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與草稿紙 - 【隨筆】一路順風

〈夜色百合〉
番外

　　我忘記了一個人。

　　記憶被蒙上一層灰，我只記得別著百合的葬服和那束精緻的雛菊，還有優雅的穿梭在生者與死人之間的從容。

　　明明他的話語我都有印象，但是那消散在光裡的聲音我卻無法記起，甚至連回想都覺得悲傷。

⚜︎

　　為了拿回自己的記憶，我不得不面對魔界的責難，可是裡頭有些看來歷經滄桑的大人物看到我時，那掩藏不住的震驚或驚喜卻讓我覺得奇怪。

　　從他們口中，我得知了「賽恩」的傳奇，是屬於我沒有印象的前世的所作所為，我忘記的那個人則是一名天使。

　　良久，一名看起來十分慈善的老者拍了拍我的背，把其他人遣散之後才突兀地詢問我：「賽恩大人，介意讓老夫看看您的魔力嗎？」

　　「可以的。」我照著模糊的印象展示著魔力，可下一秒那人原先還帶著笑容的表情戛然而止。我端詳著眼前具現化的魔力，和那人教導的情況不同，當時那是被一層厚重淺灰色包裹，只有在他撫上我的手時才會露出裡頭的暗紫色。可現在那層灰色稀薄，像是隨時都會碎掉一樣，裡頭的暗紫色則是更加清晰。

　　我看著魔力上頭的灰逐漸消逝，身體也像是掙脫了什麼的束縛一樣，腦袋原先模糊的畫面也變得清晰。

　　同時血之契約像是感應到什麼一樣，讓我不自覺地開始向著牽引著的另一邊狂奔。

　　千夜？不，那是我替他在人間取的名字。

　　他真正的名氏是⋯⋯

⚜︎

　　隨著記憶竄進腦海裡，在意外取回的記憶裡，最深刻的印象居然是很久以前，在用魔力構成的白房子裡的場景ーー可是他卻沒有殺了我，反而是替我療傷。

　　「為什麼要幫我？」

　　有著螢綠色雙眸的天使溫柔地回應，施在我身上的治療魔法也比以往接受的還要溫暖，就像我們不是仇敵一樣：「我很想看看，你會做到什麼程度。」

　　「正常的天使不會這麼想的吧？」

　　「當然不會。」他的翅膀和光環都在彰顯著他的身分，可那靈魂卻比起我以前見到的天使陰暗許多，就像是他不屬於那個世界，應該說，他不屬於任何地方。

　　「你可以想成我很在意你，也可以認為這一切是我一時興起。」他不像我之前面對的那些高傲自大的天使，更像是我早已遺忘名氏的夥伴或友人。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嗯，我們見過。」他的聲音傳來，我看著那人畜無害的神情，忍不住撫上他柔軟的頭髮，摸起來如絲綢般的細緻，他也沒有閃躲，順著我的意地讓我觸碰著。

　　「以前的我有說過嗎？你的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歡。」

　　「這倒是沒有呢。」突然，那雙眸子在戰場上帶給我的威壓感再次出現，雖然只有一瞬間，但見到他驚慌地掩起雙眼，我才在一閃而過的記憶碎片勾起下喚出他的名字，並抱住了他。

　　「蘇利爾，不用擔心，看著我。」

　　不知為何，看他這副模樣，我只覺得那本不該動起來的心臟居然抽痛起來。

　　良久，他才再次開口。

　　「⋯⋯既然喜歡，不妨我們交換吧？我也喜歡你那雙跟黃晶一樣的雙眸。」

⚜︎

　　未完成的通天塔前，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身影，破舊的白袍遮擋身形其實不影響我尋找他，尤其是在記憶都憶起的現在，我才理解他所作所為的來由。

　　「你來了啊。」

　　他身邊的魔力所剩無幾，可又是因為他這樣毫無顧忌自身存在地使用魔力，讓本該消失的我得以佇立於此ーー交換雙目的當下，就是在測試我能否適應他的魔力，而簽訂血之契約的時刻，恐怕他早已沒有求生的打算。

　　這場交易自頭到尾，就只有我受益。

　　「⋯⋯蘇利爾。」

　　「看起來是記起來了呀。」他故作輕鬆地說道：「我還是喜歡你叫我千夜，叫本名果然太嚴肅了。」

　　明明看起來就快哭了。

　　我看著那雙本屬於我的金色雙眸，壓下一切情緒後遞給了我一把魔力匯集成的鑰匙。一陣風吹來，他緊抓著白袍，可是我卻從那寬鬆的袍子間隙看出了他逐漸消失的身軀。

　　「不要再這樣了。」

　　「可是這是你的夢想吧？」

　　「但我的夢想不需要靠一個大天使的殞落實現，那點污染你明明可以自己淨化，但你還是背負著我們的罪業走了下來ーー要是我沒記起來這麼早以前的事，可能我真的會拿走鑰匙吧？你每次都封印我的記憶，讓我毫無負罪感的傷害你，可是我不想這樣。」

　　我抱住了他那單薄的身影，明明知道在他願意之前這些魔力再也不可能回到他身上，明明知曉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隨口說說的玩笑，我替他搞到這模樣的努力感到不值。

　　我怎麼可能真的會想佔領天界，不過是想在那些神的面前劫走他們的天使而已，可當那些老人把他們的夢想強加在我身上，在這樣的洗腦下我居然也真的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那只是為了⋯⋯」

　　「是避免從人類再次變回魔族的我會心軟吧？」我嗅著他身上岩蘭草的氣味，也在當初交換時也成為了他的一部分，就是因為這樣，原先是天使的他被打落人間，經歷了毫無緣由的苦痛後才能再次保護著我：「可是我最想要的不是佔領天界的機會，而是你的一切。」

　　就算我知道他沒有那麼想過，這份感情卻早已成為我發爛的傷口，甚至再也無法癒合。

　　隔了許久，隨著他吐出的話語，溫柔的聲音讓我不自覺地想哭，為了不讓他消失而強硬灌輸給他的大量魔力終於獲得回應，重新回到主人身上的雙眸此刻擒滿淚水，屬於他的卡薩布蘭卡花味在鼻尖縈繞著。

︎︎⚜︎

　　⋯⋯要是真能如此，就好了呢。

　　我麻木看著低頭看著殘留岩蘭草氣味的白袍，水面照映著的眸色仍是螢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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