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斯坦的假期

　　「弗蘭克斯坦，你該休息了。」他的主人在本週第三次喝到未加糖的茶時這麼說，而弗蘭克斯坦不得不承認自己可能是累了。事實上，塔奧也曾委婉地建議他去休個幾天假。

　　接下理事長職務後明明也忙得暈頭轉向的，還真有餘裕關心人啊？想起今早塔奧邊喊著「要遲到了！」邊衝出門的背影，他揚起嘴角，從鼻子哼了一聲。

　　但是，休假嗎……該做些什麼好？弗蘭克斯坦將重心壓向椅背，面著實驗室的天花板出神。

　　他沒辦法放著主人不管，獨自一人出去度假。然而一旦留在家裡，他又難以抑制自己埋頭處理數據的衝動。

　　自與克倫貝爾的決戰後已過了數月。現在，UNION的殘餘勢力不是被分解，就是隨前任三長老納入自己的管轄下，而貴族與狼人的高層也都與己方交好——在這樣的情況下，暫時緩下腳步說不定真的沒問題。

　　然而，弗蘭克斯坦雖然在理性上能理解上述事實，在感性上卻仍被差一點永遠失去主人的恐慌感壓迫著。主人在身邊的時候倒還好，一旦主人出門去了學校或其他地方，他就無法冷靜下來，於是只好持續用工作填塞自己的大腦。

　　低頭看了下手錶，他意識到主人已經放學，差不多是快到家的時間了。於是他離開椅子，準備上樓迎接。

　　學校那群孩子今天也會來吧？唉，有時候真羨慕那些無憂無慮的學生啊……。步出實驗室的同時，他在心裡發著牢騷。

　　嗯？剛才的想法裡似乎有什麼地方讓人在意，他眨了眨眼。

　　學生……？

　　弗蘭克斯坦得到了靈感。

※※※

　　「萊，早啊！」

　　附近剛坐下的同學笑著對他揮手，萊傑羅點了下頭作為回應。

　　隨著時鐘的指針逼近上課時間，教室裡的談笑聲漸歇，同學們陸續拿出課本和文具，發出零散的雜音。上一回下課前，班導預告今天會有課前小考，因此多數同學似乎都打算再臨時抱個佛腳。看著臨座專心瞪向課本的樣子，萊傑羅意識到與朋友們的交流時間暫時結束了，便將視線轉向窗外。對於數學課本上神秘的符號，他不認為多花幾分鐘去解讀會有什麼幫助。

　　萊傑羅所在的教室雖然樓層不高，但得益於沒有臨近的建物遮蔽，從窗戶也能望得很遠。在因為即將開始上課而變得空蕩的戶外空間中，他看見了M-21和塔基奧。兩人剛從一棟校舍後面繞出來，似乎正在巡視校園。塔基奧很快地捕捉到他的視線，微笑著向他揮手。注意到同伴動作的M-21也跟著轉過頭來，向他點頭當作招呼。

　　看著他們兩人，萊傑羅隨之聯想到塔奧。即使最近他們三人一同行動的機會變少了，感情還是一樣好。然後是另一位家人，弗蘭克斯坦……他已經三天沒見到他了。

　　數天前的晚上，弗蘭克斯坦在為他端上晚茶的同時，鄭重其事地告知他要休假一陣子，並為之後或許有幾天不能陪在主人身邊的情況道歉。萊傑羅隨即應允，他樂見他勤奮過頭的簽約者主動尋求休息。如果對方因此能好好休養一番，幾天沒有完美的泡麵或茶水什麼的，他可以忍耐。

　　然而這幾天有一件事深深困擾著萊傑羅——說是去休假的弗蘭克斯坦，完全宅在實驗室裡不出來，整整三天！

　　因為對方事先請過假了，他也不好去打擾，只有一度忍不住使用精神連結確認對方的狀態。而後，「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主人，我沒事，請再給我一些時間」，收到了這樣的回覆。

　　他到底有沒有在休息？萊傑羅對這個未解之謎嘆了口氣。

　　「唰——」教室門滑開了，班導朴老師走了進來。來自壯碩身形的十足存在感，導致半數學生一時將視線從書本上轉向他。

　　「同學們，今天很認真呢？我相信你們已經準備好迎接待會的小考了。」他將厚實的手掌拍在剛放上講桌的一疊紙上，那大概是考卷。

　　「但是，在那之前，有件事要宣布。」他停頓了一下，轉向仍敞開著的門口，招手說道：「好了，進來吧。」

　　隨著腳步聲響起，有人穿過門踏進教室——萊傑羅突然懷疑起自己的感知是否出了問題。

　　繫在他靈魂深處的紐帶告訴他，隨老師之後出現在教室的那個人，毫無疑問是他的簽約對象，然而——為什麼會是那個樣子？

　　教室內一陣騷動興起，而後又被班導打斷，「對，我們有一位新的轉學生，大家要好好相處啊。來，簡單介紹一下你自己吧。」世界拋下了因為驚愕而陷入思考停滯的萊傑羅，持續向前運轉著。

　　轉學生點頭，臉頰兩側微卷的金髮隨著他的動作晃動，然後他開口說道：「大家好，我的名字是弗蘭克斯坦．李，可以直接叫我弗蘭。雖然是在別的國家出生的，但是在韓國已經待了一段時間。我很高興能加入這個班級，未來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隨著溫和有禮的微笑在他臉上展開，女學生間傳出一波興奮但又壓抑的嘆息。

　　「咳嗯，好了，我們該開始考試了。」朴老師熟練地迅速進行控場。接著他再度轉向一旁的轉學生，說道：「不好意思，弗蘭克斯坦君，因為事情有點突然，還沒替你準備桌椅。在其他同學寫考卷的時間內，你可以自己去一樓角落的儲藏室拿嗎？」

　　對方看了過來，沒有立即做出回應，朴老師隨即改口：「或者你需要一位同學帶你過去……喂，信友——」

　　「嚓鏗」，突如其來的聲響截斷他的話。

　　萊傑羅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道：「我陪他去。」

　　朴老師愣了一下，自己的發言被學生打斷讓他受了打擊，然而萊傑羅的話語中，不知為何又帶有能使他退讓的說服力。最後他妥協地回應：「萊傑羅君難得這麼積極啊。好吧，你陪他一起去。你的考試就算了，之後當作業交給我。」

※※※

　　走廊上一個安靜的角落，兩個身著制服的學生面對面站著。

　　萊傑羅看向他的簽約者，弗蘭克斯坦——他現在甚至需要稍微降低視線，才能與對方的眼睛剛好對上。

　　弗蘭克斯坦縮小了，現在看起來全然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原先披散的金髮多數被收攏，在後面紮成了馬尾，就像塔基奧，或者雷卡，差別在於金色瀏海仍舊遮蔽了弗蘭克斯坦的部份前額。

　　瀏海下面，那雙三天不見的藍眼正望向他的主人，眼神中滿盈著緊張與期待。萊傑羅感到自己的情緒因此有些浮動。

　　最終他放棄等待，選擇先從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開始確認。

　　「你的身體……沒事嗎？」

　　「是的，雖然花了點時間適應，現在已經沒問題了。抱歉讓您擔心。啊，有必要的話，之後可以再調整回原來的樣子。」雖然說著抱歉，但他的眼睛微微彎起，看起來有些高興。

　　「沒事就好。我是很擔心啊……」萊傑羅停頓了一下，隨後又接續道：「你明明說要休假，卻一直待在實驗室裡，不知道有沒有休息。」

　　弗蘭克斯坦眨了眨眼——萊傑羅突然注意到，在未成熟的臉部輪廓中，那雙天空色的眼睛正散發出一種純真感，一種致使錯覺產生的誤導——然後說道：「噢，準備工作多花了些時間……。事實上，今天才算正式開始休息。」

　　他指了指自己，補充道：「準備工作說的就是這個」。

　　「你打算做什麼？」萊傑羅好奇地問。

　　「我想，以學生身分體驗一下在學校的生活，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他躊躇地說，像是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主人，您願意允許我參與您的校園生活嗎？」

　　萊傑羅思考了半晌，認為這似乎沒什麼不好的——除了一個成年人類正在使用孩子的外表，讓他微妙的不安以外。但他試著忽視這一點，因為實際年齡顯然是自己更大。

　　「這本來就是你所建立的學校，我沒有理由反對。另外，至少在學校的其他人面前，我認為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謝謝您。」

　　幾個月以來最燦爛的笑臉正綻放在弗蘭克斯坦的臉龐，萊傑羅的嘴角也隨之微微揚起。對方的笑容跟午後暖陽般的髮色很相襯，他心想。

　　交流結束，差不多該回去上課了。萊傑羅轉過身，走了幾步後卻又停下。

　　「……儲藏室在哪裡？」

　　「啊，請往這裡——不過桌椅由我來拿就好了。」

　　為了取得轉學生當前的必要物資，金髮與黑髮的兩人一前一後地穿越走廊，最後隱沒於通往樓梯的轉角之後。

※※※

　　弗蘭克斯坦坐在剛安頓好的座位上，一手托著下巴，他的視線前方是主人微側著頭的背影。

　　就是這個，他心想。

　　要悠閒地度過假期，沒有比這更好的方式了——待在主人身邊，整天！

　　沉浸於莫大幸福感中的弗蘭克斯坦，被無數粉色的虛擬泡泡包圍著。

　　「……接下來帶入這個公式……」朴老師在黑板上揮動著粉筆，並不時回頭查看學生們的狀態。

　　稍早，小考結束後又過了好一陣子，前往儲藏室的兩個學生才總算是帶著課桌椅回來了。這讓他鬆了口氣。如果第一天就讓新來的轉學生跑不見，他真不知該怎麼跟學校的同仁們交代。

　　說起來，弗蘭克斯坦君四平八穩地完成了自我介紹，這讓他很感動——終於來了個讓人省心的好孩子啊！當下他在心裡如此吶喊。

　　然而，幾十分鐘後，朴老師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放鬆得太早了。

　　雖說是安分的待在位子上，但從剛才到現在，也沒看他動過筆，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前面的同學看，到底是在做什麼？

　　前面的萊傑羅君也是！雖然老師已經習慣了……但你一直看著窗外幹什麼？那裡難道有黑板嗎？

　　為什麼，由理事長安排加入班級的外國學生總是那麼奇怪……即使理事長換人了也還是一樣……這難道是什麼試煉嗎？

　　他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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