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主於皮具店內接到的電話正是林津打來的,通知有關的手令簽下了。黑王已借了一隊的同僚前往曾俊暉在西貢的住所去;林津已出發了,二十分鐘內會抵達東安街。幫主精簡地交代了蔡筱穎這邊的說詞,林津大致琢磨一下,認為蔡筱穎能提供的線索確實不過爾爾,便着幫主他們先趕往東安街會合自己。
從瓊華中心的山東街到油麻地的東安街勉強可說是不過一箭之遙,無奈在行車道路的制約下,幫主的車得繞個不小的圈才能駛到這條藏於鬧市中的閑僻小街。車道雖可容三車並行,但兩旁均零散地停著車輛,大多是客貨車和中型密斗貨車,使中間位置林津的鈷藍色谷巴顯得搶眼。谷包後面有寬裕的空間,幫主輕撥軚盤悄然把車靠在後頭,沒有製造出多餘的張力。
林津正站在行人路上左左右右的張望著,一副丈八金剛的模樣。見林津尚未掛出委任證,幫主和細囡也謹慎地先收起證件。他們保持警惕而又不張揚地掩到林津身邊,同時揣摸著他正為什麼棘手問題困擾著。誰料答案卻是無厘頭笑話似的令人跌腳。
「真是見鬼了,」林津一手支腰一手拍著額頭失笑道,「這明明是東安街二號嘛,可我看來看去也找不著東安大樓的出入口呢。」
他們面前的建築物牆上沒錯是鑲著一塊「東安街2號」的門牌,可除了一爿一爿的舖位外,確實不見任何出入口,難道這大廈的居民是從這些舖位出入的?問題是眼前的舖位也大多重門深鎖,看樣子不是丟空的吉舖便是被拿來作貨倉用途,只有幾十碼外才零星有幾門商舖在營業,不是賣冷氣工程材料的便是化工用品批發店,沒有一間店是賣民生用品的。也難怪,如此隱於市的僻靜內街一整天也難見幾個行人,即便開一間7-11也只會是門庭冷落吧,紛圍上與一街之隔的廣東道甚至再前一個街口的新填地街的繁忙紛雜無疑是天淵之別。
但更教他們三人嘖嘖稱奇的是由街一端走到另一端,竟沒有一間店舖在門外或近門處裝設防盜天眼。在這個天眼近乎泛濫的都市,這道「盲點」實在不知應說是脫節還是世外之地。不過他們也懶得為這缺口鑽牛角尖,不能在這條街上覓取有用的影像談不上是挫折,只要東安大樓的閉路電視已拍下什麼便足夠了,問題是這該死的大廈門口是否要唸咒語才會出現呢?
他們為有攀問冷氣工程材料店外正在整理貨品的赤膊工人。
「老兄,」幫主市井豪氣地問道:「借問東安大樓的門口在哪兒呢?」
搭著擦汗毛巾的粗夯漢子似乎已非首次為人解答此問題,但倒沒有顯出什麼不耐煩,「前面那棟就是東安大樓呀,但它的門口不開在這街上。你們從那巷口穿進去吧,出了巷子就能見到東安大樓的門口了。」
三人不禁莞爾,這般平平無奇的答案其實腦筋稍為一轉便應知道,但他們竟然待提示出現才猛地恍然。思考這回事有時就是由不得合情合理,要不受到旁人影響便是被一些先入為主的概念左右,再聰明的人偶爾也會計錯一道簡單的算式。
巷道逞「L」形,不出三十步便穿到另一邊了。他們豁然看到一道被樓宇三面包圍的鎚型掘頭路,近一端的鎚頭便見東安大樓的正門,鎚柄指向的是渡船街,車輛可從渡船街駛進來直接停在東安大樓門前。
東安大樓已有四十二年的樓齡,說新當然不新,說舊也不算太舊,至少闊落的大門不見破落殘敗,縱使枇杷黃的水磨石門牆加色澤業已磨脫大半的菱格花地磚於人暮氣沉沉的感覺,但它乾淨清淨宛如不問世事的道觀。在煩囂處處,車水馬龍的鬧市中心,堪為別樹一幟的幽靜居所。雖然門口開得這麼戲弄人。
上有許多不可知的花樣女孩就是魂斷此間?
警例規定,把疑犯拘捕後必須安排最短的距離押上車輛送返警局(即便拘捕的地點就在警局對面也必須召來警車押送,而不可貪方便乾脆步行過去),林津和幫主只好走回東安街把車開來。細囡在原地等候,她踱往另一邊鎚頭的位置,借助停在路邊的客貨車作掩體仰頭察看東安大樓。十五層高鴿灰色外牆的大樓平板地指向天空,鑲著各式窗櫺的窗戶列次緊排,然而整齊歸一的感覺卻被高低錯落彷彿破牆而出的冷氣機破壞無遺。炎炎夏日,各室窗戶幾乎全是緊閉,有些拉上窗簾無從瞧見屋裏的事物,即使沒拉上窗簾細囡也僅能窺見人家一角的天花板。她由下至上默數著樓層,視線停在第六層上。很難說哪一扇窗是屬於趙昶的B室,甚至不排除B室的座向是東安街那面,她只是想趁這一刻嘗試捕捉那可能存在的異樣感應;或許枉死的杜殷怡在這裏勾留著她的怨念作指引。但她很快便明白這樣做毫無意義,沒有任何精神感應出現,事實上從未有過。也許杜殷怡真的不在這裏遇害,但不知何解,細囡總是認為趙昶的嫌疑較曾俊暉大。
谷巴和萬事得6安靜地從渡船街的入口駛了進來,並調轉車頭首尾相銜地泊在東安大樓門外,意味拘捕行動的羅網正式展開。細囡回到幫主車上把已預先放在後座印有警察字樣的仿戰略背心套上(這同樣是警隊近年的規定,凡便裝人員執行可預支職務時必須穿著此背心以作識認),委任證也重新懸在胸前。他們都陀著SIG-SauerP250DC系列的九毫米口徑半自動曲尺和填着八枚子彈的後備彈匣,與及ASP16吋伸縮警棍和ASP鏈式手銬的基本裝備。但他們沒有人相信除手銬外有使用其它裝備的需要,所以槍袋內的曲尺仍然是上著安全鎖的。
東安大樓的門口安有兩扇不銹鋼門閘,現在都大大的敞開著;一眼望進去有並排兩部電梯的大堂盡處設有櫃檯式的管理處,一枚頭髮已斑白得七七八八的腦袋在櫃檯後晃動,好像在呼應嵌在牆上軋軋送風的搖頭電扇,還有鄧麗君的娓娓歌聲也在櫃檯後的小唱機裏播放著,不經意地構出了午後閑庭的寫意感覺。林津領軍,三人品字形的闖進大堂。看似耄耋的老看更卻出奇地其應若響從櫃檯後拔身而起,在察出來人身份前便聲線洪亮的作出查問:「你們三個找幾樓呀?」
「警察。」幫主跨前把委任證抬至看更眼底下,「阿伯,你是這大廈的看更啊?」
「好話。」老人矍鑠的抬抬下巴,這時他已瞧清楚眼前的人是雜差了,便將鄧麗君的歌星扭細道:「幾位阿Sir有何貴幹?」
細囡乾咳一聲,終究放棄澄清自己乃係Madam。幫主已看見櫃檯一旁豎著管理員的名牌,標示的名字為「周立群」,「周伯,六樓B室的住客你認識不?」
「六樓B....讓我看看。」看更周伯戴上老花眼鏡查看桌上的管理費繳付表,「趙先生兩公婆,我知道我知道。怎麼了?」
「那男的在家不?」
「出去了,」周伯拿下老花鏡道,「今早十點鐘出去的。」
「記得這麼仔細?」
「那陣我剛剛聽完商台的政經星期六嘛,」周伯自信地說,「我還問趙生你容光煥發的去哪兒啊?他跟我講去接老婆飛機呢。」
「嗯,」幫主快速瞄一眼正在觀察環境的林津,繼續打探,「他的老婆去旅行了?知不知道去了多久?」
老看更升起了一點躊躇,但旋即認為對方既是警察,查問什麼也應盡可能合作,「一個禮拜左右吧。但趙太不是去旅行是工幹,我三不五時便見她拉著行李箱出出入入的。」
「有無留意是怎樣的行李箱?」細囡衝口問道。林津也注視過來。
「嗄......」老看更被三人熱切的目光瞧得吃了一怯,「就是有輪子可以在地上拖來拖去的那種行李箱囉,什麼款式我也說不上來。」
「什麼顏色的?」細囡追問,但她其實已覺得這問題沒有追問下去的價值了,因為藏屍的篋子乃新買的不是嗎。
「好像是...啡色的...或灰的....哎吔我不記得了。」周伯歉然地說。
細囡和幫主望向林津,聽候指示。
其中一部電梯載了一名師奶下來,她懶懶掃一眼各人,然後繼續滿懷心事的步出大廈。林津朝洞開著的電梯點點頭吩咐道:「你們上去踩踩環境看看趙昶是否真的外出了。」
「Yes Sir!」
林俊回頭對看更問道:「周伯,這大廈有安裝閉路電視嗎?」
「沒有的哩。」
答案可說大大出乎林津的意料,「連電梯裏也沒有?」
周伯作了個說來話長的表情嘟囔道:「好些年前確曾說過計劃要裝,但法團主席找了報價回來後,部分業主又埋怨價錢高不願掏錢,有人更說這裏一向治安良好根本無需搞這種玩意,談來談去也表決不出個結果來。這樣子三來五去一拖便是幾年,再重新報價時價錢又翻了一翻啦,那幫孤寒鬼就更大意見了,到頭來什麼也沒裝成。他們決定不用夜班看更時倒是表決得很爽快呢。哼,沒辦法,有些人就是把個銅錢看作瓦缸大呀。」
「這兒晚上沒人看守?」
「上年年中原底的老胡退休後便不再聘人回來了。」
「這樣也行?」
「那些業主說行就行嘍,看看什麼時候他們連我這副老骨頭也掃地出門吧。」
眼看老看更有一大坨嘮叨整裝待發,林津連忙掌緊談話的框模,「周伯,你的當值時間是幾點至幾點?」
「朝八晚八,天天如是。」
「這樣,」林津側著身,眼角餘光留意著門口的動靜,「那麼勞你想一下,上星期五即十九號那天你有當值嗎?」
周伯沒半分猶豫的回答說有。
「為何這麼記得?」林津有理由對一個花甲老翁的記憶力抱懷疑態度。
「唏,」周伯直覺被小覷了而有點光火,「我只休星期天,其餘日子從不缺勤。呃,除了初一至初三放三天年假。」
林津生出一絲希望,拿出從杜殷怡離家時的錄像列印出來的圖像問道:「周伯,你看一下當日十二點九左右有否這一身衣著的女孩進來過?」
「十二點九......」周伯下意識拿老花鏡,但頓在半空道,「我每天十二點半外出用膳,兩點才回來;如果她真的是十二點九進來我就看不見了。」不過老人還是架上眼鏡端詳了一會紙上的擷取影像,終歸是搖搖頭,「她不是這兒的住客,我沒見過。」
林津心想,這大廈的保安還真是破綻重重呀,夜間已是擺空城計,日間也有無人看管的個半小時,更別提星期天的「全日空」了。真虧這裏的住客能安然無事,是得天獨厚還是香港的治安真的這麼好?「周伯,那麼姓趙的呢,有沒有看過他拿著一隻黑色大旅行篋出入?」林津也把藏屍篋的相片給老看更看。
周伯看了又看,但其實看得出他一開始便有了答案,「沒有啦,我沒有見過趙生曾帶過這隻篋子。雖然我年紀已不少,但記性還未壞,假如我有見過一定會有印象。」
林津不知到底該不該失望,「周伯今年貴庚呢?」
「嘿,」老人家拍拍胸脯,「阿伯七十三歲了,不像吧?」
不像,像八十歲的老頭才對。林津給他一個世故的笑容,「在這大樓服務多少年了?」
「將近十年了。」周伯朗笑一聲,「我曾經也是公務員啊,土木工程署的,退休後才找了這份差事。老伴不在了,沒些事打發時間,日子過不下去呀。」
「老當益壯這四字你當之無愧呀。」林津由心生出敬意。
幫主和細囡回來了,報告趙家應真的無人。林津再問周伯:「東安大樓還有別的出入口嗎?」
「後梯走火門是有兩個,開在後巷裏的,但平常不會有人使用,住客出出入入全都是經這個大門的哪,。」周伯答道。
這時陸續回來了數批住客,有男有女有大人也有小孩。林津三人與住客們彼此觀察(由於林津他們已從趙廠的IP索驥到其臉書,故而已掌握了趙昶的容貌),很容易便知道他們的目標不在其中,老看更的表現也旁證了這點。
「幾位阿Sir,」周伯再捺不了心中的好奇,「趙先生是否與今天報紙新聞裏那宗旅行篋藏屍案有關呀?」
「對不起啊周伯,現在不方便講。」林津做一個心照不宣的親切神情拍拍老人家的肩膊,「你繼續若無其事的坐著,即使看見姓趙的回來也不要說什麼,我們警察會處理的了。好不好?」
「好...好的。」老人家有點激動,一方面為認識的人可能是殺人兇手;一方面也為林津的吩咐而有臨危受命的感覺。姑勿論如何,他不容許自己表現得驚惶失措。他坐回身後的扶手轉椅上,還記得把鄧麗君的歌聲扭回原初的音量。
.....願將歡笑聲 蓋掩苦痛那一面
悲也好 喜也好 樂於每天有新發現........
他們退回幫主的車上(單門的谷巴自然較不方便上落)。林津複述了與看更的對話,「......周伯雖然年紀這麼大,但看來耳目還很靈光,他應該真的沒有看見過這大篋的出現。如果我們假設趙昶是兇手,那麼他帶回篋子和運出屍體的時間必須是晚上八點後至早上八點前的這段時間,或是星期日。不過按道理最大的可能性應是十九號當晚棄屍的,要不然他便得和屍體共處一晚了。」
「自己家裏放一條屍體是怎樣恐怖的感覺?換著是我真是一分鐘也嫌多,我肯定會選擇盡快移離屍體清理好現場,這樣也會減低被意外撞破的機會。」幫主說。
「他的老婆不在香港,正好給他空間收拾攤子呀。如果他夠冷靜,自然會揀一個最安全的時間搬走屍體。」細囡認為她有責任提出相反的見解。
林津點起香煙,種種的假設在他腦裏跑來跑去。趙昶的家如若沒有第三個人的話,他的確有大把時間考慮屍體的處置;運出屍體,要避過看更的耳目機會良多,但會不會碰見鄰居就不到他計算了。可恨沒有閉路電視,要弄清楚有無鄰居見過他拉著一隻大篋唯有靠洗樓查問了。但若他挑後門出入呢?想到這兒,手機在他褲袋內發出震動,林津掏出一看,來電的是黑王。
默默聽了一輪後,林津也報告了這邊的情形,得到的指示是著他們按原定計劃等下去。
「老頂那邊得手了?」幫主問。
「嗯,已拘捕了曾俊暉。」林津有點無癮的說:「,那廝暫時沒招認什麼,但在他的屋裏搜出了一堆女學生的校裙和內衣褲,還有一些裙底照和偷拍女孩更衣的影片。不管怎樣,他肯定是個死性不改的人渣。」
幫主冷哼一聲,磨拳擦掌。
細囡深吸一口氣,越發地忐忑。
。
黑王這邊確實收穫豐富。
首先他與借來的人馬一行四人兩車到達親民街五十一至五十七號的凱丰大廈門外時,決定先拐到印像中不遠處的那間家居用品店查看。之所以有印像,是因為較早前他一家大小參加夜釣墨魚團時曾經過那店子,他還為店外掛著的一組造型奇特的晾衣架而停下來研究了一會。事實上,那店基本上就位於凱丰大廈的背後,僅用了一分鐘的腳程,黑王便已站在那店門前。那串挖空心思的晾衣架仍懸在原處,下方便是那「Ringbo」牌子的旅行篋陳列品,分三種尺碼,杜殷怡所躺的屬於大號,標價三百元,還有照價九折的優惠。
賓果!
黑王馬上向店東表露身份,並查問是否記得誰在什麼時候買過這種篋,可惜家庭式作業的店東一家均無法從百貨百客的紛雜記憶中弄出個確切的答案來。但不打緊,店裏裝有兩支監控鏡頭,過去三十天的錄影全好好保存在電腦內。如果曾俊暉真的是從這裏購買篋子的話,他的專容必然已被攝下。黑王認為不用急於即時翻看,他嚴正交帶店東切莫刪除任何錄影,說稍後便會派人來拷一份副本。店東漫應一聲,表情多少有點為這平潻的麻煩而不悅。
黑往回到凱丰大廈門外,可他仍然沒有發出起動的指令。在證實了藏屍的筐子就在一分鐘腳程內可買到之後,他對曾俊暉是兇手的信心躍升了不少,亦為此衍生了一份躊躇。申請手令的時候他的上級曾紹明警司了解到有兩名疑犯後,認為拘捕行動應避免高調處理,以免誤中副車的那個會反噬投訴被玷污了名聲,故而兩邊的拘捕行動均沒有透過PPRB通知傳媒。現在的問題是,若曾俊暉確為兇手。這樣無聲無息把人抓回去實在是一種浪費。這宗姦殺案的震撼仍在社會中發酵著,市民大眾莫不期望目睹警方破案拘人的畫面;而這些期望得到滿足亦正是辦案者可遇不可求的赫赫功績及光環,實在沒有錦衣夜行的道理啊!捫心自問,他刻意挑選曾俊暉這條線,不外是較為看俏他是兇手的機會,既然要當無寶不落的鳳凰,這獨攬風騷的機會就不能輕易放過了。雖則對林津他們很不公道,但所有紀律部隊的潛規則都是讓上級領功的,再說下屬就該有與有榮焉的覺悟。既然如此,這小小的出買便不算出賣了。經過這番心理建設後,黑王鐵了心,撥了個電話給曾紹明警司,經一番唇舌後,他得到了上級的回心轉意。只要他這邊一拘了人,PPRB便會放風給傳媒。
黑王滿意地收起手機,很期待在晚間新聞的時候會見到自己,兒子也會在電視上看到他的英雄父親。他欠身朝車內的夥計們招了招手,三名已穿戴好證件及警察背心的彪形漢子便同時從車裏跳出來。
凱丰大廈關着通花鐵閘,一名探員朝裏頭的看更喊道:「差人!開門!」
大廈裏的中年看更聞聲吃了一驚,竟呆呆瞧著鐵閘外的幢幢人影沒有即時作出反應,直至另一名探員更衝的叫道:「警察辦案!馬上開門!」
疏髮合抱地中海,無神的三白眼,鬚刮不乾淨兼兩邊嘴角起着燥火燎泡,一副邋遢相的看更這才按掣開閘。喀嚓一聲後,氣勢洶洶湧進四名大漢,使僅如停車格大小的電梯大堂霎時間變得水洩不通。看更從小孤島似的寫字枱後走出來,惴惴詢問:「什麼事呢?」
「我們是重案組的。」黑王不禁為眼前人差勁的質素與步步為營的神態而納悶,「你可是這大廈的管理員?」
「是...的。」
「四樓的住客你曉得嗎?」
「四樓......」地中海看更一聽,明白麻煩不是衝自己來,口齒便流暢了許多,「曉得曉得,五十一號跟五十三號都是姓曾的,是兩姊弟;五十五號是--------」
黑王揮手打斷道:「五十一號的業主是否叫曾俊暉?」
看更摸摸禿得發亮的天靈蓋,道:「名字我得查一查,不過認識他的人都喚他作阿豆的。」
「明白了。你也用不著查。」姓曾的阿豆,錯摸的機會已是微乎其微。黑王露出躊躇滿志的微笑,「那個阿豆有沒有外出?」
「我沒看見他外出,但不能百分百保證他在家裏。」有了足夠的熱身後,地中海看更居然變得口舌便給了。
「當然。」黑王也不在意,他已然注意到看更的寫字枱上放有舊式黑白屏幕的小電視,畫面裏正實時播著電梯大堂和電梯箱內的影像,心裏一寬地問道:「你們的閉路電視全有錄下來嗎?」
「有,有,」看更指指身後的一組器材,「都錄在影帶上。你要哪一天?」
黑黃差點以為磁粉錄影帶這種東西要到博物館才能看到了,「這個月的十九號,即上個禮拜五。」
地中海大叔神色一獃,半天沒說出話來。
「什麼問題?」黑王已知不妙。
「我們只存一星期的錄影,」看更窘色的嚥一口口水,「錄影帶是每星期循環翻錄的。」
世事總沒有全盤順利的理由,但黑王還是很有被戲弄了的感覺,「你意思是十九號的全洗掉了?」
地中海康更又忤在那兒吐不出話來。這窩囊廢真像森林裏某種小動物,遇到危險便一動不動裝死自保。黑王忍着衝他發飆的衝動,只著他馬上停止錄影,說所有影帶會拿走檢看。看更顯得有點左右為難,因為他擔心一時間不知從哪裏弄來錄影帶補替,但終究乖乖點頭照辦。接著黑王拿出杜殷怡離家時的列印圖像問道:「十九號當日大概兩點鐘左右,有否見過這身衣著的女孩走進來過?」
看更如履薄冰的捻著紙角湊得很近地細看,末了還是遲疑地搖頭說沒有印象。黑王越看越對這個佝背歪腰的傢伙難有信心,惟仍盡人事地拿出手機把藏屍篋的照片給他看一下,「有無見過那個阿豆拉著這行李篋出入?」
這回他倒答得爽快:「無。」
「多謝你的合作。」黑王說得不無違心。
一樣米養百樣人,不論什麼工種總有些尸位素餐的貨。黑王最瞧不起這種吃糧不擔事的人,可是除非逮著他當值時打瞌睡,否則也沒什麼論他置喙的地方。黑王著對方返回自己崗位,然後向夥計們發出行動指示。他們乘電梯上樓,利索無聲地摸到五十一號單位門外。橫軌式的鐵閘半打開著。
不同的拘捕行動會因應不同的客觀環境和情報作出不同部署,若有理由相信目標人物會反抗、逃跑甚至有武器槍械自然會佈下天羅地網嚴陣以待,但逮捕曾俊輝這等齷齪之徒便沒有以牛刀殺雞的必要,因此他們連爆門器也沒攜帶(爆門器為三十公斤重的圓柱形鈍器,以應力原理可一擊把門鎖砸掉)。鐵閘半開著,證明運氣在他們這邊。一名探員蹲下以手指探探門縫,漏出的冷氣說明屋內有人。獲得黑王的眼色授意後,探員按動門鐘。門後隨即傳來拖鞋趿拉的聲音,並不虞有詐地拉開了木門。開門的是個略胖的婦人,甫見門外這陣仗便吃驚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警察!」為首的探員已把腳伸進去不讓她有關門的機會,餘者連同黑王已二話不說一舉衝進屋內。他們馬上發現廳中梳化癱坐著一個穿背心汗衫和運動短褲的男人。男人詫愕一震,反射性彈起上半身喊出一句:「搞什麼鬼?!」但電光石火間已遭兩名探員左右壓著肩頭喝令別動。
黑王上前,居高臨下的問:「你是曾俊暉?」
「發什麼神經啊!」額角已叫硬生生嚇出一纍汗珠的男人瞧看到闖入者黑背心上的「警察」字樣,「就算是差人也不能擅闖民居呀!」
「我再問你一次,」黑王戳著劍指厲聲喝問:「你是否曾俊暉?」
男人畏服於洶洶的氣勢下,縮著脖子乖乖應答:「是,我是曾俊暉。」
開門的婦人臉色蒼白地問道:「發生了什麼試呀?」
黑王沒有理她,逕自一甩展開手上的搜查令宣道:「我是新界東重案二隊的高級督察崔啟智,我們有理由相信你與一宗姦殺案有關。我現在拘捕你,並非事必要你講,如果你想講,我們會用紙筆記錄,日後有可能作為呈堂證供。明不明白?」
「開...開什麼玩笑.....」事隔二十年,再聽見這段「警誡詞」曾俊暉強烈地感到心底那塵封的夢魘再被激活,「我...嗄....我強姦了誰?殺....了誰?你們不要.....胡亂砌生豬肉呀!」
「有豆.......」婦人哆嗦着問,「你...幹了什麼..…...」
「沒有呀.....」曾俊暉既驚愕無助無助同時又混雜著忿懣喊冤道,「我可沒幹過什麼事!我沒有殺人!喂喂,你們搞錯了!」
黑王饒有興味地打量的這甕中之鼈,尖頭闊嗯像栗子似的頭形、三角眼、癟棱棱的鼻子、覆舟嘴。皮膚黝黑但肌肉鬆垮,外觀上非常入形於猥瑣的「金魚路」(意謂以金魚等物引誘無知稚童往僻靜處狎玩之徒)。以貌取人當然有欠穩妥,但面對如此嚴重指控的曾俊暉申冤中的錯動眼神下那抹鬼祟可疑還是被黑王捕捉到,叫他更能安心相信這次找對了人。說到底,有當場認罪覺悟的人萬中無一,類似的蒼白喊冤他見得不少了。
那婦人顫危危地扶牆坐下,顯然陷於巨大的震撼中無法思考。這種狀態的人心防最弱,黑王見狀把握機會轉向她發問:「妳是曾俊暉的什麼人?」
婦人大口的吸氣,絲絲地吐出來,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我是他姊。」
「妳也住在這裏嗎?」黑王並非忘記留下那窩囊廢講過五十一和五十三是兩子弟的話,只是故意裝傻。
婦人費力地搖搖頭,目光渙散,「我住隔壁五十三號。」
罪不及家人,黑王放軟一下語氣:「妳在這裏是......?」
「我過來替他把髒衣服拿回去洗。」
怪不得鐵閘也不關了,「我們要搜屋,請妳暫時待在這兒別走開。」黑王說畢也不管這兩姊弟是否有意見便命人銬起曾俊暉和開始搜查的工作。
曾俊輝的雙手被銬在背後,儘管室溫是舒適宜人的二十二度,但他已汗淋淋的額上溻著濕髮了。他幾度張口欲抗議,卻又滾動著眼珠不知在心裏權衡著什麼終而結舌無言。他矍矍看著一個個虎氣待發的探員套上黑色薄棉手套,有人鑽進臥室,有人鑽進廚房,有人開始在廳中東摸摸西摸摸把所有能翻出來的東西都給翻出來,認真仔細的模樣像在跟他說即使是一根毫毛也休想藏得住。他不安地挪動身體,卻被手銬的邊緣硌痛了腕骨。他很想怒吼無人有權這樣對待他,無奈只要一碰上黑王的森森目光,他便不由自主地不敢吭聲。
疑犯已處於插翅難飛的地步,黑王的心情有份得勝的輕鬆,他開始觀察這個介於井井有條與隨性放任的居室。梳化、電視、餐桌、五桶櫃....餐桌上放有一杳東方日報,是以翻揭過的凌亂,等於說曾俊暉經已看過是日的頭條新聞了。
「阿豆,我們叫你阿豆好嗎?好。」黑王換上一副好說話的臉譜道:「你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麼事吧?」
曾俊暉幾乎要哭出來,「別玩我了,我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呀,你說我殺了人,究竟我殺了誰呀?」
「聽著,裝蒜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黑王舔舔嘴唇,臉色不覺中又沉下了,「現在的科技很進步了,沒有人可以做些神不知鬼不覺的壞事。」
「黐線!」阿豆迸出一點心頭的憤怒,無奈視線一碰到黑王便落荒而逃,僅能聊以表態的道:「看我投不投訴你們!」
阿豆的大姊站起來想講什麼,恰被臥室裏出來覆命的探員窒住了。
「崔Sir,有料到!」探員將一袋層層包著的衣服扔在餐桌上,「這條友收藏了好多女生的校裙呢!」
阿豆當場面如死灰。
黑王也戴上手套小心地把這杳衣物逐一掀揭,不同款式的校裙有十多件,全部看起來都像曾經有人穿過。他不禁大為震驚,遇害的女生會否不止杜殷怡一個?不過細想一下,若要他相信一襲校裙代表一名遇害者也說不通,真的有這麼多女生不見了絕對會引起警方的高度關注,但他們顯然未曾接到這樣的人口失蹤報告。然而再翻下去不得不叫黑王的心翻騰一下的是,夾在這堆校裙裏頭的還有幾只胸罩、內衣和小白襪。儘管如此,杜殷怡身上的衣物倒是沒見著。
黑王扭頭瞩向阿豆,看著他臉上的作賊心虛就覺噁心。你這雜種至少是個十足變態的戀物狂!「這些校裙是怎樣得來的?」
「我我我從...網網上買....買的....」東窗事發的崩潰讓臉色泛青但耳根發紅的阿豆犯了口吃。他大姊瞧在眼裏,心痛如絞。
「買來幹嗎?」黑王臉如寒霜。
「就就就是收藏著...好玩而已.....這又又又不犯犯法對....不對.....」阿豆耷拉著腦袋囁嚅。可以的話,他真想鑽進地裏逃遁。
好戲還在後頭,另一名探員這時湊向黑王展示手中的記憶卡,「崔Sir,這幾片SD卡是放在抽屜裏的一隻鐵盒中,我瞧好像有點可疑。」
阿豆盯著地板,艱難地吞口口水,鼻翼一張一合,狀甚緊張。這些都被黑王看在眼裏。他接過記憶卡,有128MB容量的,也有512MB容量的,不一而足。「看看這屋裏有沒有讀卡的器材。」
「崔Sir等等。」原先找出校裙的探員說著踅回臥室,片刻後拎著一部數碼相機出來,「那些SD卡應該就可配這種相機的。」
「喂!」阿豆賈起餘勇絕地求生,「你你你們怎可以侵犯我我我的私穩!裡頭是是是我我跟我條女的親密照啊!」
眾人冷冷睨他一眼,含意是「誰會理你」。黑王把相機拿過來一看便知卡槽果然吻合,經簡便的操作後機背的屏幕便亮出了總覽畫面;點出第一格,赫然是幅低抄的裙底照。全卡合計三百零六幅照片,全是大同小異明顯於街上偷拍得來的裙下春光。
「嘿,你都吃得禾米多了。」黑王一面冷笑著挖苦猥委絕望如同喪家犬的阿豆,一面手裏不停的換上另一塊記憶卡。有那麼一刻,他期望會看到杜殷怡被這禽獸污辱殺害的畫面,那麼案子便破得一錘定音了。卡裏載著的確是九輯影像,可是均與杜殷怡無關,而是偷拍九名女孩更衣或如廁的影片,部分背景是不知名的地方,部分經比對後證實是這單位的浴室。一看而知,全是針孔式的偷拍。
這已夠瞧了。
孌童,孌物加偷窺癖,終而育成了這頭姦殺淫魔!
黑王拿出手機,通知他的上級可以聯絡PPRB了。
。
等待總是漫長的。
時間已到了下午四時正。日照偏西,託大廈陰影遮罩的福,林津他們不必一直空轉著引擎吹冷氣。林津以抽了兩根煙,到點起第三根的這一刻,正好聽見收音機播出的新聞中有警方在西貢拘捕了涉然姦殺的疑犯的消息,並聽到黑王用沉穩有力的聲線講述從疑兇家中起出大量女學生校裙和淫褻的偷拍收藏芸芸。林津感到有些不是味兒,他不想騙自己站在攝影機及麥克風前公告功績無疑是令人飄飄然的虛榮,但也不能說他極其稀罕這種事,畢竟出風頭總是有出風頭的代價,例如有一次他就在鏡頭前口齒不清的把石頭說成了食頭,那個不負責任的記者壓根沒想過給他從說的機會,事後好一段時間林津仍覺得大家看他的眼光下是抑捺著一份訕笑,以致後來再有這種情況他都想盡量避開。然而,這一次被黑王賣了的感覺實在揮之不去,也許預先說了不通知傳媒的決定按實際情況而臨時作出改變也是無可非議的事,但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本厚黑學,林津認為黑王挑曾俊暉下手不會毫無計算,他一定偏向相信曾俊暉是兇手,到搜出了對方的變態證據後便更穩操勝券了。功無論如何其實都歸他領,何必來這一手呢。為求謹慎,現在當然還不到解除趙昶嫌疑的時候,可林津已拋不開這邊的工作最終只是白忙一場的想法了。
幫主的想法相對比較簡單,雖然他也滿不是味兒那邊廂的收穫沒自己的份,但那些老謀深算,爭名逐利的事情向來與他毫無瓜葛。他只羨慕黑王揀了手好簽和哀嘆自己仍要像個傻瓜等候那個好可能只是倒霉鬼的趙昶回來。但說幫主是過了無機心的人也不對,至少他意識到林津鬱悶的心思而懂得合上嘴巴,以免站在哪一邊都不是人。
至於細囡,她根本沒去想林津所介懷的事,只是默默盯著車側的後視鏡專心一意地留神趙昶的出現。她想,曾俊暉是變態,但趙昶也絕不會是正人君子。
目標終於出現了!
背光的巷口出現一對男女剪影,男的拉著一隻行李篋,女的肩上掛著闊口手袋;二人說著話徐徐步來,一挨踏進光線裏,細囡便認出那男的是趙昶。照片中的趙昶濃眉深目,闊口大鼻,黝黑的膚色加上理得精悍的短髮予人粗獷豪野的感覺,想不到真正看到其人竟有份沉穩兼文質彬彬的氣質,彷彿是個修養不錯的人。
或羊皮虎質的偽君子.....「老細現身了。」細囡說。
其實林津與幫主不比細囡遲發現。屏息待趙昶共身邊的女人踩進東安大樓門階的一剎,他們同時跳出車廂以獵豹追蹤獵物的無聲姿態尾隨而入。只有老看更周伯的電梯大堂已停止播放老歌,相對闃静的空間只餘電風扇的索索聲和行李篋滾輪的軋軋聲。
然後林津以一般的語調輕喚一聲:「趙昶。」
趙昶下意識回頭,驟見身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三人那來者不善的架勢,登時呆住不懂反應。倒是他的女人十分警戒地問林津他們是什麼人。
「趙昶,」林津緊盯著目標揚示委任證道,「我是新界東重案二隊的初級督察林津,我有理由相信你與一宗兇殺案有關;我現在拘捕你,並非事必要你講,但你所講的任何說話我們會用紙筆記低,日後可能作為呈堂證供。聽明白嗎?」不提「姦殺」這兩字就算是留有餘地的慈悲了。
圓瞪著兩個問號的趙昶半張著嘴反射性地倒退一步,唯他一有動作,肘彎處已被幫主牢牢地箝著了,若有反抗,幫主便會使出擒拿技將他反剪胳膊制服於地上。幸虧趙昶只是僵著身子,沒有掙扎。
「我想.......」趙昶駭然地看看三人,「你們一定有什麼搞錯了!」
女人則情急下欲檔開幫主在他男人身上的扣撘,「我丈夫不會殺人,你們莫亂抓人啊!」但她的身影一錯便遭細囡攔阻住了。
「鎖起他。」林津下令。
幫主抽出腰後的「孖葉」往趙昶的手腕上一叩,齒骨便旋了一圈回來喀嗒的銬著了。「不要.....」趙昶大驚失色,「我沒有殺人!你們拉錯人了!」
「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理!」女人扭動上身欲擺脫細囡,以至細囡需兩手攥著女人的上臂定住她,「你們究竟憑什麼說我丈夫殺了人?!」
櫃檯後的周伯抻著腦袋在看,臉上甚是愛莫能助的惋惜神情。
「小姐,」林津好聲好氣地說,「妳冷靜點,如果妳丈夫真的沒有殺人,妳可以放心,警方查清了事實後自然會放他回家。我保證,警察是絕對不會做什麼插贓嫁禍屈打成招的事,所以現在請妳合作,否則我只好告妳妨礙警務人員執行職務了。」
女人扭動的身子終於蔫了下來。這時細囡才得空仔細打量這個一生薰衣草香水味的女人。長直鬈尾的頭髮、瓜子臉、妝在濃淡之間但一點也不馬虎,該畫的都畫上了,該塗的也塗過了,如果不是有扁鼻子這下敗筆,堪說是美人胚子。但即使這樣,女人玲瓏浮凸的身段也完勝了細囡的飛機場。趙昶能有這樣一個妻子,為什麼還不滿足呢?就算不是他姦殺了杜殷怡,卻至少對她曾起過歪念;那怕再退一步說是杜殷怡過敏誤會了他,单是趁老婆不在家召一名陌生少女上家私影已不能說是健康正派了吧!細囡不禁慨嘆,世上有三十億男人,至少十五億是渾蛋,餘下的十五億是渾蛋中的渾蛋........
林津秀出手令對女人道:「這是搜查令,我們要搜查你們的住所。合作點,你們也不想給鄰居看到吧。」
趙昶也好,他的妻子也好,都明白一時之間是有理說不清了。沒有其他選擇下,當務之急固然是盡量避免碰到其他住客,於是便像鬥敗公雞似的領著林津他們上樓。
在電梯內,細囡盯看著改由趙妻長著的行李篋,一看而知這是只「新秀麗」旅行篋,而且顏色是赭紅色的,有點舊了,上面貼著的航空公司貼紙有些已刮起了毛邊,「出差回來嗎?」細囡問她。
但女人只心疼地看著丈夫被銬在背後的雙手,充耳未聞。
細囡撇撇嘴,沒有窮追猛打,畢竟時間多的是。
走進屋內,半拉上窗簾的客飯廳被窗外的西照割切出光暗分明的兩域。細囡朝窗外看,這B室原來真的是向著東安街的。女主人打開燈掣,全屋驟明,屋子方方正正,約四百餘五百呎,一廚一廁加雙臥室;裝修與陳設不見特別的心思,但整潔和諧。真皮梳化、新款的液晶電視、半身櫃上放有微型音響、玻璃面拼花鞋櫃、青空光潔的餐桌、茶几上有一只插滿遙控器的小木兜、還有一具塞滿書本的木製書架。了不起,沒有女人在家還能保持這程度的整潔,這種生活上的自律細囡自問家中的父兄絕對辦不到。這個趙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杜殷怡踏進這屋子後,還有沒有離開過呢?
林津著趙昶坐到梳化上,細囡和幫主套上手套,開始搜查。
女主人眼看別人不問一聲走進自己的臥室,被冒犯的憤怒脹在胃裏很不舒服,她質問林津:「請你講清楚,為什麼會懷疑我的丈夫殺了人?」
林津先是自行其事地把室內的上下左右觀察了一輪,沒作回答,俄而用銳利的目光緊緊鎖著趙昶那困頓的臉孔說道:「我們昨天在西貢找到一具女屍,她生前曾應一個網名北極風暴的人上門私影;女孩的英文名叫Yemni,而你便是北極風暴,對不對?」
已經夠嘸然的趙昶聞言更是瞬間褪了血色,眼睛睜得老大的,Yanmi.....那個女孩.....你說那個女孩死了?」
這等於承認了有關召上門私影的部分,趙妻用晴天霹靂的眼光看著丈夫,驚愕之情裏甚至已有了一絲的怨恨與不解。
正在查看電視機背後空間的細囡也分神觀察趙昶的反應。
林津刻意地演譯手執鍘刀的地獄判官,霜色冷語地詰問:「是你幹的?」
「不!」趙昶驚悚的神情決不是裝的,他的否認也是反射性的,「沒有呀沒有呀我沒有殺人呀!絕對不關我的事呀!」
細囡困惑地鎖鎖眉,沉思。她沒說什麼,回頭又繼續她的「迴紋搜查法」(定立起點,沿牆順時針搜查然後逐步收窄直徑至圓心點的搜查方式)。
「是否有關,」林津慢條斯理吐出每一隻字,「我們一定會查出來的。」他回頭向趙妻問道:「你們是夫妻關係?」
「係。」面對巨大的衝擊,女人有時比男人更能強自鎮定,此刻的趙妻正是這樣。她收起張惶失措的樣子,聲音中居然有份大是大非的冷酷:「接下去你們會把我丈夫怎樣?」
「我們會帶他返差館,向他調查一些事情。」林津說。
「我有權替他請律師。」趙妻既是聲明,也是問句。
「這是被捕者的權利。」林津不願對這個兩種結果下都是可憐人的女人增加委屈的感覺,語氣不其然有適當的和善,「我想問妳幾個簡單問題,可以嗎?」
趙妻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
這略具倔強的神色,使林津不由自主地想起琇英,「八月十九號那天,妳在哪裏?已經飛了?」
趙妻的目光在門邊的行李篋上點一下,語氣平板的答道:「我出差了,在十八號飛上海的,剛剛才下機。」
「護照和機票介意給我看一下嗎?」
趙妻翻翻白眼,一副介不介意你也要看吧的揶揄;縱然不快,還是拿出了護照副本及機票的存根。林津接過來便不客氣地查閱,護照上的名字是梁麗萍洋名Nancy,倒是看不出她已三十七歲。機票上打著她的英文譯名及護照號碼,離港日期確是十八號的中午,回程則是四小時前的班機,起飛地是上海浦東機場。妻子離家公幹這一點,多少對趙昶構成不利。
林津交還護照和機票,「妳做盛行?」
「我是一間化妝品公司的HRM(人力資源部經理),每逢公司有新專櫃開張我都要飛到當地安排新人的培訓。」梁麗萍頓一頓說,「至於是哪個品牌我想沒必要說吧。」
林津模稜兩可的聳聳眉,其實他一直留一份心在趙昶的身上,企圖捕捉他有否漏出此地無銀的尾巴。一般而言,作了虧心事的人很容易會在不自覺間瞥覷藏著重要證據的地方,以及在極端緊張的心情下而呼吸淺促,但趙昶不但未見可疑的忽閃眼神,而且他的戰慄模樣倒像個遇劫的人在擔心著歹徒臨了會給他一刀。
「這位阿Sir,」趙昶的屁股蹭前一點,聲線鈍澀像求饒也像告解,「那....那個Yamni我是有見過她,但她走的時候好端端的.....真的,我沒有殺人啊!請千萬不要弄-------」
趙昶的辯白被從臥室出來的幫主打斷了。幫主手中托著一部數碼相機遞給林津,道:「林Sir,這是在房中找到的,要不要看看機裏的照片什麼的?」
林津看看一臉苦兮兮的趙昶,,然後給幫主一個「無任歡迎」的笑容,「要。」
細囡繼續忙她的,但支著耳朵留意發展。
數碼相機裏插著的記憶卡內含六十八幅圖片,全都是些立意模糊的城市風貌,或食物,或路邊的貓貓狗狗。一言以蔽之-----無料到。
林津隨手把相機擱在餐桌上,問幫主:「沒其他?」
「沒發現。」
「他的電腦在房間嗎?」林津再問。
「在房間。」
「拆下來帶走。」
「收到!」
林津又看向細囡,然而不需問已看得出她同樣沒有收穫。他歎口氣,也許已不應抱什麼期望了。無奈最教人可恨的是,儘管明知是多餘,劇本裏的場口還是得一一走過。最後,他要求趙妻替他丈夫把身份證拿出來,更好心地建議趙昶換上一對懒佬鞋,以防今夜若真的要在「臭格」(警署的牢室)度過的話,也可免去卸下鞋帶的麻煩(凡進入臭格者,身上所有隨身物品包括皮帶鞋帶等一律需卸下封存)。
而趙昶被帶走之前,他的老婆已聯絡上律師趕赴警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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