表情,「有人會費這麼大的勁把旅行篋拉到這種荒山野嶺丟棄?」
阿信踏前兩步再察看一遍,不禁也覺得非常可疑。郊野地方當然不乏欠缺公德的人遺棄廢物,但說到把一只看來體積笨重的旅行篋特意拖來破壞環境就有悖邏輯了,除非是.........
兩個男人都想到同一個可怕的可能性,不由得從心裏打了個哆嗦。
「不會是什麼皮篋藏屍案吧?」阿信猛吞一下口水。
「報警好了。」Marco說著便從褲兜裏掏出手機。
「等一下,如果那其實只是人家丟棄的廢物我們就糗大了,還得不知要貼上多少時間呢,搞不好今天的工作要全泡湯了。」
這下子Marco也不禁猶豫起來,今天的拍攝工作耽誤一下沒什麼大不了,但若弄至需改期就會骨牌式連累打後的日程表了。可是就此置之不理也不像話,萬一那裏行篋裏真的是藏著某具可憐的屍體,他們變成了被害者沉冤得雪與否的重要關鍵,相比起來工作日程被打亂又算什麼呢。
況且他是個好奇心很強的人。
一陣涼涼的山風拂過,兩人相覷一眼,決定先查看篋裏是什麼文章再說,反正有彼此為對方壯膽。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小叢林裏轉回去,越走得近,越能肯定那確是只尼龍料的大號旅行篋,而且......
「Marco,聞到嗎?」
Marco已把食指抵在鼻孔下了,他點頭應道:「我的天...不會真的是屍臭吧.......」
旅行篋距離他們只有數步之遙了,若有若無的腐臭氣味使兩人心跳加速,同時也踟蹰著該不該去碰這可疑的篋子。
「也有可能篋裏裝的是貓狗屍體....或者是一些壞了的食物....」阿信得借助假設壯壯膽氣。
不如說是心理作用吧。Marco忍著沒把心裏的挖苦話說出來,或者他覺得更該挖苦的是自己的多事。他無奈地歎口氣,蹭近一些蹲下察看。陽光完全照不到篋子上,但仍可清楚看到篋身的粗拉鍊緊緊密合著,拉鍊頭有一節拇指那麼大。
霎時間,說也奇怪,Marco感到那發毛的感覺消失了,繼之而來是一股不平則鳴色的衝動,就像看見有人溺水時沒空再考慮弄濕衣衫的後果一樣。他霍然跨到篋子前,隨手摘下一片葉子裹著拉鍊頭;他回頭瞧了一眼神色戒慎地跟上來的同伴,深吸一口氣,拉開拉鍊。
「哇----------」
Marco往後跌坐地上,渾身顫抖。那拉開了尺許的豁口中有薄薄的一綹長髮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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