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足的庭園 - 臺北下的雨不太一樣

《赤足的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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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夏天，我完完全全清醒的狀況下，我遭遇了一些事，而那件事並不是那麼容易忘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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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說的話，我想我大概一生都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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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空間發生過的事，都會像那裡的書中的話語，被記錄在某處，在未來被某個人理解或是單純的目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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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中有我們那時絲毫不明白的事。要是忘記或是遺失，我們對後果一點都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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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確實是在那段時間裡發生的事。這是無以改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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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要就知道事情會演變成無可救藥的地步，當我看見雨落在她的眼角、陽光照進她眼中，那一刻，我也許已經知道了。不，我應該要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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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些部分留在那個夏天。那不是永恆的，但長久，夠我為那部分再帶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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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直到今天，也許有那麼幾刻，21歲的我，依然會作為更年少的我活在書坊的那個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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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常常看這種艱深的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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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讀的入神。那是她第一次我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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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腿坐在圖書館的一角，以為躲在角落就不會打擾到人，也就不會被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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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個推論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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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頭，認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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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不打算去上學嗎？」她拍掉墨綠色制服圍裙上的灰塵，坐到一旁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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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已經學會足夠的知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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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真了不起，你的語氣十分有自信噢。」她把眼鏡往上推，眼角下垂，神情有些疲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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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葉舫？」我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因為一些原因，圖書館員被要求要戴上名牌。大概是今天開始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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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我無數次和她交談，卻從來沒有提起名字，不管是我的，或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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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很像武俠小說裡的幫主、壯漢的名字對吧？」她為難地笑著。「一直沒向你提起名字，其實和這也有一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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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覺得是很好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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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外地跑來的陌生少年都叫我龍姊。嗯，和性別無關，是單純的自我認知問題噢。你看，就算我是一個男人，叫我龍哥也一點都不適當的吧？」她張開手，微笑著向我解釋。比手畫腳的試著傳達龍哥或是龍姊該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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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那我不會這麼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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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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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該怎麼稱呼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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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一樣啊。你用妳來稱呼我，我用少年、小鬼、離家出走的小混蛋，還有你來稱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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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用過少年或是你以外的稱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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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知道了別人的名字後，卻還是這樣記住對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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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你剛剛讀的啊，自我認知的偏差所造成的道德疑惑。」她指著我擱在大腿上的書中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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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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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熟悉的對象，使用泛用型的稱呼感到反感。出自於同理心，你擔心這會降低他人的自我認同，而感到道德上的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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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的懂，並不是需要這麼複雜解釋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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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對啊。但是啊，讓一個二十幾歲的大人對小孩講那樣的話，你難道不會害羞嗎？」她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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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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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逃學少年你想怎麼稱呼我都可以噢。」她故意露出不屬於她的燦爛微笑。年紀的關係，我還是動心了那麼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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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舫。」我試著反將一軍。但是看見她驚訝的表情，反而我感到更羞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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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你很不得了噢。好啊，以後就這麼叫我啊，記得要一直是這麼可愛的語調噢。」被恥笑了一番後，我被獨自一人留在圖書館的角落。什麼佛洛伊德的大概短時間內讀不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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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暑假開始前的一個月，沒有要考大學的我沒有向家裡的任何人通知過，就獨自一人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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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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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這作為目標離家出走聽起來太過簡單也太幼稚了，但是這是我面對自己的罪惡感時，最後一點點的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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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陌生的街道，颱風昨天離開，路上還有一些殘骸還沒有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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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掉的路牌、砸毀而認不出模樣的商店招牌，還有倒地不起的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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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要說的話，這幅光景實際上和末日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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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上最大的強颱過境，人類製造出來，一些微不足道的建築，在那之後會像廢墟或是土堆都不過份。但是，像這樣在台北的夜晚走上街後、在看見如深海魚群一般穿梭在街道上的廣大人群，我就是知道，這幅光景不會持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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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第一次在這種風景中感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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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漁港的生活，要是發生這樣程度的天災，那得花上足以傷害到人的勞力去換取原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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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這裡，城市作為一個巨大的生物，極為柔軟脆弱，卻剛強的療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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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沒人會受傷。沒人被卷進海裡、沒有家庭因為淹水而無家可歸。實際上沒有多少人真的被傷害，只不過是這一個月的生活方式會和平常稍微有些不同於不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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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這幅末日般的景象終將消失的事實，讓我第一次，可以不感到自我譴責的去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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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道德潔癖？不，這麼說來你是喜歡城市壞掉的樣子噢，道德錯亂？」小舫姐皺著眉頭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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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在圖書館二樓的餐桌區。雖然說是二樓，但其實是地下一樓，而我平常待著的角落，是在地下二樓的心理學書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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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都泡在這，對那樣的雨量敏感一點啊。要是這裡淹水了，不止你沒地方去，附近的教授和大學生怎麼辦啊？」她雖然以責備的語氣說道，但我感覺得到她其實不怎麼在乎。她要是對淹水感到困擾，多半也只是因為處理積水的工作會落在她和其他員工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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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確實，這間私人圖書館對這個區域的人們是如何的不可或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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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圖書館的館藏常常是文學術相關、或是有些年代的原文小說和詩集，所以不少學者會在這待一整天，甚至是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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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圓筒狀的地下空間，用沒有上漆的光滑水泥牆和柱撐起，裏頭老舊的木製書櫃，不知道提供多少像我這樣的人一個能夠安心待著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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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家少年噢，你該不會有作家的資質吧？」她用嘴裡含著的吸管指著我，口齒不清的說。說完拿起她面前的杯子，把裡頭的柳橙汁一口氣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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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為什麼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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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讀過村上春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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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想想。有，可是只看過挪威的森林，而且沒有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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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文章應該滿合你的口味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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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我記得挪威的森林裡直白到讓人不該直視的性描寫，打從心底質疑她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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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眨眼，說「他在當起作家之前，一直都過著沒有確切目標、說白了有些隨便的日子。開過爵士樂的酒吧，還有貓的咖啡館。然後，他在快要30歲的某個夏天，去看了養樂多隊的棒球比賽。『咔唫』一支全壘打的聲音在他的腦袋裡響起，於是他想自己說不定也能寫一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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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類似天啟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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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說不定他早就打算要寫了，只是剛好發生這樣一件事。畢竟，他自己也說過自己年輕時讀了不少書。一天到晚看別人做某一件事，自己多少也會想要嘗試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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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根本沒有那支全壘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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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畢竟他是小說家噢。但是，我相信那支全壘打大概還是存在的，只是作為其他形式出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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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來影射某件發生在他身上的大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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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用極為輕描淡寫的方式喔。」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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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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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全壘打或我的全壘打，隨時都也可能發生噢。這點你必須牢牢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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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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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吧？我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答案通常不在我這樣的身上啊。那麼我先去忙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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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離開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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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舫姐。」我叫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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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幹嘛，還是會害羞啊？」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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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能⋯⋯這個圖書館，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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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轉過身，神情認真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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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旅館淹水⋯⋯現在無處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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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年第一次出現在圖書館時，一副被拋棄的流浪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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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灰色的襯衫，頭髮留得很長，眼睛大又圓，長相十分端正。但是一舉一動都虛弱的讓人擔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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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聽他說，那是他到台北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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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他剛從台東開來的長途巴士離開。他說自己很容易暈車，下了車第一件事就是到車站的廁所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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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到第一家青年旅館，那裡的服務生似乎看出他離家出走，試著問出他家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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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從廁所的窗戶逃走，到了另一家旅館，謊稱自己是大學生。對方不知為何沒有叫他出示任何證件，只是快速的確認預約後，就交給他鑰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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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住在那裡，吃著泡麵和麵包，獨自一人度過了在台北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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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也離家出走過噢，像你這樣真的太不像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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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這樣啊。」他好像對我曾經離家出走這件事無法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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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一次來這裡啊⋯⋯我記得是晚上七點左右吧。我那個時候只是對你那個大到可疑的背包注意而已，結果過沒多久，你就抱著余光中睡著了噢。」他皺著眉頭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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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好嗎？這裡不是24小時營業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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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沒錯，可是你那副模樣，任誰都看得出來是逃家的小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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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語不發，拿我剛遞給他的毛巾遮住臉，往後倒在我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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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舫姐，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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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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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為什麼要這樣包庇這個逃家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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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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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23歲的我，不管是道德上或是社會責任上，都該在第一次遇見他時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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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就該毫不猶豫的將他送回他口中所說，那個只有漁港、老人、野狗和海風的孤單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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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又一次的將他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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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看見一個穿著灰色襯衫、年紀大概高中左右的男孩子。懷裡是余光中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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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戴眼鏡，四肢纖細，睫毛長像女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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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靠著牆壁睡著了。這時，她注意到男孩右手邊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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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蹲到背包前頭，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個感覺隨時會炸開般鼓起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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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裡頭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夾層裡大量的現金，還有一看就知道是應急用的一大袋泡麵，她一看就知道男孩出現在此的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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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確定這個孩子是從哪裡來的，這裡是他的過路站或是終點。但是當時的她，在知道了他確實是離家出走之後。只是替他蓋上外套，然後暫時替他藏起那個招搖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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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醒了，一連凝重到櫃檯時，我故意不說話，等他自己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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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請問有看到一個背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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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很多背包啊，學生或是教授，大家都會用背包的。啊，你是說您的背包不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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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的表情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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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樣的背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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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詳細的說明了那個紅色大登山包的外型和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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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這樣啊。是這個逃家用的包包啊。」我不等他講完，就把他的背包放到櫃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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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表情驚恐的看著我，好像緊張的連冷汗都不敢流下臉頰一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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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逃家的少年。」我故意露出微笑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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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我從初次見面開始就不停的在捉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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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還不想回去。」並不是，我絕對不會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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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想。」我把他說的話在嘴裡重新咀嚼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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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所以拜託您不要和其他人說。」他抬起頭，和我四目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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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很大，眼珠黑得發亮，我可能就是被他的瞳孔說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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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當然不是。就算是我，這個理由也太過荒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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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的以我自己的意志，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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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還不打算離開，我就全力保護他，直到他的「還不想離開」不再生效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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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這樣的決定對我有什麼好處？那反倒沒怎麼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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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是當時拒他於門外，總覺得自己會永遠的固著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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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在和命運的什麼事物，以他自己的方式抗爭。而我只是剛剛好在那，剛剛好有意願協助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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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這和我本身並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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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男孩熟睡在我的臥室。我聽著他的呼吸聲和外頭的雨聲，用手在黑暗中遮住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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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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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夜晚，我像做了壞事而內疚的孩子一樣，久久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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