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三十六章：第三試開試前（上）

　　甲級作家證照第三試──自由主題寫作互評向來是台灣文壇的盛事之一。在第三試開始前幾天，台灣各大媒體就不斷報導，努力將第三試的氣氛推向高峰。

　　隨著媒體不斷宣傳，以及網路上萬千網友的熱烈討論，第三試考試當天的各大媒體現場直播，成功吸引了超過十萬名網友同時在線觀看──這還不包括來自海外的觀眾。

　　第三試預定於下午一點正式開始。為了提前準備現場直播，各大媒體在清晨便紛紛驅車前往台北，七星潭日報也不例外。

　　上午八點整，七星潭日報台中分部的文藝專刊部門同仁正駕駛一輛廂型車趕往台北的第三試考場。他們已在高速公路上行駛好一段時間，就快要抵達台北。。

　　在七人座的廂型車裡，司機（兼攝影助理）負責開車，副駕駛座則坐著攝影師。而中間的三人座擠滿了資深員工們。

　　後座上，坐著甲級作家證照測驗報導的負責人范姊，還有臨時被叫來支援的小雯。范姊從出發開始就滔滔不絕地談論最近剛出生的女兒有多難帶。她的聲音響徹整輛車，無論是坐在前排還是後排的人，都無法忽視她對副食品、尿布、保母開銷，以及她先生小氣行為的抱怨。

　　幾次嘗試轉移話題的努力，都被范姊的聲浪蓋過，眾人只得默默保持沉默，讓她自顧自地說下去。

　　然而，坐在范姊身旁的小雯似乎並未受其影響。她目光穿過車窗，凝視著外面飛逝的風景，思緒漸漸漂遠。

　　小雯望著窗外那一成不變的風景飛逝，思緒逐漸漂到遠方。

　　她想到七星潭日報台中分部的辦公室，以及她電腦裡那篇尚未完成的報導：

　　糖衣女孩，廢文再世？

　　到頭來，她還是無法找到糖衣女孩的蹤跡，甚至連與她相關的傳聞也早已銷聲匿跡。

　　幾經努力仍一無所獲，小雯幾乎打算放棄這篇報導。然而，她心中深處總有一絲不甘。不僅因為這篇報導可能使她找到廢文的下落，更因為她真心希望能藉此證明，糖衣女孩的文章能致人自殺的傳言純屬空穴來風。

　　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依舊找不到糖衣女孩，這個報導缺乏了證據，所以根本毫無說服力可言。但因為糖衣女孩的報導是總編輯要求的，所以就算毫無說服力，她也得將報導發布出去才行。

　　結果，我只能像其他記者那樣，加入大量個人觀點，硬湊字數發稿嗎？

　　她心裡泛起不滿，回憶起社會線記者聖元曾給過她的建議。

　　聖元說得輕描淡寫：加入自己的觀點是我們業界的常態。如果不這麼做，稿件可能會被退回，甚至被刁難。

　　小雯越想越氣。

　　什麼刁難……

　　什麼一定會被退稿……

　　還說這是什麼業界的常態？

　　當年七星潭日報成立時，就是為了宣揚民主自決的理念──可是現在咧？台灣民主了，但七星潭日報卻變成這副模樣，整個台灣的媒體業界都變成這副模樣！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媒體的職責就是要致力於挖掘真相並報導真實──而這正好也是七星潭日報的宗旨。

　　小雯嘆了口氣，水氣霧化了車窗，她用袖子隨意擦去。

　　「如果真的要我誤導大眾，那還不如不要刊咧……」

　　這時，車子從匝道駛入台北市區。望著窗外擁擠的街道，小雯默默下定決心：等今天忙完，她一定要向總編輯建議撤下這篇報導。

　　因為她寧可報導那些無傷大雅的花邊新聞，也不想害大家覺得廢文很恐怖。

　　※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三試當天，早上十點整，所有媒體的攝影器材便已在考場架設完畢。考場是一間寬敞的巨型會議室，議席將開放給考生邀請的親朋好友，而考生則會坐在講台上進行作答。

　　十點半，所有記者都已在考場最後方就定位──這時，一位年輕的男子走上講台，他是本屆甲級作家證照測驗試務委員會的代表，黃同學。

　　　黃同學手持講稿，聲音沉穩地開始揭開第三試的序幕：

　　「今天，對台灣文壇來說，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日子……」

　　接著，他談及文學管理委員會的成立背景與舉辦作家證照測驗的初衷：

　　「為了維護文壇的正面性，並促進文壇成長，文化部於２０ＸＸ年成立了文學管理委員會……在此基礎上，於２０ＸＸ年正式推出作家證照測驗……」

　　「自作家證照測驗開辦以來，文學管理委員會透過試務委員會的努力，已發掘出無數具潛力的新銳作家……」

　　隨後，黃同學簡單回顧了本屆的測驗過程：

　　「本屆甲級作家測驗至今，已舉辦了兩次試驗……這兩次試驗的結果，證明了寫作並不受年齡限制，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台灣文壇的未來新星，引領文壇進步。我感到十分欣慰，能透過這次測驗見證這些充滿無限可能的幼苗茁壯。我彷彿看到了台灣文壇的燦爛前景……」

　　最後，他以對考生的祝福話語作結：

　　「最後，我誠摯地希望各位考生能夠全力以赴，將自己的實力發揮到極致。同時也不吝對其他考生提出指教，彼此砥礪，共同進步。」

　　講話結束後，考場內響起熱烈的掌聲。這掌聲透過各大媒體的直播，傳送到全國各地──包括每一位正在透過手機、電視、電腦收看直播的觀眾，以及高鐵列車車廂門口電視螢幕上的畫面。

　　黑帝斯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車廂中的電視螢幕。

　　坐在他旁邊的小如老師和小伶，也像他一樣，目光集中在電視畫面上。

　　此時，螢幕正在播放黃同學走下台的畫面，隨後切換到司儀的畫面。

　　司儀拿起麥克風，用清晰的聲音開始說明第三試的考試規則：

　　「下午一點開始將進行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與中篇小說的評分。所有考生必須於中午十二點前，將這四類作品提交給監考官……」

　　司儀說到一半，黑帝斯突然開口：「老師，妳知道第三試的規則是什麼嗎？」

　　「蛤？你還不知道第三試的規則喔！」坐在他隔了一個座位的小伶誇張地大叫。

　　黑帝斯沒有理她，執拗地再次問小如老師：「第三試到底是怎麼考的，我剛才根本有聽沒有懂。」

　　小如老師無奈地嘆氣：「那你當初還說你已經知道第三試的規則……」

　　「我只知道第三試要考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還可以自己訂題目而已。」

　　「我是不是還有跟你講過，第三試是採用才高八斗的典故？」

　　「妳有講過嗎？」

　　「我有講過。唉……算了，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指望你會聽進去。」

　　「拜託，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知道吧？我當初也沒搞清楚甲級作家證照測驗是什麼，就去考了第一試，結果還不是考過了？」

　　「可是你第二試沒考過啊。」

　　「那我更沒必要弄清楚第三試了啊。」

　　「那你還問我第三試怎麼考？」

　　「我哪知道第三試竟然可以進去參觀！要是早知道，我肯定會查清楚規則，不然到時候看不懂就糗了。」

　　「就算你知道可以參觀，我看你也懶得查啦。」

　　「老師妳果然最懂我了。」

　　小如老師嘆了一口氣。

　　「我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居然會教到你這種學生……算了，那你現在給我仔細聽好了：下午一點開始是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的評分時間。」

　　「老師！我有問題！」

　　「你的腦袋是有什麼問題？」

　　「我的腦袋才沒有問題！我很好奇：如果下午一點開始是評分時間，那考試時間是什麼時候？」

　　「沒有考試時間啊！」

　　黑帝斯嚇了一跳。「沒有考試時間！？」

　　「對啦，真的沒有考試時間。或者該說，所謂的考試時間，打從第二試的結果出爐就開始了。」

　　「我完全聽不懂。」

　　「意思就是說，第三試的考生要事先寫好作品，然後在第三試當天帶到考場提交啦！」

　　「原來如此……這樣就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寫作了，有夠棒的。」

　　「畢竟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也不可能一天就寫完啦。」

　　「要是第二試也可以先寫好再帶到考場就好了。」

　　「醒醒吧──」小伶突然插話，「就算提前準備，你也不會過啦。」

　　「妳又在看不起我了！」

　　「怎樣？我說的沒錯呀。」

　　小伶一邊說，一邊朝黑帝斯扮鬼臉。黑帝斯氣得站起來作勢要打她（當然他是沒有那個勇氣真的打下去），結果被小如老師一巴掌拍回座位。

　　「列車行駛中不能站起來！」

　　黑帝斯立刻乖乖坐下：「老師對不起……」

　　「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想要聽我講規則，就給我專心一點。」

　　「好啦……」

　　「接下來是評分的規則。」

　　「評分的規則──喔，這個我就知道了！評分的規則就是取用才高八斗的典故對吧？」

　　「沒錯！」

　　「然後，每位考生都有３０分。考生看完其他考生的作品後，必須將這３０分分配出去。」

　　「沒錯！每位考生的確都有３０分。不過，你知道考生其實可以將這３０分全部留給自己嗎？」

　　「咦？可以嗎？我還以為考生不能為自己的作品評分欸……」

　　「當然可以。如果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有自信，自然可以這樣做。但要記住，第三試若要合格，考生必須在新詩、散文、短篇小說，以及中篇小說之中，至少有一個項目獲得總分的百分之八十。」

　　「總分的百分之八十……」

　　黑帝斯低頭掰著手指試算，但沒多久便放棄。

　　「那考生要怎麼看到其他人的作品？由試務委員會把每份作品都印出來，然後分發給大家嗎？」

　　「我記得以前確實是每份作品都印出來。不過，今年好像改成用電腦瀏覽了。」

　　「還真先進。那合格的分數是多少啊？我懶得算。」

　　「嗯……今年第三試有八個考生，每人３０分，所以總分是２４０分。」

　　「所以兩百四十分的百分之八十，就是合格的分數了。」

　　「沒錯。」

　　「那兩百四十分乘於百分之八十是多少啊？」

　　「你怎麼會問我？我又不是你的數學老師。」

　　「我以為妳是教數學的，畢竟妳之前不是有教我們怎麼從一萬數到一嗎？」

　　「……既然這樣，那老師回家出個一百題數學題目給你寫怎麼樣？」

　　「呃──還是不用了。」

　　「那現在幫我算出２４０乘以８０％吧。算出來，我就不出題目。」

　　「好啦我算……總共是一百九十二分啦。」

　　「一百九十二分有點難看，你可以用阿拉伯數字表示嗎？」

　　「１９２分！」

　　「沒錯，就是１９２分。如果有考生在任何一個項目中拿到超過１９２分，就通過第三試了。」

　　「老師！」

　　這時，小伶突然插嘴。

　　「老師，妳覺得莉安能通過第三試嗎？」

　　「呃……我想應該很難吧……」

　　小伶聽了有些失落。「很難嗎……」

　　「畢竟我記得幾乎沒有高中生能通過第二試。所以莉安能通過第二試，其實已經很厲害了。」

　　小如老師拍了拍小伶的肩膀，眼神滿是惋惜。

　　然而，黑帝斯看著小伶落寞的模樣，心裡卻完全不以為然。

　　哼……就算莉安沒通過第三試也沒差好不好。

　　她就算不過，明年還是可以再來啊！

　　但如果糖衣女孩今年不能通過第三試、沒拿到甲級作家證照……她可能等不到明年的測驗，就會被文管會──

　　黑帝斯轉頭望向電視螢幕，上面正播放考場內部的畫面，試務人員和媒體記者來回穿梭。

　　他想起了那天得知糖衣女孩通過第二試的瞬間——那種狂喜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當時，他坐在小伶的房間裡，看見第二試合格名單有糖衣女孩這四個字，他的心就好像被電流擊中一樣，渾身充滿了一股說不出的快感與驕傲。他的手甚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那時候他真想立刻衝出去找她，當面告訴她：「妳真的是太厲害了！」

　　當初那份狂喜和震撼，讓黑帝斯的眼眶竟有些發熱。他想起糖衣女孩被文管會逮捕的遭遇，以及脆弱的她掙扎的模樣。他從沒對誰有過如此強烈的佩服，甚至可以說，對糖衣女孩的欽佩讓他產生了某種連自己都說不清的依戀。他當時只想著一件事情——這是她應得的！這一切，全部都是她應得的！

　　可是……

　　在那份狂喜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深深的憂慮。

　　可是，她真的撐得下去嗎？她真的能繼續走到最後嗎？

　　因為我知道，要故意不寫廢文、逼自己寫自己不喜歡的東西，是多麼痛苦的事。

　　我想她這一路走來，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黑帝斯希望她能堅持到最後，拿到那張證照。

　　但就算拿到了又能怎樣？

　　小伶說過，文管會絕對不會容忍甲級作家站在廢文那一邊。

　　但就算沒用也無所謂，我還是希望她能拿到。

　　黑帝斯閉上眼，腦海中浮現那天與糖衣女孩約會的場景。

　　她在我面前是那麼脆弱……我原本以為人類都是打不倒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像她這樣身心都很脆弱的人。

　　其實，就連我姊也是一樣不是嗎？

　　在文管會面前，無論是誰都很脆弱。

　　黑帝斯繼續望著螢幕上那些忙碌的試務人員和記者。試務人員正在佈置考場，記者則聚在後方席地而坐，有說有笑。

　　不知道為什麼，黑帝斯感到一陣悲從中來。

　　拜託！糖衣女孩一定要通過考試！

　　就算不是為了像我這種愛寫廢文的人，也請妳為自己而通過考試吧！

　　為妳自己，奪取屬於自己的立足之地。

　　高鐵到站後，乘客紛紛站起來準備下車。其他人都想爭先恐後地下車，唯獨黑帝斯例外。

　　他衷心的希望，有人能夠給她一條活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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