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雙刃【超能力校園/青春喜劇】 - 9.7 與妹妹的交談

今晚，高敬進不如平時一般外出，他坐在磨砂金屬表面的書桌前，操作著一台老舊的筆記型電腦。散熱風扇卡啦卡啦地運轉，屏幕邊緣出現變色的現象，表面油漆退去不少，長期插著的電源線像是危在旦夕的病人身上的喉管。

頁面上的是一篇現代戰爭歷史評論。

敬進一連看了幾篇相近題材的文章，看完又轉到瀏覽電腦相關的資訊。

「今天不出去了？」永翎詫異地問，放下背包在書桌的柱子旁。

「馬上就要再起動，稍微休息一下也無妨。」敬進說道。

畫面在進行兩個中央處理器的性能比較。他也想把這玩意換掉吧。

「可以稍微說說你都去哪了？」永翎問。

有感敬進也不是個太難相處的人，現在問他似乎是合適不過的時機。

「鍛鍊。晨操晚操各一課，周末假期也一樣。」敬進食指筆直地對著永翎說，語氣變得相當自豪。

「為甚麼？」

「單靠一般訓練根本沒辦法增強實力。」

看來跟ＡＳＣ有關呢……

得知敬進早出晚歸的原因後，彼此的對話到此為止，永翎站在陽台前的窗旁，點選即時通訊程式查看未讀信息。

未讀信息：１個，來自妹妹。

『哥哥有空嗎？』

發送時間是昨天，換言之……

糟了！

永翎低聲罵著，看了看背後的敬進，決定穿回運動鞋跑離房間。

「我在啊！」

他一邊跑過昏黃的走廊，一邊在手機上回覆。

「對不起，我一直開了靜音，沒看見妳的留言。」永翎加上一句道歉話，深信著這可以挽回妹妹的心。

我說過會想她，答應她會約她視像通話……

可是，有過一些時候，我甚至把她忘記。

面對重視之人，我卻如此疏忽。

許下的諾言，在這瞬間好像都成為笑話。

她一定一直在床邊守候，卻一直等不到回音而失望。

她會生氣嗎？

她會孤獨嗎？

想到很可能已經瑟縮一角飲泣的永誼，永翎真的想替自己不稱職的行為往牆裡撞。

他去到每層宿舍都設有的交誼廳外的陽台。

雖然房間也有露台，永翎直覺認為這裡更加適合對話。

秋風從側面吹至，把額前的瀏海完全吹起，頭髮、衣服隨風飄動，靈魂也要由這一刻開始抽離。

焦急不已、怦然心跳的永翎漸漸冷靜下來。

永誼上線了。

永翎準備好捱罵。

永誼直接連接視像，永翎顧不了那麼多，按下手機上綠色的按鈕。

就算要捱罵，我也要接下這段通話。

只要能夠聽見妹妹的聲音、看見妹妹的臉龐，這些事又算是甚麼啦！

『哥哥！』手機的那邊箱哇哇的響著。

「永誼。」看見那張臉蛋的一刻，永翎旋出既是喜悅又是苦澀的笑容。

『笨蛋……』永誼顫抖的聲線說。

『你一直不找我，我找你又不聽。我擔心著你是不是遭遇到甚麼事情。怎料……竟然發現是此等無聊的原因……你這個大笨蛋哥哥！』她續說，雙眼緊閉的滿臉通紅，她真的為了這件事哭了？

「那麼妳是想我遇到那些事嗎？」

『這樣也不要！』永誼想著各種可怕的畫面，掩嘴就哭。

玩笑開得太大了，永翎就決定接下來徹底收斂往時的輕浮。

「讓妳擔心了，我在新學校過得很好啊！」他找快樂的事情說。

『這樣就好了……不要嚇我……我想你，但怕礙著你。』

「傻妹，妳可以找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回覆。」永翎朝著屏幕伸出手。

他想撫摸妹妹滑如絲綢的臉，拍著她的頭。

她只在眼前的距離。永翎無論如何搆，卻永遠觸不到妹妹的身體，指尖上只是一直敲著沒生命、冷冰冰的金屬。

她哭了，此時的我也沒什麼能為她做。

一個不問緣由，純粹因為我是親哥哥而相信我、為我辯護、替我打氣的親妹妹。為了不妨礙我，即使如何想念也暫且抑制自己的妹妹……

永誼，哥哥實在是對不起妳。

半晌，永誼勉強止著淚。

『我這樣喊，爸爸大概不會聽見吧……』她往下方看，一開始她便坐在床上。

「對不起，我實在是太忙了。」永翎坐的端正，正經八百地正式道歉。

『忙啊？忘才是實情！』永誼尖銳刺耳的嗓音說。止著淚，但沒下火的她轉為一輪毒舌。

「是是是，總之妳不要氣，下次給妳買些妳喜歡的。」

『額……倒不是不行的。』永誼軟下心腸，不再生永翎的氣（至少表面上是）。

如何應對鬧情緒的妹妹，永翎可是得心應手。

而且事情錯在他，他確是要搬出一點誠意。

『之前答應的照片呢？』

「對不起，忘了。」

『嘖嘖……果然忘了，差勁。』永誼舌間清晰地發出聲，露出白白的牙齒。

「我把鏡頭往周圍轉，讓妳看看學校。」

『黑漆漆，甚麼也看不見。』永誼不滿意地鼻孔噴出氣。

「因為學校的建物分散得很，即使我在現場也是看不見甚麼。請不要掛線，圖庫裡好像儲存幾幅照片，現在我發給妳。」永翎把視像移到底下，開啟圖庫，上方的綠色條幅一直亮著。

進行多工同步的手機化成一台發熱機器。

『哇！真的像描述一樣漂亮，真想到哥哥的學校看看。在那種地方讀書難怪會忘了我，哥哥樂不思蜀。』

「呃……妳何時變得如此有文采？」

『剛剛在中文課聽來的。還有，我一向都有看小說。』

「〈公主系列〉可是給小學生看的。」

『哥哥豈不也一樣……』

「不同喔！至少男女主角都比我大。說回學校本身，我覺得自己是進入了像小說裡的校園都市一般。」永翎說道，卻覺得滿嘴奇怪之言的自己很不要臉。

『不要在引誘我！』永誼著迷在私立學園的幻想，雙手雜亂地擺動。

「我說了這邊的情況，該妳了。妳確實在好好學習嗎？」

『學校對新生支援充足，很快便上軌道。』

永翎就露出欣慰的微笑。

現在，我和妹妹都是新生呢！

而且同樣得到很好的照顧，各自在努力著。

聽見永誼的近況，我和她又多了相互連結的一點。

「爸媽還好嗎？」永翎轉過話題。

『老樣子吧！』永誼歪著頭答。

「我明白了。」永翎本想繼續問下去，可是最後還是作罷。

我與父親的事，要妹妹擔任橋樑實在太難為她。

「我想……」

『噓！爸爸要來了。』

鏡頭經過一輪翻滾，變成漆黑一片。

「甚麼……喂？」恐懼飆上心頭，永翎對著話筒大喊，對方再也不給回應。

通話直接中斷。

被發現了嗎？

以手腳笨拙、不懂說謊的妹妹，出現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很高。

受到寵愛的妹妹應該不會有事，但是我們將會從此失去聯絡。

一分鐘後，鎖定的手機重新亮起光。

『剛才差點就出事，現在可以繼續談喔。不過最好不要再開音訊。』永誼輕鬆地說。

「我想拜託妳一件事。」

『請說。』永誼像坐在寶座上的公主殿下，吩咐永翎說下去。

實情在家庭裡，永翎總是對妹妹退讓三分。

雙親的偏好與永翎的內心一同造成這種現象。

「如果以後有機會見面，我想永誼替我帶些東西。」

『我想不太可能。』永誼少見的陰沉遣詞讓永翎的心徹底沉下去。

「因為爸爸？」

『嚇死我！他一眼就懷疑我跟你對話。這就糟糕啦！他會檢查我手機嗎？說不定我要刪除對話紀錄。』永誼突然腦袋變靈光，想出個好點子。

「要是這樣也沒辦法……」

『（哭泣表情）。』

永誼不會真的在哭，可是也絕對開心不起來。

過了今晚，她就要移除屹今為止與我的對話，一言一語的痕跡都從手機裡抹去。

以後即使能相見，照過的相片也要給粗暴的撕去嗎？

曾經一起度過的日子如歷夢境一樣在腦海中消失……

他要鐵起心腸要妹妹忘掉我嗎？

這個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永翎想及此，握緊的拳頭捶在欄杆上。鐵欄的橫樑上下震動，發出的低鳴與耳膜共振。

永翎當然對父親生氣，但是更憎恨讓社會、讓世界造成這個結果的人們。

他也是給蒙蔽，在這場鬥爭裡同是受傷的一方吧。

永翎合上眼，前一刻還是怒火中燒的內心已經轉為憐憫。

「以後，我們應該要溝通好聯絡的方法。」他回到理性的話題。

之前即使想聯絡，因為沒有了解彼此的時間表，生怕會妨礙對方而耽誤了，最終卻變成彼此在原點守候在對方的苦況。

儘管彼此的距離只在咫尺之間，沒人鼓起敲破圍牆的勇氣。

『隨意啦！反正我要找你，你也是直接在裡面回覆。』

「也是啦！」永翎頓時覺得自己很神經質，在這個問題上過度憂慮了。

永誼也不太在意這件事。

在此通訊科技發達的年代，實在很難體驗到真正的離別愁。心裡有想見的那個人，動動手指就可以辦到。

然而，這反而讓感情更容易變淡，讓對方更容易淡出自己的圈子裡。

在「容易」領域的事物，失去也彷彿變得更容易。

不過這也是件好事，永誼沒因為我離家而改變，她依然是我熟悉的妹妹。胡鬧、孩子氣、卻偶爾提供心靈支撐而且愛笑的溫柔女孩。

不可以要她為了我而失去笑容。

妹妹、永誼的笑臉最療癒。只要看見她，不論在外間面對甚麼事情，內心都會稍微放輕鬆。

就算會胡鬧，可是根本就不忍心對她生氣吧！

「話雖如此，可不要在上學的時候傳訊息。」永翎提點。

這個妹妹，要是不說清楚一點，哪天一定會脫線的。

真不可靠呢……

『不會！你現在想我送死嗎？』

「沒這意思，我好心提醒妳。」

『不會！我學校的訓導很兇，我可不想見她，一次也不要！哥哥呢？你這邊校規嚴格嗎？』

「我會說，正式的時候很嚴格，不過放學之後的校園實際上是一個小社區。」永翎想著最貼切的描述。

『不明白。』

「簡單說，就是小息、午飯、放學後可以走到外面用手機。」

『唔……哥哥很壞，又再用這招引誘我。白陵真是一所令人羨慕的學校。』

「看見」永誼牙癢癢的樣子，永翎忍不住噴出輕笑聲。

她還小，很多背後的事情都看不見。

她忘了作為超能力者所背負的壓力和目光，還有充滿不確定性和危機四伏的未來。

真要以此作為交換，區區漂亮校園的價值根本不足夠吧。

但是永翎不打算對永誼說教。

「明天就是周末了。」

『我應該會待在家，這裡就我一人很悶。』永誼是想表示睡房裡只剩下她，但是又因為父親的原因不能與哥哥見面。

「我也不出去了。」永翎平淡地回答。

嘴上說輕鬆，兄妹的心裡還是有著彼此。

平時都在一起行動，沒了對方的時候難免會不習慣，也提不起勁獨個兒外出。

『那就休息哦！辛苦了一整個禮拜耍廢一下也沒關係吧！』

「這樣不太好。我就想在學校裡找玩的。」

『嗚啊！求你不要再說了！』永誼滿腦子都是在動畫裡看過的多姿多采校園日常。

「那麼今天先在這裡？時間不早了。」永翎隔著玻璃窗看交誼廳的電子掛鐘：晚上十點零九分。

『嗯。有空再聊。』永誼爽直地說。

「晚安。」

『晚安。』

不出五秒，永誼就下線了。永翎卻盯著手機，久久不移開視線。

能夠跟妹妹通話，總算滿足了直到剛才為止的心願。

永翎確信以後還有更多與她聯絡的機會。

不可以將自己困在同一個時間點，現在也不是意志消沉的時候。

永翎打算就此回去。

他的腦海裡，早已譜寫出屬於明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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