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屋 - 09b.發紺

「我說……，婆婆講的都是真的……。」我關掉已經看完的Word。

「嗯……，」瓖晴依舊將頭支在螢幕前，彷彿還看得見那檔案的殘影。

「看起來就像是封遺書，所以，女孩真的是被鬼嚇到自殺？」

「也許吧……，」她聽起來沒什麼精神，是因為真有證據證明了女孩沒瘋？「每晚被嚇到躲床下，因為女鬼在家裡吃嬰兒……。」

「所以妳也覺得女孩見鬼了？」

「怎知……，」她依舊盯著螢幕，但我覺得那上頭的殘像早該消失了，她現在應該只看得到資料夾裡的檔案清單。只是，「如果從她文章的時序混亂、事件重覆地一件套疊一件來看，她確實像是見鬼了。但是，整個文章通篇看下來，敘事行文、伏筆轉折，卻似乎又是刻意吊人胃口的手法，嘖，實在不像一個會把現實與幻境搞混的人……。」她依舊還是在那檔案上糾結。

「所以女孩不是見鬼？」

搖頭。

「瘋了？」

搖頭。

「還是嚇到不知所措？」

依舊搖頭。

「那她倒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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瓖晴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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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我們還是來看針孔都拍到什麼好了。」

「嗯…………。」她聽起來更沒精神了。

「怎麼啦？」我揉揉她的頭。

「吶，你看，」她把我拉回螢幕前，「剛剛不是問過你檔案排序的事？最早的檔案是我們剛看的遺書，之後緊接著是第一個影片檔，兩個時間間隔還不到二十分鐘。可是，」瓖晴挑出針孔攝影機裡記憶卡，「在錄影之前，你應該先把記憶卡裝進相機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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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意思是……，」我回想著剛才與隔壁燈座奮鬥所用的時間，然後拿回瓖晴手上的記憶卡，模擬如果是我會怎麼做……，「寫好遺書，遺書存入記憶卡，記憶卡塞回針孔攝影機，攝影機藏進燈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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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電腦再次傳出硬體安裝完成的音效。

「嗯，叮咚，如果事前在燈座上鑽好小孔的話。」

我若有所思地把玩著手上的攝影機。

「還有，」瓖晴打開針孔攝影機的播放程式，「你剛在隔壁瞎整時我下載的，你看，循環攝影沒啟用。」

「循環攝影？」

「嗯，」她解釋，「影片檔都很大，但日常其實沒什麼好錄的，你需要的通常是剛發生的事。所以循環錄影的目的，就是將新的檔案，覆蓋掉最早的影像。這樣一來，你就能捨掉很久之前的無趣，保留給最新鮮的當下。」

「但妳說這台的循環錄影被關掉了？」我大概快懂瓖晴想講的是什麼了。

「這表示攝影機會錄到沒電，或記憶卡滿了為止。」

「但第一個影片一定會被留下……。」開始進入狀況。

「嗯，沒錯，女孩要保留的不是當下。」

「她要保留的是最初。」

「最初的是遺書，再是第一個影像，我猜，」瓖晴將游標指向那影片檔，「要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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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了？」我看著萬物靜止的畫面問道。

「不像……，」瓖晴整個人都貼到螢幕上面了，「錄影的時間還在走。」

我把她拖回來，「看個時間不用貼那麼近……。」

「欸，你想，她在幹麻？」瓖晴難得不明所以地問。

「我也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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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們當初的設想一樣，第一個影像錄下的是晃動的畫面，在手裡晃動，在房間裡晃動，在黑色的鐵盒子裡晃動。她在裝攝影機，瓖晴說。於是第三段影片中，一切都塵埃落定後，我們終於看見畫面被設定在梳妝檯上方，由上往下拍向房門。一個背影從鏡頭前跳下，輕輕走向房門，一手握住門把，臉貼近門板，貼著，貼著，貼著……。

她就這樣一直貼著不動，直到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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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她會……。」我納悶地說。

「我也是……。」

「那她到底在幹麻？」

瓖晴搖著頭，又把眼睛貼到螢幕上。

「我說，靠那麼近，等一下前方高能，可別被嚇到了。」

她轉過來一臉問號地看著我。

「大陸用語。」

她撇了撇嘴，倒回椅背上，「說真的，她到底在幹麻啊。」

「我剛問過了。」這回，換我貼到螢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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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講，我還真好奇，女孩一直杵在那兒幹麻。一段影像長約五分鐘，我們快轉了十多段，女孩竟都紋風不動，算算也一個多小時了？她在做什麼呢？在聽外頭的動靜嗎？

不知，看不太出來，影像的畫質還算不錯，解析度也夠高，只可惜攝影機視角的問題，讓我們幾乎只能向下俯視，再加上女孩一頭散髮，遮住了她大部份的動作，所以實在是很難看……，等等，門！門的上緣露出一半！天吶，她在偷看外面！這一個小時以來，她一直在輕輕把門打開一條縫！

我伸手去拉瓖晴，「喂，瓖晴，妳來啊啊啊啊啊啊！！！」我大叫著往後一彈，因為影片中，女孩被門上的猛然一撼，厚重的木門重重地往腦門一撞，令她整個人往後彈，但她頂住，又大力前衝，狠狠地將門撞回去，用肩抵住，同時緊握住門把，吃力地扣著，那勁力之狠，狠到連畫面外的我們都能聽到絞動的肌肉正在吱嘎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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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女孩按下門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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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背抵住門，全身無力地下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劇烈的喘息，揚起披散在她面前的亂髮；凌厲的心跳，規律地將她自門上彈開；狂暴的顫抖，竟讓畫面也跟著一同晃動……。

她看到了什麼？門外到底有什麼？竟能讓她如此驚恐？然後我看出來了，那不是呼吸心跳與顫抖，那規律的震撼，是來自門外的重撞！那東西在撞門！而女孩，正在拼死抵抗！

老天吶，婆婆講的是真的，女孩講的也是真的！有鬼！屋子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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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歸於停止，沒錯，就這麼突然。女孩不抖，門板不撼，屋外也不撞了。畫面又回到最初的靜默，沒有一個畫素在變動，除了錄影時間。直到……，門縫下，滲出一灘黑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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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懂了，那不單單只是害怕，而是，真的！有東西在門外！那東西就在門的另一邊！想進到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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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畢竟一個只存在於文字中的故事，不論寫得再怎麼真實，人們在閱讀時，終究還是會覺得疏離，因為那只是浮現在字符上的意像，而這就是那女孩的遺書所給我的感覺。

但此刻，女孩毫不留情地將我扯進她所在的影像中，一把甩開讓我深感事不關己的疏離，讓我置身事內，讓我沉浸在她那顫慄的窒息，將我困在無底的恐懼深淵中。

但是她，卻平靜下來，不再喘息，不再驚恐。她只是低頭，看著地上淌流的血，全身滲透著一種寒透到心底的深沉，那是種看穿人生的領悟，絕望的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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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往前走去，步履蹣跚，拐進走道的轉角，消失在畫面中。片刻後，她回來，手上帶著自衣物間取來的衣服。

她褪去身上的舊衣，換上乾淨的襯衫，右手捏著紐扣，一顆顆安上，套上褲子，提提褲腰，扯扯衣襬，彷彿方才那一切都不再重要。

她倚到門邊，將腰帶取下，調整好長度，扣成一個大環，一端掛在門把上；至於另一端，等等！她要幹麻？我失聲阻止，但卻無法讓影像停下，只見那人，趴跪在地上，脖子往裡伸，身子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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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半身的力量全收到咽喉上，沒多久，就沒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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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我不敢相信，奪去一個人的性命竟如此容易，一伸一放，只要一個欠身，人便跨越了陰與陽之間的分隔？這……，這……太……廉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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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等！還在動！她的手！她的腰！不！她還在動！她還活著！她想要把自己撐起來！

天吶！她不想死！原來，真實面對死亡時，求生的本能竟是如此強烈，強烈到令本能背叛了意願！

她的膝蓋在地上來回無力地滑動，為的是將自己重新撐起；她的背部無助地弓著，為的是設法減輕勒在頸上的力道；她下垂的雙手無謂地顫抖著，為的是就算窮盡生命的力量，也要舉起勾住喉頭的皮帶！

但她的脖子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因著身體下壓，整顆頭以圈套為支點，被迫仰起，痛苦萬分，面容發黑，雙目出凸，身子抽搐著，只為重新吸回一口空氣。但是，死神劃在脖子邊的鐮刀卻不允許，我看見那刀鋒已然深深地掐進喉嚨裡，束緊氣管，勒縛動脈，纏捆聲道，切斷了一切自救與求救的可能。

最後，只剩一隻手，成功地抬到脖子旁邊，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摳著那條正在奪去她生命的皮帶。

只是，那儘能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道的血痕，而且，一道淺過一道，直到，體內最後一絲氣力消磨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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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想握住她，卻被擋在螢幕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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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移開時，女孩，有如斷線的木偶，整個人垂掛在皮帶上，頭顱被扯得抬了起來，正好面向鏡頭。她的髮絲依舊遮著面龐，但卻擋不住下頭滲出來的怨毒。

我過度換氣，眼前佈滿血色，移動滑鼠想要停掉影片，卻手殘按到旁邊的快轉。

卻見已然死透的女孩似是再次活過來，隨著血液逐漸朝下肢累積，她的身體蠢動著，散髮下的面色越來越暗，鬆弛的下巴扯開血盆大口，令發紺的舌頭長長地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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