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三十一回、千鹿養清雅》

《第三十一回、千鹿養清雅》─同歸篇之五

（你喜歡的總是……──陸靜虛）

　　等到了千鹿城，幾近黃昏，早戴上面具的聶成華渾身不對勁，因為──

　　路人看他的眼光都與其他地方的不同！

　　他自然知道為何，這千鹿城是燈火闌珊處的附屬，上至城主，下至稚兒，無一不認得陸家小公子的，看聶成華的眼神自是又驚又喜。

　　陸靜虛向來獨來獨往，即便有伴，也是門生，哪裡有穿著黑裳戴著面具，卻繫著陸家髮帶的奇人？

　　且，任誰都知，陸家嫡嗣貼身之用向來親製，外人更不可得之，其意昭昭，只有聶成華渾然不察，只覺古怪。

　　古怪得不行！

　　陸靜虛很快找了一間偏區的屋子進去。

　　等等，偏區的屋子？

　　聶成華抬手制止正要推門的碧綠白裳，周圍已無人煙，他叫道：「慢！這是哪兒！不住店嗎？」

　　他瞅那屋還不小，乾乾淨淨的，四周並無他屋。聶成華猛然一驚，瞧見了屋瓦上淺淺的圖樣，正是陸家的流水鹿耳紋！

　　陸靜虛知道他瞧清楚了，逕自推門而入，道：「你就在這兒休養，確實比山上清靜多。」

　　聽他言下之意說自家不清靜，聶成華可沒開心起來，跟進屋後，內裝簡單，燈火點上之後，煞添幾分溫馨，乍看之下與陸靜虛於在水一方的房間還挺相似，不過沒有額外的內寢，而是位於前堂大屏風之後，屏風前仍有一小榻。

　　陸靜虛道：「你先待著，我回家取些東西過來。」

　　聶成華愣愣道：「我能四處看看嗎？在屋裡！」

　　陸靜虛頷首：「隨意，這間屋是我名下，不會有人來。雖說周圍無人，但你還是安分些。」

　　聶成華唇角一抽，不知該從哪兒開始數落，只好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你放寬心吧。」

　　怎麼到處都有屋子啊！往山上去就是自家了，山腳下城裡為何需要屋子啊！

　　頓了頓，他好像忽然明白原因了。陸靜虛在外這麼多年，倘若來了華山附近，似乎也不便歸家，住了店又古怪，誰叫所有人都認得他？

　　聶成華釋懷了。

　　陸靜虛正要離開，又止了步子，道：「需要幫你帶什麼？」

　　聶成華尋思片刻，道：「芳茗茶！」

　　陸靜虛頷首，又問了一次，聶成華想不出來，他就走了。

　　屋門闔上，聶成華開了窗子，風有些涼，他這才想起，該讓陸靜虛帶件斗篷的！

　　他卸下代面，連同洞簫、名冊都置於案上，四處翻看，沒什麼特別的，連個掛軸都沒有，更不可能有機關暗格了。

　　他走至屏風後頭，瞅著打理整整齊齊的床榻被褥，默默地將枕子推至床角與板壁相親相愛去了。

　　之後他往席位坐下，盯著九重簫，臉色越發難看，終於大叫：「還得將懷幽琴帶來啊！」

　　結果，陸靜虛過了整整一個時辰才回來，回來就發現聶成華趴在桌上睡著了。

　　不過，陸靜虛並非一人回來，也有些慶幸聶成華睡了。

　　另一人同樣身著碧綠白裳，腰上未有青絲帶，不過尋常門生，卻能與小公子同行，還是來見聶成華的，自是並非常人。

　　那人抱著一包袱，一見席位那睡得嘴巴開開的人便嚇了一跳，心內尷尬至極，禁聲道：「……二公子，他沒事吧？」

　　陸靜虛抱著一張大琴，點點頭道：「嗯，不打緊，東西放下吧。」

　　「是……」

　　那人怯怯踏進屋內，將包袱往矮櫃上置去，又看往席位，面色更加無奈幾分，道：「二公子，那我先回去了，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吩咐便是。」

　　陸靜虛點首，道：「多謝。」

　　那人疙瘩瞬間爬滿全身，匆匆一句「告辭」便急急離去，二公子與他道謝什麼的，他從來就習慣不了。

　　陸靜虛將琴置於櫃上，整理包袱，大小不一的罐子，白者為藥，其餘為材，還有一茶葉罐，還有一件碧綠白斗篷，他掛在牆上了。隨後又出了門，取水去了。

　　之後他燒了水，在屋內沏了茶，茶爐微火，替屋中添了幾分暖意。陸靜虛將窗子虛掩，將茶爐搬至席位邊，想著多少溫暖那熟睡之人吧。

　　也不知多久過後，好似是茶香喊醒了聶成華，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撐起上身，雙目未開，先嗅了一嗅，這才堪堪睜眼，見了陸靜虛也沒嚇著，還傻笑道：「這是夢嗎？」

　　陸靜虛搖頭。聶成華仍是傻笑道：「嘿嘿，說的也是，我的夢裡才沒有你。」

　　陸靜虛蹙眉。聶成華又嗅了嗅，道：「哇，是芳茗的味兒！話說我睡多久了？你又回來多久了？帶了這麼多東西……啊！懷幽琴！斗篷！我果真是作夢吧！」

　　陸靜虛仍是蹙眉，道：「不是。」

　　聶成華欣然：「是不是都好！我還盼著你帶來呢，知我者公子也！」

　　陸靜虛兩條眉毛快擰在了一塊，很顯然不能接受這種說法，話鋒一轉，道：「何簡方才來過。」

　　聶成華的笑意登時消散，愣愣道：「啊？什、什麼？你說誰來過？」

　　陸靜虛再道一次：「何簡。」

　　聶成華大驚失色，道：「我的乖乖！他認得我嗎！」

　　陸靜虛道：「認得。是兄長吩咐的，不必擔心暴露，他的為人你自己清楚。」

　　聶成華大抽一口氣，愣愣道：「你這麼說是沒錯……說起來，他現在如何啦？」

　　陸靜虛道：「是獨當一面的藥師了，做得不錯，兄長很賞識。」

　　聶成華總算鬆下心來，道：「那就好！嘩──又讓我想起那年問道了。」

　　那個何簡，也是同窗，華山陸氏門生，本家位於即墨。是難得與陸靜虛關係不錯的門生，也好似代言者，誰讓他家二公子惜字如金。當年的何簡還不甚成熟，以藥師為目標，如今能得霜晚君賞識，又得小公子稱不錯，那定是相當有成就的！

　　陸靜虛嘆道：「別胡思亂想。不許飲酒，作息正常。若我趕不及過來，會讓何簡送伙食來。」

　　聶成華疑惑道：「啊？你趕不及回來？你不住這啊？」

　　陸靜虛眼目一沉，意味深長地道：「你希望我住這兒？」

　　聶成華臉色一僵，道：「沒、沒有。我只是以為，以為你不想回家。」

　　陸靜虛道：「此處無法煉藥，我帶來的是些尋常藥丸與藥材，還有香粉，等會兒與你介紹，調配個你能接受的香薰。」

　　聶成華興致勃勃地道：「調香啊！這兒有香爐的嗎？我方才怎沒瞧見？藍家都沒這習慣的，只有大師兄二師兄他倆會點煙，我特別感興趣！」

　　陸靜虛眼神幾分古怪，道：「……嗯，我先與你介紹，等會兒何簡會送伙食來。」

　　聶成華道：「這來來往往的太麻煩他了吧？」

　　陸靜虛緩緩起身，道：「不麻煩。」

　　聶成華愕然：「你又不是他！別仗著權勢使喚他啊！」

　　陸靜虛橫他一眼，道：「是他自己提議的。」

　　「……」

　　聶成華無話可說，落下一敗，乖乖聽陸靜虛介紹那瓶瓶罐罐去了，雖說半點兒也沒記得。

　　再回席位，總算有茶喝了，再過不久，門外傳來敲響，陸靜虛應門，門外之人探頭進來，欣然招手。

　　聶成華瞅眼過去，一見是熟面孔，連忙起身道：「何簡！真是你啊！進來坐吧！」

　　何簡將食盒交與自家二公子，衝著門內訕訕笑道：「聶公子許久不見，不過我還有事，沒法兒多留，改日吧！你好生休息！」

　　也不等聶成華回應，何簡便匆匆離去，陸靜虛也沒說什麼，關了門提著香氣四溢的食盒走將過去。

　　聶成華感覺不對勁，一屁股坐下，雙手環胸，左思右想，靈光一閃，道：「啊！莫不是你不讓何簡進來的！」

　　陸靜虛無奈搖首，道：「隨便你想。」

　　聶成華噗嗤一聲，搧搧手道：「得！吃飯！」

　　伙食昭然，聶成華是有些驚訝的，他自知陸家伙食有多清淡，可幾道配菜色香味俱全，說是陸家所烹，他實在不信，可又不若館子那般，反而特別對他胃口！

　　見他吃得比平時還多，陸靜虛也算安下心了。

　　待晚膳畢了，食盒收拾妥當置於門旁，聶成華滿足地伸了個懶腰，道：「這伙食真不錯！不油不膩、不清不淡，甚合我口！替我謝過廚子了啊！對了，你今夜睡哪兒？」

　　陸靜虛神色微微一變，靜默片刻，又如平常，道：「你希望如何？」

　　聶成華猛然一怔，這可問倒他了！讓陸靜虛留下也不對，回家又太無情了，他只好道：「呃，你方便就好吧。」

　　陸靜虛淡淡道：「……那我便回去睡了。」

　　聶成華怔了怔，感覺有些不對，可未能多想，陸靜虛起身又道：「調香。」

　　也不知從哪兒取出一小香爐，陸靜虛將裝著香粉的容器都取來了，介紹幾樣能安神定心的，然後添爐燒之，問聶成華味道如何。

　　聶成華嗅了又嗅，搖搖頭道：「有些濃了！」

　　陸靜虛頷首，開了三只小罐交遞過去，道：「喜歡哪個？」

　　聶成華分別嗅了嗅，選了第二個，道：「這個香氣好生清雅，叫什麼啊？」

　　陸靜虛定了一定，靜默須臾，神色好似沉了幾分，道：「……虛懷若谷。」

　　聶成華訝然：「啊？就一種香，名兒這般別緻啊？什麼作的？」

　　陸靜虛的神色明顯不同，聶成華心中古怪，滿面質疑，又道：「喂，依我經驗，這香該不會又與你有關吧？」

　　他見陸靜虛雙目一閉，眉頭一擰，煞有飲恨之意。聶成華噗嗤一聲，拍腿大笑：「哈哈哈哈！真被我料中了？我也真是厲害！那我想想，此香為你所調，那這名兒誰起的？倒不像你的手筆！」

　　陸靜虛無奈道：「……兄長。」

　　他只答名兒的問題，也算是默認了。

　　聶成華樂了：「得！就添這虛懷若谷！」

　　陸靜虛神色複雜，不說半句，依言動作，一匙木色齎粉入爐，其煙片刻有改，聶成華用力一嗅，驚喜道：「哇！真好聞！我喜歡！」

　　陸靜虛訕訕，輕應一聲，逕自收拾起來。

　　瞧他難得羞臊，聶成華實在感覺有趣，也不取笑他了，道：「陸寧，頭一晚，你就留下吧！」

　　陸靜虛定了一定，淡淡道：「……好。」

　　＊

　　要說這十幾日聶成華都做些什麼，那便是啥也沒做，每日吃喝拉撒睡，獨自一人便準備紙筆信手繪畫，偶爾吹吹曲子打發時間，再不然便是熟悉久違的靈力了。他發現自己使的靈力或鬼術都特別詭異，一點兒也不純，又是靈力又是鬼氣又是妖力的，實在哭笑不得。

　　至於陸靜虛，不常回來，每次來便是帶著新煉好的補藥，偶爾會留宿觀察聶成華體況。

　　反而何簡來得比較勤，時常三餐都是他來送的，還偷閒與聶成華聊了不少，聶成華也知了不少陸靜虛的趣事，更探得許多天下之事。

　　何簡雖說從前就很健談，可如今是多了幾分穩重，聶成華莫名欣慰，也莫名歎惋。所有人都成長了，他自己呢？

　　他確實也與從前不同了，以前的聶成華太強勢了，不論作為藍家人，或是作為妖師。如今作為花向晚，正如其名，已至黃昏，待東山再起之日又是何時？

　　嗯？他真的需要東山再起嗎？他不就有陸靜虛這個大靠山了？何必自己去闖一片天？

　　聶成華暗自失笑，他深知自己向來依賴，過去依賴藍烝，如今依賴陸寧，再更久遠以前，依賴一個不知誰人的小哥哥。

　　七月廿九那日，陸靜虛帶了一柄劍與消息回來，後日八月初一，便要動身了。

　　聶成華都差點兒忘了無頭屍的事兒，這才問了詳細。

　　陸靜虛說，無頭屍無法再探，陰氣怨氣與日俱增，除了用上縛神索，還得以符籙壓制。後日一早於城門外與小輩會合，無頭屍已然裝箱。

　　聶成華瞭然，問起那柄劍，樸實無華，特別普通。

　　陸靜虛交遞過去，說是無主的靈劍，讓他試試能用否。

　　聶成華質疑道：「過這麼久了才給我，我都多少年沒御劍了，還讓不讓人練習啊？」

　　陸靜虛無奈嘆道：「昨日才煉好的。」

　　這話兒讓聶成華嚇得失色，道：「啊？這樣啊，抱歉，有勞了。我馬上試試！」

　　他訕訕起身，抽劍施靈，好生感受了一番，總算有所動靜，他鬆手，劍也沒落下，穩穩飛在空中。

　　片刻即收，他復坐後笑道：「那感覺熟悉得很！保證沒問題！」

　　陸靜虛點點頭道：「此劍脆弱，不可劈砍，僅能御行。」

　　聶成華當即垮面，道：「這麼破啊？那你再給我一柄利劍吧？」

　　陸靜虛道：「你用不上。」

　　聶成華眉角一跳，嘴角一抽，忍著怨怒，咬牙切齒僵著笑容道：「那就有勞道長多多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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