傢俱人 - 第三章：見證 ── ( 6 )

　　我仍未從父親的背影回神，一陣溫暖軟嫩的觸感忽然在手心傳來。抬起頭，才發現主人正捧著我的雙手，如對待受傷的流浪貓般輕撫。

　　「你的手指看上來傷痕累累，痛嗎？」

　　我的視線恍惚地移到下方，才察覺到在剛才被父親虐待中，自己無意識地自殘雙手。只見一塊又一塊的表皮扯落，血紅的真皮暴露在大氣中。每一隻手指無一幸免地滲著血水，抑或不是血的黏狀物體。

　　當大腦意識到傷處，痛感亦隨之從血隙中滲出，陣陣作痛。

　　「不、不痛……」我慌張地縮開雙手，不想沾髒主人淨白的玉手，可是卻反被對方牢牢抓緊，不讓我有任何掙脫的機會。

　　「真的不痛？」

　　「完全不痛，小事而已。」

　　主人收起了微笑，合上的芳唇只是沉默，始終沒有鬆開的意思。

　　她端詳那因自毀而腐爛似的手指，用塗抹了指甲油的指尖細心撫弄，彷彿要透過觸感直接品嚐其中的痛楚。我屏住氣息，不敢隨意亂動，即使悄視主人這刻的臉容，卻始終沒法讀出內裡的想法。

　　「主人？」我投以疑惑的眼神。

　　下一秒，我的食指被猛然按緊──

　　緊接著主人用艷紅得駭人的拇指甲，狠狠地插入我的傷口，掰開甲和肉的分界。

　　痛！

　　主人修長的指甲如一塊鋒利的小刀片，輕易地戳穿痂處，直抵敏感的血肉，鮮血漸漸從甲肉間湧出。那就如無數支長針精準地插入我的神經，劇烈的刺痛使到每一瞬間也無比煎熬。可是我仍不敢哼出半聲，生怕刺耳難聽的聲音會被主人討厭。

　　痛！真的很痛！

　　漫長的酷刑一秒一秒地逝去，我拼命咬緊的牙關十分酸痛，緊擠的眼角也淌下了淚珠，可是，主人並沒有放手的跡象。

　　不夠堅毅的我最後屈服於酷刑般的劇痛，發出了悲嗚。

　　「唔嗯……很痛啊，求求主人放手……」

　　主人聽狀終於鬆開了手，不悅問道：「為什麼剛才又說不痛？」

　　我的大腦仍恍惚於痛痺感的餘韻，雙腿因發軟坐下，身體僅是維持喘氣已十分吃力。我迷離地仰望，主人正用手布擦拭指甲沾上的血，俯瞰的雙眸正等待答覆。我深知沒法再用表面說話掩飾，只能道出內心真實的想法。

　　「因為我……怕被討厭……」

　　「比起犯錯的人，我更討厭對我有隱瞞的人。」主人糾正道，「你應該說的，不是『我不痛』，而是『我很痛但忍耐著』。」

　　「主人明白，我下次會注意的。」

　　「我給你機會再說一次。」

　　主人對我的答覆顯然不滿。我沉默數秒，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吐出每一個字。

　　「主人我很痛，但忍耐著。」

　　「太小聲我聽不到。」

　　「主人我很痛，但忍耐著！」

　　「乖。」

　　不知是否安慰作用，在告白的當下手指那份煎熬的痛楚也稍微緩和。

　　「那麼乖孩子就自然有相應的獎勵，給我捧起手來。」我仍未反應過來，只能按照主人的命令，惘然地捧起隱隱作痛的雙手。

　　主人優雅地彎下高佻的身姿，她張開溫熱的口腔，伸出了濕潤而性感的長舌，那艷紅得尤如玫瑰的花瓣，使我不禁看得失神，看著腔內的唾液正緩緩地順著重力，從舌尖流淌到我捧起的手心。

　　這一切實在過於突然，我只能迷離地跟隨主人的意思。只見對方用自己的巧手，耐心地將唾液塗滿我手指的每一處。彼此緊扣的十指交融遊走，滑過了掌心，穿過了指縫，連同隱痛的傷口亦被黏稠溫暖的奇妙觸感包裹。

　　「你知道嗎？口水可以幫助傷口消毒，令你加快痊癒。」

　　「原來如此，主人真是懂很多呢。多謝主人願意你的口水幫我用消毒。」

　　主人的唾液好比聖藥，卑微的我能夠接下無疑深感榮幸。

　　縱使心中劃過些許不妥，但很快就被主人融化般的黏稠覆蓋，唾液接觸紅腫的傷口，滲進我醜陋的肉體，主人分泌的一部分沿著血管走遍全身。我臉上泛起發燙的紅暈，緊盯著那被溫熱淋浴的雙手，自己的心靈亦一樣泛著溫暖的安心。

　　主人收回了手後用抹布擦乾，我依依不捨的視線仍被主人的嫰手牽引，流露一絲的落寂。

　　「現在覺得什麼樣嗎？」

　　「已經不再痛了。」原打算這樣回答，可是經過主人警誡，現在的我不能掩飾本心，只是吐出以下的心底話。

　　「很舒服。」

　　我如此說道。

　　主人注視著我的臉龐，紅寶石般的瞳孔映出我臉上的失態。她勾起紅唇，抹上得意的魅笑。

　　「你真是一位稱職的僕人呢。」

　　主人的話使我不由得暗暗自喜，但同一時間讓我醒起方才父親有失僕人體面的行徑。我被猛然拉回焦慮的現實，我匆忙地鞠身道歉。

　　「那個、對不起。剛才爸爸那副樣子真的非常抱歉。我會連父母的份一起努力的，請不要趕走我們。」

　　「沒關係，人心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你只要保持著一顆僕人的心，以身作則地侍奉。那麼你父母也會因見證你的所為，從腐朽的靈魂中脫變。」

　　主人非但沒有介懷，反而肯定著我的侍奉。從那芳豔的唇中吐出的話語，比起父親更刻銘心中。

　　作為聽慣虛言的我能斷定，主人對我的稱讚是發自真心。

　　「我想，成為像主人一樣出色的女人。」

　　一直在心底埋藏的理想，隨著滿溢的暗喜從嘴裡脫出。即使我立刻合上嘴巴，可是意識到太遲的我已隱瞞不去，只能硬著頭皮，將心一直以來的想法向主人一一告白。

　　「主人對我來說，就像暴風雨中的燈塔，那副莊嚴的身姿從不動搖。即使在混沌的黑夜中仍然如此耀眼，平息我心裡忐忑的不安，指引著應走的目標。」

　　我雙目正閃爍憧憬的光芒，興奮地說道：「只要注視著主人，就感覺自己可以比以前更努力一點點了。」

　　我愈說愈起勁，想必主人聽到後也會藏不住笑容，接著摸摸我的頭，抑或是其他更特別的獎勵，美妙的畫面只是在腦海描繪就期待不已。

　　然而，

　　「不，你不能以我為模仿對象。」

　　對方卻果斷地一口否定我的夢。

　　意料外的答覆落入耳中，我抬起了臉，上面掛著欲哭無淚的沮喪。

　　卑微劣等的我不應被他人期待，果然任誰亦覺得如此。

　　「主人你覺得我成為不到出色的人嗎？」我強忍著惆悵道。

　　「不，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只是你想的話，大約花十年時間你就能成為一名不依靠他人，獨當一面的女人。」

　　「這樣的話為什麼……」

　　「不過，」主人向我問道。

　　「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嗎？」

　　「主人的意思是？」

　　「金錢、名利、年輕、愛情，大家也在追逐各式各樣的東西，深信將其抓緊就能變得幸福。之不過，當抵達終點後，才意識到那裡只有無盡的空洞。」

　　主人的臉龐向我靠近，叩問我深處的靈魂：「你要想想，你靈魂根源的渴望，到底是什麼？」

　　靈魂根源，從主人口中說出的詞彙被抹上神秘的氣息，那是我的思緒從未觸及之處，然而心中第一時間浮起了父母的身影。

　　「我想成為出色的女人，然後讓家人……」話語未落，我的嘴唇卻被主人白皙的食指堵住。

　　「不用現在回答我。這個課題，就在宅邸逗留這期間慢慢思索吧。」

　　主人莞爾一笑：「畢竟，我們還有一段很長的日子。」

　　對方語畢後就轉身離去，只餘下茫無頭緒的我，以及心中這份佔據腦袋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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