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多思多慮路凶險》─殊途篇之五
(如今何須談承諾?──陸靜虛)
這山中本就沒什麼蟲鳴,走著走著連鳥鳴也沒了,綠意添染了幾分灰暗,並非天光難透,而是整個氛圍不同了。樹林之間,聶成華拉了拉前頭的衣裳,陸靜虛止步回首,道:「何事?」
代面下的眼神凝重,聶成華低聲道:「陸寧,前面陰氣深重,尤其是鬼氣。你說,很明顯那寨子就是那傢伙滅的,那他如何有膽繼續待在這兒?那些鬼氣可兇了!」
陸靜虛眉頭一緊,道:「你是覺得,他能治住鬼氣?」
聶成華點點頭道:「不論如何,他肯定有一手!你多加小心,專心對付他,鬼氣我來壓住!」
陸靜虛定了一定,心內忽然有股奇怪的感覺,好似一股清暖,他毅然點首,道:「好,以你安全為重。」
話題告一段落,陸靜虛繼續前行,向上爬升了不少,他也不確定山寨距離多遠,還得注意有否陷阱。
聶成華撇撇嘴,暗自抱怨道:「越發感覺我的立場不太對,我怎老覺得被陸寧當成姑娘家或小孩子了?雖說我是脫節了十餘年,即便不算上被封印的十二年好了,我也有二十……二十三歲了!」
他頓了頓,驚覺那陸寧不就三十好幾了?陸寧又長他四個月,那也三十六了,他嘖嘖稱奇,果真修仙的都不會老,就像他倆師兄。
對了,他倆師兄又成什麼樣子了……
聶成華一時想得入神,沒發覺陸靜虛停下,迎面撞上,還惡人先告狀,按著撞疼的鼻子罵道:「你幹嘛……」
幹嘛忽然停下來。話未說畢,便被陸靜虛一個「噓」給遏止了。
聶成華愣了愣,左右有樹,腳邊有矮叢,他探頭一瞧,見陸靜虛回了半張臉過來,又指向一高處。聶成華隨之看去,為之一驚。
向上一瞧,緊貼石壁,長形木板片片相連,傲然豎立,看著有五丈高,上下各有一橫條加固,看不清全貌,雖有些斑駁,仍可見其堅固,明顯便是山賊寨子了!
聶成華定了一定,輕聲道:「陸寧,裡頭有奇怪的氣息,除了我原先說的鬼氣,還有一個……我說不出來,有些複雜。」
陸靜虛回身道:「是死是活?」
聶成華尋思片刻,道:「死的。但是,就像加了太多調味,特別複雜。」
陸靜虛點點頭道:「多半是法寶之故。寨子緊貼石壁,無法後進,咱們先上去,確認出入。」
確實有這可能,畢竟依黃家所言,蘇圖偷了縛靈劍鞘,鎮中的惡人也專對法寶下手,倘若襲擊他們的並非蘇圖,那聶成華也是認了。
他只是好奇,究竟是誰,能讓窮凶惡極的那個傢伙守著魂魄?
戀人?至親?摯友?
罷了,一探究竟!他可不認為陸靜虛會輸給那種地痞流氓!不然就太給華山陸氏丟臉面了!
二人一路向上,中途聶成華問陸靜虛是不是來過,陸靜虛答否,不過之前聽聞寨子的位置。聶成華嘖嘖稱奇,心想也不知該說陸寧是運氣好還是方向感佳了。
直至又看到木頭大柱,卻十分異常。周圍安安靜靜,沒有樹木遮掩寨子,落落大方的叫人生疑,氣氛似乎改換不少,更添幾分詭譎。
這距離十來丈,雙雙止步,聶成華驚愕萬分,失聲道:「……竟然、竟然門戶大開?」
他倆正對一個大開口,明顯是大門所在,一層樓高,十個人左右的寬度,上緣是十根木頭大柱的底部,削得特別尖,地上卻毫無痕跡,顯然那門許久未降下了。
門內瞅得清清楚楚,遠處可見幾個破帳篷,在那之前算是個空地,不明所以的是,鋪滿了一張張的草蓆,放得還不整齊。
聶成華腿才抬起,便被陸靜虛按著肩頭制止了,他還不解,陸靜虛便道:「你待在我身後。」
聶成華愣了愣片刻,心生歹念,饒有趣味地道:「哎,讓我作你背後的男人啊?我向來是打頭陣的,沒給點好處叫我如何服你啊?」
陸靜虛撤手,眉頭深鎖,他實在不理解都這種時候了,聶成華還打什麼哈哈。他鼻息淺嘆,滿是無奈,心內滿滿的抱怨沒打算說,道:「你手無寸鐵、金丹被毀,很危險。」
聶成華一下就不開心了,癟嘴道:「此處陰氣濃重,指不定連你都打不贏我。」
陸靜虛無奈搖頭,逕自邁開步子,就說了句:「聽話。」
聶成華愕然片刻,心中一股惱火,暗暗罵道:「王八羔子!又把我當狗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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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至門前,這短短的距離也沒讓陸靜虛放鬆警戒,他將長劍掛回腰際,周圍氣氛相當異常,安靜得詭譎,毫無蟲鳴鳥叫,甚至不帶一絲風,他丟出如絲的靈力往寨子外去了,沒探到危險,這才將注意力放回大門。
可就那一瞬的注意力轉移,聶成華竟然就站在尖錐下了,跟前便是一張草蓆,陸靜虛連忙道:「聶芳,退後!」
聶成華兩手插腰,盯著腳下,聽到陸靜虛喊他,他才回過半身,他搧搧左手,道:「哎,沒事的沒事的。我就看……」
就看看。可最後一字還未脫口,他面色一僵,右腳一滑,青絲一揚,那張草蓆竟硬生生給他踏垮了!
垮了?
聶成華來不及思考,一個滑倒伴隨一聲慘叫,他下意識伸出手,眼睜睜看著陸靜虛一個箭步伸手過來,穩穩拉住他。
陸靜虛一個施勁,直接將聶成華扯了過去,然後腳步一定,空著的左手一繞一按,就固定在黑裳的腰上。
聶成華都傻住了,他面門的空間不大,目光所及之處便是碧綠白裳,還有,不知為何竟有些熟悉的砰砰聲。
轉瞬回神,聶成華登時鐵青著臉,心道:「……不是吧?陸寧這傢伙又、又抱住我啦?」
確實如他所想。陸靜虛身材較聶成華高大,他伸頸一看,方才那個地方早沒有草蓆了,而是一個坑。
聶成華先是抽回了被陸靜虛抓著的手,再將兩掌貼著碧綠白裳的胸膛,輕輕的、悄悄的將自己推開。因為他推不動陸靜虛,只好反著把自己推走了,又怕一個太大力把自己摔了。
才怪,他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陸靜虛的懷抱!不過那觸感還真是……有些特別。
可他退了上半身,想要扭身離開,卻被腰上那看似輕輕放著,實則不動如山的大掌給阻止了,聶成華尷尬至極,只好回著半身朝那坑瞅去,他恰好能見裡頭。
不看還好,一看嚇得他主動往陸靜虛靠了一靠,驚道:「天啊!這是陷阱啊!」
還是死亡陷阱。那坑裡插滿了尖矛,誰下去了直接被插死倒還好,苦的就是沒死,只能等著血流乾。
聶成華這麼一貼,反倒讓陸靜虛醒了神,意識到自己儀態不佳,連忙鬆手退步,又將聶成華拉開。陸靜虛抽出疏影劍,立即對著地上一張張草蓆劈出劍氣。
狂風驟起,幾十張草蓆被捲至四散,待風散塵落,場景堪堪清晰。聶成華見之,大驚失色,失聲道:「老天兒……這也太、太有誠意了吧……」
說得諷刺。沒了草蓆的遮蓋,地上就是一個又一個的坑,不看也知坑裡定然皆是尖矛大駕光臨。
有幾處沒坑的,卻不完全相連,而為斜角,一個沒走好便會摔成蜂窩,不過,最裡頭那排,真的全是坑,八個大坑靜候大駕,兩坑之間的距離還不及一只鞋履寬,可偏生最後一處可落腳的,就在左數第四個坑正前方,擺明著是要跳過去的。
陸靜虛眉頭深鎖,細細感受,卻沒在周圍察覺異狀,坑後便是一頂小帳,兩側是路,看來也沒什麼,就是不知進門兩側有什麼了。
聶成華湊了過去,心有餘悸地躲在陸靜虛背後,道:「陸寧,咱們別冒險,御劍進去吧?」
陸靜虛搖搖頭道:「不可,難保沒有埋伏或其他陷阱,要進去也是我進去。」
那敢情好!聶成華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可還未開口,腦兒又閃過一個念想:陸寧自個兒進去了,把他丟在外頭可怎麼辦?
他連忙道:「你如果把我丟在這兒,我就自己跳進去找你!那坑看起來近一丈長,我先說啊,我可沒把握的!」
陸靜虛愕然回身,急道:「不可胡鬧!」
聶成華後退一步,雙手環胸,一副趾高氣揚的樣態,道:「你也知道不可胡鬧啊?我只是讓你不許丟下我,你承諾我一句不就好了?」
承諾……不許丟下他……
陸靜虛霎時沉下心來,面上有些呆滯,心裡有些驚慌,他想抬起胳膊,再將眼前那人擁入懷中,可他的理智制止了他,他緊緊咬了咬牙,終究吁出一口投降意味的無奈,眼簾亦隨之低垂,道:「我不會丟下你,就像當年在崑崙山,顓烈當前,我去繞兩圈,確認沒危險就回來。」
他說的顓烈是隻石製的神獸,以神獸白澤為樣板,由末代劍尊所造,本應於劍尊所居之伏羲台,卻不知為何出現在崑崙山一處山洞內。西狩一戰那時,還遭風仲羲驅使,守著風家的禁制法寶,當時聶成華與陸靜虛的任務便是破壞禁制。
那時的聶成華沒說自己金丹毀了,所以他將無名劍交與妖保管,無法御劍,自然就能瞞住。
聶成華想了想,當年陸靜虛總說依他陪他,如今許久再見,恍如隔世,陸靜虛也說會陪他了,卻反倒是他說會依陸靜虛。真是有趣。他點點頭,唇角總算輕鬆不少,道:「好吧,知道你不撒謊的,聽你說了我就寬心了!」
他露齒一笑,又道:「那你自己當心,門內繞繞就成,最好進去之後飛高一些,免得暗器不長眼。對了,我感覺那帳子後面有奇怪的東西,你先別過去。」
陸靜虛微微偏頭,略顯疑惑,卻沒多問,只是點點頭,他好不容易回過身,拋劍前又向後瞅了一眼,聶成華不明白他在擔心什麼,抬了抬下顎催促他,才見他拋劍御之,一下就竄進門內。
聶成華猛然一驚,本能地踏前一步想要出聲,可他見兩道銀光從門內左右向中央齊發,他就是想提醒陸靜虛,可陸靜虛哪裡需要他遲來的提醒,本就沒打算停下,直接向上升去。
然後數道鏗鏘聲在面前落下,又有幾道銀光逆向而去──
不,並非逆向,而是左右交錯!
看著相撞而落的銀光真身,聶成華這才知,敢情並非兩道,而是無數個快速且細小的身影左右齊發,而那銀光,便是一根根針,卻非尋常的繡花針,而是與手指一般粗,指不定稱之樁子都合適。
待一切止息,空氣又恢復平靜,那幾根粗針都落在了可站腳的地上,明顯是要致人於死。
聶成華湊至門下,瞧見陸靜虛已在坑外上空,喊道:「陸寧,你沒事吧?」
陸靜虛面外,俛面搖搖首,一句也沒說,便東張西望起來。而那幾個坑裡,果真都是尖矛,甚至幾個裡頭還有衣物或白骨。
這高度足以讓他看到帳子後的景色,怵目驚心!
後邊兩側也有幾頂破破爛爛的帳篷,中間搭著營火堆,半層樓高,幾根長木歪歪扭扭地交疊在一起,中間堆滿了雜亂的樹枝、木板、石子與沙土。
那營火堆理當難以直立,卻有外物支持著。
是屍體。
由柴堆的縫隙清楚可見,數來共有六具屍體倚之,皆呈坐姿,癱軟歪首,除此之外,兩側的篷子前也倒著數具屍體,就這塊空地,便有十七具屍身。
每具屍體都發黑了,卻不見多少腐爛的跡象,地上清楚可見乾涸的血跡,都發黑滲進土裡了,這讓陸靜虛感覺很不好。
左右各三頂帳篷,比中間的帳子還大一些,卻與四散的屍體那般都不完整,帳門還都是掀起的,那些屍體明顯可見身受重傷,且都是面部朝下,傷口都在背後,多半是逃命時被殺的。
可中間那六具傷處不一,幾乎滿身是乾硬的血塊,而且很顯然是故意放置的,拿屍體拿穩住柴堆,可真是奢侈的惡趣味。
一股濃厚的屍臭飄了上來,陸靜虛不禁皺眉,再往深處看去,大條的通路和密集的篷子,東倒西歪破敗的水缸器具,真要形容,便是寨子版的斷壁殘垣了。
陸靜虛四處瞧瞧,進門兩側看似簡單的機關,像兩道牆,上頭有密密麻麻的小孔,無數根粗針落在了牆邊。
他不知是如何操作的,他仔細檢查了周圍沒有其他陷阱,便落了地,又是左右張望。
聶成華有些不耐煩,環胸踏著腳尖道:「陸寧,瞧夠了沒?趕緊帶我過去!」
陸靜虛總算好好看了過去,他還真有些不想帶聶成華過來,可方才應允了,千百個不願意也得有一個願意了。
他暗自糾結了幾回,劍未收鞘,他卻不御劍,而是走向坑洞,蹬腿一躍到了滿是粗針的那一塊。
聶成華看傻了,還心驚了一下,幸虧暗器沒再出來了,他想陸靜虛多半也想確認此事,才幹這種嚇人的傻事。
等陸靜虛乖乖回到門外,他先提醒了帳子後的情況,聶成華不懼反喜,直說要去探探那些屍體。
陸靜虛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了,毫無懸念地將聶成華接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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