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未央 - 上官寅（2）

「上官寅這個門主，當的實在是失敗。」

陽熠說完，環顧了蓮吟樓內，依舊高朋滿座，喝酒品茶的人依舊是數不勝數。明明死的是當今南澤的掌權人，可在他們兩人眼裡看來，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般。

「哎，這「上官寅遭陽月山莊毒手」這句話，不妥。」

陽映塵和陽熠旁邊一桌坐著兩個男人，正聊起了此事。

「何處不妥？」

「這上官寅不得民心，成日埋首女人堆，尸位素餐，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子民，被陽月山莊給殺了，該是喜事一樁吧？」

「你說的也有理，上官寅荒淫無道，我們說不定還得感謝陽月山莊此舉呢！」

陽映塵在一旁終是忍不住大笑起來，引起說話男子的注意。其中一名男子問道：

「姑娘，笑什麼呢？」

陽映塵又笑了幾聲，才說道：

「二位之言，是指陽月山莊做了一件善事嘍？」

「這麼說也無妨，陽月山莊遂了南澤百姓的心願，讓敬宣王繼位，此舉亦是功德一件啊。」

「如此一言，陽月山莊倒成了善人了？」

男子這又搖頭說道：

「說是善人，也不妥，當時藍星閣內還有數十位無辜的百姓，但陽月山莊卻將所有人都殺了，未給那些無辜之人留條活路，十分殘忍。」

陽熠放下手中茶盞，淡淡說道：

「陽月山莊殺人不眨眼，藍星閣區區幾個人，對他們來說，怕是不值一提。」

「公子說得對，這陽月山莊也不是次次都是遂了百姓的心願，最近的顏氏和上官寅只是湊巧罷了。」

「顏氏剛被滅，上官寅又被殺了，難道，這是要變天了？」

另一個男子也點頭，說道：

「說到底啊，我還是認為，陽月山莊有些濫殺成性了。若再這樣下去，誰還治的了陽月山莊呢？」

陽映塵悠悠笑道：

「是啊，誰能治的了呢？」

「不過啊，雖然這上官寅人人喊打，但委託陽月山莊的，到底是何許人也？」

陽熠漫不經心的回應：

「上官寅不務國政，囂張跋扈，想殺上官寅的怕是滿城皆是吧，只是都沒有人戳破罷了，又何必追究委託人是誰？」

說完，揚起一抹笑容，站了起身，便和陽映塵離開了蓮吟樓。

兩人回到南澤，景鄞鎮上充斥上官氏的官兵，尤其上官府外，更是被重重包圍，連個空隙都沒有。

這上官璟雖放了消息捉拿芳草，但藍星閣內沒有留下任何活口，且上官寅背上的字，乃已經昭告天下是陽月山莊四弟子所為，上官氏又怎麼敢到陽月山莊要求他們賠命？

所以，這上官寅的死，也無從追究。

到頭來，還是上官寅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兩人並肩來到南澤的第一青樓——醉花樓，店內仍是高朋滿座，中間的台上有一名女子，正彈著琵琶，纖纖素手，面色晶瑩，雙眸如秋波，美的嬌艷。台下的眾人包括門邊的陽映塵二人皆認真的聽她彈奏，人雖多，卻不聞談話聲。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忽然，陽映塵說道，陽熠看向她，她又說：

「這詩，我倒是今日才真正明白。」

語落，醉花樓的老鴇花大娘朝陽熠走來，正欲開口，突然發現一旁的陽映塵，有些不解的問道：

「姑娘，您這可是走錯地方了？」

的確，這醉花樓裡的人除了花大娘和那些歌舞伎外，全都是男人。

「我來青樓怎麼著？我聽琵琶啊，看戲啊，喝酒啊！」

見花大娘被陽映塵突如其來的話給嚇住了，陽熠連忙打圓場說道：

「大娘，我兄妹二人初來南澤，舍妹尚且年幼，不懂事，她只是來這圖個新鮮，喜歡琵琶，才特地造訪您這醉花樓，我們不尋歡，一壺酒就行。」

那花大娘這才點頭，說道：

「那二位隨便坐，酒等會兒就到。」

於是兩人走上二樓，落坐在靠著圍欄旁的座位，其視野恰好面對台上的女子，可以一覽整個醉花樓。

一位面相清秀的女子端了一壺酒上來，陽映塵叫住了她，問道：

「哎，請問一下，在台上的是誰啊？」

「那是咱們醉花樓的名妓苗青青，今日難得露面，人才這麼多。」

「哦，苗青青啊。」

「青青姐姐的琵琶彈的極佳，二位今日可有耳福了。」

女子離開後，苗青青的琵琶也一曲彈盡，如雷掌聲四起。只見苗青青緩緩起身，接受眾人的目光，在陽映塵眼裡看來，雖美，但看上去，卻毫無生氣，眼裡沒有任何光彩，好似所有人事物都入不了她的眼，無情無欲，儼然一句行屍走肉的軀體。

陽熠倒了一杯酒，遞給陽映塵，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而後問道：

「見到苗青青了，接下來呢？」

「你看她那個樣子像是活著嗎？倒不如死了痛快。」

她眼珠子一轉，向陽熠說道：

「六師弟，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

不等陽熠阻止，她便徑直下了樓，陽熠也只是笑了搖頭，也並不擔心，繼續品酒。

苗青青回到了自己房中，關上門後，卻乍見屏風後一抹身形纖瘦的人影，令她嚇得往後踉蹌了幾步。

「什...什麼人？」

陽映塵平淡的聲音傳出：

「上官寅死了。」

苗青青倏地抬頭，問道：

「妳是陽月山莊的人？」

她不答，苗青青也沒再追問，兩人相對無言，良久，苗青青才道了聲：

「多謝。」

「謝什麼？」

「只有那個畜生死了，我才可以真正解脫。」

「無需謝我，只是我的本分。」

陽映塵又問：

「妳真的解脫了嗎？」

聞言，苗青青呆愣在地，一時半會間，竟說不出任何話。

陽映塵繼續問：

「他死了，妳又可以得到什麼？」

「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死。」

苗青青忽地抬起頭，執拗的說道：

「他毀了我的人生，卻若無其事的當他的門主，高高在上，可我呢？我只能流落街頭，遭人踐踏唾棄，憑什麼？」

她激動不已，雙目爬滿血絲，模樣甚是哀戚可怖。

「我想死，但他得先死，我才能死。」

她無神的望著屏風上的身影，說道：

「妳殺了我吧。」

陽映塵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眼前之人竟如此固執，逕自說道：

「他已經死了，妳大可以不必活在陰影當中，我不會殺妳，妳若想重來，便放下那些不堪的舊事，做一個平凡女子安度餘生。」

苗青青卻淒涼的笑了起來，說道：

「妳說的雲淡風輕，可我恨了十五年了，如何放下？」

「執念，只會害了自己，妳可明白？為何不放過自己，非要這樣苦苦相逼？」

陽映塵見她依舊固執己見，絲毫不聽勸，嘆了口氣，便悄然離開，徒留苗青青獨自一人在房裡流淚。

上官寅的委託，乃苗青青所為。

苗青青本名謝靈，是謝家的大小姐。謝家在當時的南澤乃望族之一，謝家家主素以慷慨仗義受到當時南澤百姓的尊敬，而謝家家主膝下僅一女兒，便是謝靈。

某次上官氏宴請南澤當地望族，謝靈年方十七，出落的亭亭玉立，貌美如花，一曲琵琶驚艷眾人，其中當然包括上官寅。

上官寅當下便要求謝家家主將謝靈給了自己，保她衣食無憂，並答應提拔謝家家主。可謝家家主僅有謝靈一掌上明珠，且人人皆知上官寅好色荒淫，再者，謝家家主本就不會因為這些身份地位而葬送自家女兒的一生，又怎會答應上官寅？

於是，那謝家家主一口回絕，不料上官寅震怒，當場將謝家逐出上官府邸，掃了謝家一地顏面。

沒多久的時間過後，謝家便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是何人所為，南澤百姓都心裡有數，但上官寅勢力之大，根本未有人替謝家申冤。

但，眾人不知道的是，上官寅殺了謝家所有人，獨獨未殺謝靈，還將她秘密帶回上官氏，每日每夜強迫她「服侍」上官寅，她只能一個人承受此等污穢不堪的恥辱，任由上官寅作賤自己，被困在了無止盡的深淵，心如死灰。

她被秘密帶回上官氏的事，在她被帶兩個月後，被上官寅的兒子上官璟，也就是敬宣王給發現，上官寅帶回的女人竟是謝家大小姐，上官璟十分欣賞謝家家主，於是他私自放了她，並給她一大筆盤纏銀兩，要她離開南澤，並且永遠不要再回來。

謝靈離開了，上官寅雖盛怒，但礙於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帶回謝靈一事，也拿上官璟沒有辦法。

畢竟，世人只知謝家被滅門，並不知上官寅竟如此喪盡天良，獨留謝靈一人在上官氏不見天日，此等骯髒齷齪的事，若傳了出去，他的門主之位，能安穩的當這麼多年嗎？

說來可笑，明明同樣都是女人，人們可以假裝看不見，但換成了謝家的大小姐，上官寅便禽獸不如了？

那些被上官寅留在上官氏的女人們，又有哪些是真的心甘情願留下的呢？怕是都和謝靈一樣，日日夜夜都在期盼從上官寅的魔掌中逃脫吧。

謝靈離開南澤後，逃到江陵，被一戶人家所救，但她並未就此安生。過了五年，她離開江陵，回到南澤，卻已無人認識她。她到醉花樓當妓，只為早日攢夠錢，委託陽月山莊殺了上官寅。

她什麼都捨棄了，自尊，清白，名譽，只求上官寅一死。

所以，她憑著出色的琴藝和她的花容月貌，迅速在醉花樓聲名大噪，什麼樣的人都會來醉花樓，聽琵琶也好，陪酒也好，一度春宵也好，只要是恩客，她全都接受。

為了報復上官寅，她如此卑微，甚至可悲。

謝靈也曾是有錢人家的閨中大小姐，又是謝家唯一的千金，自小便在百般呵護下長大，若沒有上官寅，說不定現在早已尋得了一戶好人家，準備為人母了吧。

陽映塵和陽熠在回陽月山莊的路上，聽說了苗青青在醉花樓懸梁自盡一事，且聽說，在她尋死前，將她的琵琶摔的碎爛，還用匕首，在自己臉上劃了許多刀，刀刀深其見骨，模樣十分駭人。

畢竟，一開始便是這琵琶，這容貌，害了她。

又聽說，上官寅的後事草草的辦了，這上官璟的繼任大典倒是辦的聲勢浩大，風風光光，不禁讓人唏噓。

當夜的陽月山莊，不知何人在東院的涼亭內，吹著玉簫，聲聲哀戚，如泣如訴，替整座陽月山都染上了哀愁，在月色照拂下更顯淒涼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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