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二十三回、步步皆錯錯不言》

《第二十三回、步步皆錯錯不言》─殊途篇之十九2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zbIFesa3

（你會答我一個我想聽的回應嗎？──夢容輝）

　　聶成華笑了，滿意地笑了。

　　「好！」

　　聶成華朗聲，欣然起身，步向房門，回首笑道：「我先去喊我同伴進來，華山陸氏的小公子，陸寧、陸靜虛，剩下的等會兒再說。」

　　夢容輝怔怔點頭，他正在思考華山陸氏的小公子怎會與妖師走至一道。

　　聶成華滿面欣喜，左右拉開門板，可他只開了條縫，登時一頓，神色一僵，驀然闔上。

　　夢容輝腦兒在思考，眼睛還是瞧見了，疑惑道：「聶公子？方才門外那是……」

　　聶成華嘴角抽了又抽，即便只有一瞬間，他也不會看錯的，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叫喚：「聶芳。」

　　聶成華眼角也是抽了又抽，心一橫再次啟門，恰足他探頭出去，搶先罵道：「喂！不是讓你待外頭嗎？誰准你進來的？那傢伙呢？」

　　陸靜虛目光如炬，一身凜然，道：「他在外頭，我見陰氣平了，知道結束了。」

　　聶成華沉面道：「你是沒想錯，可你還是算犯規了，之後可得請我喝酒啊。進來吧進來吧！」

　　陸靜虛點點頭，同意的是入內寢而非請喝酒，反正聶成華身無分文，所以開銷都由他，又有何請不請客之說？

　　夢容輝見人來了，立即起身作揖，道：「見過陸公子，在下夢容輝。」

　　陸靜虛僅是頷首。聶成華關了門，示意夢容輝坐下，道：「招呼就到這吧。夢容輝，我看過你的記憶了，但自打你遇見蘇圖就不甚清楚，你自己感覺如何？」

　　夢容輝點點頭道：「我都記得，也記得縛靈劍鞘，再之後的便毫無印象了。」

　　「我想也是。」

　　聶成華點頭，瞅向陸靜虛，道：「哎，對了，陸寧我與你說啊，夢容輝方才與我說了，會親手殺了蘇圖。」

　　陸靜虛皺眉回望，先暗忖聶芳講話老是不簡潔，才道：「你與黃臨的約定呢？」

　　聶成華正要答話，便被夢容輝搶先道：「黃臨？聶公子，你認識黃臨嗎！」

　　聶成華口開了一半，氣吸了一半，直接面向床榻，還拉開了前襟，道：「我不認識他，可他認識我。你瞧這印記，便是我與黃臨的契約。」

　　他簡單說了黃臨與侍從獻身破封的事兒，夢容輝聽畢大驚，而後滿面愁容，不勝唏噓，只說自己明白了，正當聶成華要把衣服給拉好，夢容輝抬眸驚訝道：「聶公子，冒昧了……契約之下那一塊是？」

　　聶成華低頭一看，一掌拍上丹田處的黑印，苦笑道：「金丹金丹！金丹給屍鬼吃了！」

　　夢容輝定了一定，好似想起什麼，按著胸腹之間，急急道：「金丹！聶公子，不知我的金丹可還能用？」

　　聶成華古怪道：「啊？我探探。」

　　說畢，他湊上前去，往夢容輝丹田位置探了一探，片刻即收，驚奇道：「能用的，不過染了些許鬼氣，我想是魂魄早早入了縛靈劍鞘，金丹存於體內，才沒怎麼侵蝕的。」

　　夢容輝欣然：「那不知我的金丹可否贈與聶公子，以作報答之用？」

　　退回原位的聶成華錯愕一臉，道：「啊？你開什麼玩笑？金丹是能隨便給人的嗎？」

　　「可以。」

　　答者非夢容輝，而是陸靜虛。聶成華詫然瞅他，道：「可、可以的嗎？但我不會啊！」

　　陸靜虛橫他一眼，淡淡道：「我會。」

　　聶成華嚇得抽了一口氣，還想說些什麼，陸靜虛卻又補了一句：「我本就有此打算。」

　　聶成華登時傻住，要知道，陸靜虛這人說話不是特別謙虛婉轉，便是特別實誠直白，眼下正屬前者。他所謂的「有此打算」，說白了便是「我就是要那麼做」，再加上陸靜虛這人特別霸道，說到做到，那此事聶成華是想拒絕都不成了。

　　反正夢容輝自個兒也願意，他有啥好不樂意的？

　　聶成華回神後只道一句：「會疼嗎？」

　　陸靜虛道：「不知。」

　　這句便屬特別實誠直白！

　　聶成華簡直欲哭無淚，他瞅向夢容輝，竟瞅得一雙精神奕奕、猶如辰勾盼月的眼神，害得他又是滿面錯愕。搞啥呢這是？

　　夢容輝毅然決然地拍著胸脯道：「聶公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若在下金丹對你有用，請務必收下！陸公子，有勞了！」

　　陸靜虛頷首，聶成華仍是愕然。

　　夢容輝頓了一頓，慷慨激昂總算平復，歪著頭疑惑一臉，又道：「對了聶公子，阿書……蘇圖由我來殺不要緊嗎？」

　　話鋒轉得太快，聶成華沉了沉面，明白他的顧慮，搧搧手道：「不打緊，你是我煉化的，就是我的手下，追溯起來也是我殺的。」

　　夢容輝瞭然點頭，道：「如此就好。聶公子，方才我的打算只說了一半。」

　　他抿了抿唇，沒接著說下去。聶成華道：「你要手刃蘇圖，我允了。你要獻金丹報答，我、我也允了。金丹於你已無用，即便沒了，作為狂屍，依舊強悍無比。夢容輝，親手殺了蘇圖之後，你要回雲來山嗎？」

　　金丹一事是被迫允了！在他看到雲來山的記憶中，有件叫他在意的事兒，他打算之後再問問陸靜虛。

　　夢容輝搖搖頭道：「……我沒臉回去。聶公子，我能先問黃臨的佩劍在你那兒嗎？」

　　聶成華訝然，他都忘了黃臨怎麼說也算個修士，道：「不在我這兒，我也不知去了哪，他壓根沒佩著劍去化神谷。哎，該不會送回雲來山了？」

　　夢容輝道：「倘若不在聶公子手上，那確有這個可能。其實，我也有此打算，不過二位若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的。」

　　聶成華皺眉道：「你自個兒送去不就好了？」

　　夢容輝緩緩搖頭，揚起一抹苦笑，道：「我怕我回去了，就死不成了。」

　　聶成華腦兒裡立刻閃過：你都是死人了還有什麼好死？

　　可他心中一頓，劈然明白過來，急道：「你想尋死啊？我好不容易把你弄醒了，你也好不容易能了結心願，我更好不容易完成託付，你……你就不想好好享受人生？你才多年輕啊？要不跟著我也行啊！」

　　夢容輝若算上死後幾年，是廿六歲來著。

　　聽到最後一句，陸靜虛本能地蹙起眉頭，想著夢容輝要是應了，他便要反了。

　　幸虧夢容輝沒叫他失望，連連搖頭道：「聶公子，實在抱歉，我真沒想過他會這般偏激。在下罪孽極深，世間不容，本是已死之人，如何苟且而生？況且，我……我不想再丟下他了。」

　　聶成華怔了怔，他感覺，夢容輝說了這麼多都是聲東擊西，重點只有最後那句。他瞅了陸靜虛一眼，陸靜虛一如平常瞅了回去。

　　在陸靜虛那雙淡然卻真誠的眼神中，聶成華好似理解了什麼，蘇圖沒法兒說的，他都在夢容輝的記憶裡看見了，反之。他這才明白過來，蘇圖的執著，與夢容輝的抉擇。

　　靜默片刻，聶成華淺淺嘆了一口氣，不為悲，不為愁，更不為喜，只為理解與妥協。他道：「我允了。那，我累了，我讓蘇圖進來，你們好生談談吧。眼下乃是清晨，我晚上再來，你別失手先殺了他，可以吧？」

　　夢容輝眉目間盡是難以言說的愁鬱，他還沒做好見蘇圖的準備，他也知曉蘇圖與他所想相異，可他沒得選擇，只得點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二位。」

　　其實他能選擇的，聶成華會尊重他的，夢容輝是知道的，可他不知為何，就是莫名的，知道陸家公子不會答應他的拖延。

　　聶成華搔了搔頭，打了個呵欠，揀起洞簫，道：「夢容輝，我對你很放心的。走啦！」

　　他回過身，邁開步子，順手拍了陸靜虛的肩膀一下，又道：「陸寧，我兩日沒吃沒睡了，又餓又睏，可今日的早膳冷了吧？我不想吃冷的！」

　　陸靜虛淡然跟上，道：「我給你重做一份。」

　　在房門闔上前，夢容輝聽見了聶成華的歡呼。

　　這個妖師與他所想不大一樣，那個陸家公子也是。

　　屋外的蘇圖心急如焚，一見大門開了，還是兩人都出來了，他急急湊上前擋住去路，還對著屋內東張西望的，道：「阿輝呢？」

　　他湊得實在太近了，陸靜虛皺著眉把他推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力勁太大，直接將蘇圖給推倒在地。

　　聶成華都看傻了！

　　蘇圖也不在乎，抬頭又問阿輝呢。氣氛異常詭譎，聶成華劈然醒神，故作正經地道：「咳嗯，你進去吧，他醒了，你們好生聊聊，我晚上再來。」

　　蘇圖忽然蹙起眉頭，警戒意味濃厚，道：「來幹什麼？取我性命？」

　　聶成華勾起一抹冷笑，搧搧手逕自走開，饒有趣味地道：「你猜啊！」

　　陸靜虛隨之邁開步子，冷冷瞥了蘇圖一眼，沉聲道：「明知故問。」

　　蘇圖肩頭一顫，他確實又被陸靜虛的氣勢震懾住了。頓了一頓，他急急起身，往屋內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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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成華跟著陸靜虛來到一間帳子，被整理過了，有張小榻與席位，矮案上置著紅梅代面，如今多了一只洞簫相伴。陸靜虛道：「我去準備伙食。」

　　聶成華一屁股坐上榻子，笑道：「知道啦！」

　　待陸靜虛走後，聶成華的唇角垂委下來，神情特別凝重。他知道夢容輝不會再被騙了，蘇圖大概也不會再騙夢容輝了，他不擔心他倆私奔，只是無法消抹心中那無盡的歎惋罷了。

　　他長嘆一聲，嘆蘇圖雙手染滿血腥，殺人害人無數，作惡多端，可捧在手心上、細心呵護的卻也是同樣的東西。

　　都是人命。

　　他又輕嘆一聲，嘆夢容輝命運多舛，天意作弄，尋不得友，錯將仇作友，惹得自己一身腥，不得不以命為償。

　　都是天命。

　　他再大笑一聲，笑自己總算能夠解脫，契約達成之後，他便毫無牽掛，逍遙快活，無拘無束。不，陸寧肯定不放他走的。

　　都是使命。

　　他又輕笑一聲，笑自己與蘇圖有幾分相似，嘲自己又與夢容輝幾分相像，同樣是意外甦醒，非己所願，他其實明白夢容輝的倉皇與迷茫。要說他與他倆有何不同，便是他身邊有陸靜虛了吧。

　　都是歸命。

　　聶成華不知自己倒下了，也不知自己睡著了，更不知陸靜虛喊了他半盞茶功夫，要不是聶成華先前喊餓，又喊不想吃冷的，陸靜虛才不喊他呢！

　　＊

　　蘇圖總算見到「活生生」的夢容輝了，他高興得快哭了，可正當他要踩上還鋪在地上的被褥時，夢容輝卻喊停了。

　　蘇圖怔怔抬眸，滿是不解。夢容輝依舊坐在床緣，如坐針氈，他搖搖頭道：「……阿書，你便待在那兒吧。要是站得累了，便委屈你坐被褥上了。」

　　被褥距離床腳還有三大步距離，伸手也碰不著的。蘇圖愣愣道：「阿輝？你怎麼了？他們與你說了什麼？」

　　他實在錯愕，他以為這會是一場感人的重逢，可怎知、怎知與他所想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以為，阿輝會用笑容迎接自己。至少會是笑容。

　　夢容輝嘆了一口氣，道：「阿書……不，蘇圖，你難道不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嗎？」

　　蘇圖大為驚愕，冷不防激動叫道：「阿輝！你為何不看我！」

　　夢容輝微微一顫，他是面著前方的，卻抬不起胸、挺不直背，目光總是游移，蘇圖如何會不察其異？

　　蘇圖一個咬牙，重重拍擊自己的胸脯，狠聲道：「夢容輝！你看著我！我大名蘇圖，阿書是山賊頭頭給我起的！我娘親死後拜入黃門，七年前的問道我沒去參加，隔年春節我殺了所有人！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夢容輝愕然抬眸，他確實直視蘇圖了，也確實嚇著了。

　　他還有什麼想知道的？

　　「……我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我生前問你的最後一句，你沒答我……」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在前一句是最後一個問題。

　　──你為什麼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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