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二十五回、情深緣淺來世見》

《第二十五回、情深緣淺來世見》─殊途篇之二十一2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USWwJE5c

（此生為孽，來生再見。──夢容輝）

　　七月十二，蘇圖死了，但事情尚未了結。聶成華本想一早再渡金丹，卻是夢容輝主動催促的，害得陸靜虛又說了那句「正有此意」，那他是毫無拒絕之地了。

　　夢容輝著急的理由是：不想讓阿書等太久。

　　聶成華欲哭無淚，除了同意，也只能嘆氣了。

　　他渾然不知該如何做，夢容輝其實也不知，陸靜虛只讓他倆坐下。

　　夢容輝將蘇圖抱至床上，一身斑駁汙濁讓他有些為難，聶成華率先席被褥而坐，察覺他的顧慮，道：「夢容輝，等會兒我去找兩套衣裳，給你與蘇圖換上吧。」

　　夢容輝慎重作揖道謝，隨後坐下於旁。

　　陸靜虛站在他倆面前，說他同意前都不許張開眼睛，聶成華問自己憋不住怎麼辦？陸靜虛淡淡說一句「你最好能憋住」，把他嚇得連聲保證。

　　闔上雙目前的最後一道聲音，是夢容輝的「有勞陸公子」。

　　聶成華膽戰心驚，渾身不自在，好似待宰魚肉，臀下被褥為俎，而陸靜虛本身就是一把大刀，一擊就能讓人粉身碎骨的可怕！

　　霎時，聶成華感覺不到周圍的陰氣了，悉數被陸靜虛的靈力取代，他不禁佩服起陸家公子了，竟能這般輕鬆將陰氣趕離。要知道，在這山寨中，靈氣才屬異類。

　　不過一會兒，他感覺身旁的夢容輝有異狀，他下意識撇頭過去，卻堅守著不敢睜眼。他想，這時多半是在取金丹出來吧。

　　那等會兒不就得塞進他體內了！到底疼不疼啊？

　　哎，對了，陸寧只說不許睜眼，沒說不許開口……

　　他才沒那個膽兒。

　　聶成華心急如焚，他也想沉住氣，也想心平氣和，可這種未知的恐懼揮之不去，反正陸靜虛也沒說不能胡思亂想還什麼的，他就試著轉移注意力吧！

　　他開始思考陸寧怎麼會使這道法的，尋常修士會轉移金丹的嗎？

　　……陸靜虛從來就不是個尋常修士。

　　也不知他是與誰學來的，難道是魂師的其中一項本領？

　　陸靜虛因身分之故，雖不能稱魂師一職，其相關造詣卻比尋常魂師更高一層。聶成華想，既然陸靜虛一直帶著懷幽琴，那應該是沒棄了魂師的功夫。

　　要說魂師是個什麼東西，聶成華也說不清楚，反正與妖師的本意相同，都是為了幫助死魂，只是，立場終究是不同的。

　　萬妖之王隅卯曾告訴他，人界本就有妖師一職，與魂師類同，雖行事有別，卻皆善不惡，控屍馭屍，幾百年前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知何時竟遭人唾棄。

　　而兩者行事之異，魂師乃為安撫魂靈，壓制怨氣，請靈問事，是人對鬼。妖師反之，驅屍馭鬼，讓屍鬼自行了結心願，亦能壓制其怨，最終超渡魂靈。兩者目的相當，可妖師的權力太大了，難保煉屍還魂，作為私用，危害世間，且有對魂靈不利之嫌疑。

　　這些解釋聶成華早就明白，可他還是不懂，那些都只是生者的想法，他們卻沒問過死者的意願。畢竟，誰不希望親手了結遺憾？就如夢容輝那般！

　　那麼，為何世間只留魂師不留妖師，最終歸於一點：因為怕。天下人怕，怕與陰邪為伍的妖師反了，甚至支配他們。

　　聶成華不怪天下人，也不怪讓他迫不得已修成妖師的萬妖之王，甚至不怨把自己扔進化神谷的風棋，以及禍害天下的風仲羲了。

　　他發現自己想得遠了，等回過神，發覺身體熱熱的，特別是胸腹之間，便是丹田位置！

　　他好想睜開眼睛看看啊！

　　不知睜眼了會如何？會要命的嗎？

　　……就算不會沒命，他也不敢反了陸靜虛啊。

　　聶成華心中大嘆一聲，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般慫懦了。肯定不是他慫，肯定是陸靜虛太可怕！

　　就在他自我激勵的時候，忽聽得一聲冷沉的「好了」，聶成華怔怔，仍是沒有睜眼，僅是抬起面門，然後指著自己，滿是困惑。

　　陸靜虛蹙眉，不知他在幹嘛，道：「聶芳，可以了，結束了。」

　　聶成華察覺身旁有所動靜，這才敢張眼，他連忙扯開前襟，整個身子表露無遺，沒發現陸靜虛撇開視線了，他驚道：「天啊陸寧！你做了什麼！怎麼辦到的？竟然沒黑著一塊啦！我怎麼都沒感覺的？」

　　陸靜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飄得老遠，道：「……不好說。按理說多會排斥，可金丹染有鬼氣，反而與你相合，順水推舟，甚為順利。至於取出金丹，會感撕心裂肺，萬蟻食骨之苦。」

　　聶成華訝然瞅向身旁，夢容輝指著自己笑道：「但我已經死了，不會感覺疼的，恰恰好！」

　　恰恰好個鬼。聶成華木然，他真覺得這倆傢伙都瘋了，不，包括床上那死了不久的蘇圖也是瘋的！

　　他勉強問了句：「夢容輝，你真沒事吧？」

　　他還想問取金丹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也弄傻了。

　　夢容輝點點頭道：「是，我真沒感覺。倒是聶公子呢？有哪兒不舒服嗎？」

　　聶成華倏然起身，東擺西扭的，一臉古怪，好一會兒才停歇道：「倒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好像怪怪的，就像……啊！就像吃得太撐！」

　　夢容輝噗嗤一聲。陸靜虛安心地瞅了過去，道：「無礙，你暫時莫要催動靈力，畢竟是他人的，還消一些時間適應。」

　　聶成華連連點頭道：「哦！那我能催鬼術不？」

　　陸靜虛當即擰眉，聶成華趕忙擺手賠笑道：「不催了！哈哈哈哈……我不催、我不催，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啊……」

　　夢容輝沒忍住笑。

　　稍事休息後，夢容輝往床緣坐下，摸了摸蘇圖的臉，回首道：「聶公子，在下有一事相問。不知阿書可還在此處？」

　　聶成華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指著一個角落道：「這山寨陰氣濃重，原本平衡極好，不進不出，我與陸寧進來之後壞了平衡，只進不出，蘇圖自然被困在這兒，可方才陸寧使了靈力，把蘇圖嚇到那兒啦！」

　　夢容輝詫然轉頭，連忙起身湊去，對著空氣道：「阿書！你能聽見我嗎？」

　　聶成華被他逗笑了，搧搧手道：「夢容輝你別這樣，他聽不見的，他就像落葉堆中的其中一片，方才被風吹了過去，你別指望了。不過，你分明也屬狂屍，為何感覺不到？」

　　夢容輝怔怔回首，道：「我能感覺到的嗎？」

　　被如此反問，聶成華愕然：「感覺不到嗎？分明璃光他們都能……」

　　忽地，他腦兒裡閃過一念，幡然醒悟，敲掌驚道：「啊！因為璃光他們不是尋常修士啊！生前的修為也會影響呢！」

　　夢容輝沒聽明白，道：「聶公子，你說的璃光是？」

　　聶成華疑惑大解，舒心笑道：「那時你還是個小娃娃呢！璃光劍尊與藏玉劍尊，末代劍尊之二，我的得意之作！」

　　說到劍尊，夢容輝就明白了。

　　聶成華是開心了，可陸靜虛臉色就不好了，道：「聶芳，趕緊解決了。」

　　聶成華劈然瞅去，驚了一跳，好似這才意識到還有個陸靜虛呢。他頓了一頓，明白過來，又苦了一臉，道：「你急什麼？我還沒想好怎麼送夢容輝上路呢！」

　　在本人面前討論這個實在詭異，更詭異的是，那本人還自己提出了建議。夢容輝道：「聶公子，我恐尋思會對阿書不利，要不燒了吧？」

　　聶成華悚然，幸虧蘇圖聽不見！

　　他還未開口，陸靜虛便替他答道：「不錯，靈火焚屍，乾淨俐落，整間屋子陰氣過重，一併燒了，寨中陰氣失衡，自會散去，外頭屍體亦會自腐。」

　　他說得倒是乾淨俐落！

　　聶成華又是欲哭無淚，忽然，他發覺陸靜虛的神色有些怪怪的，話鋒一轉，道：「哎，等等，陸寧，你方才是不是耗了太多靈力？瞅你臉色不大好！」

　　夢容輝詫然，連忙定睛確認，卻沒發覺陸家公子有何異樣，不禁心中欽佩起聶成華。陸靜虛淡淡道：「不礙事。」

　　竟沒否認！聶成華古怪道：「你這幾日也夠受的吧？要不稍微休息一會兒？夢容輝你倒是也勸勸他。」

　　夢容輝左右為難，卻仍依言勸道：「聶公子說的沒錯，陸公子以身子為重，莫要勉強。」

　　陸靜虛霎時蹙眉，直勾勾盯著聶成華，一字一字沉聲道：「我說，不礙事。」

　　聶成華肩頭一顫，擺作投降狀，他知陸靜虛惱什麼，就是那句「莫要勉強」，可那句又不是他說的！瞅著他幹嘛呢！

　　夢容輝還想再勸，聶成華連忙阻止，道：「夢容輝！陸道長向來自知分寸，他說不礙事，那肯定不礙事的！」

　　夢容輝怔怔道：「這、這樣嗎？」

　　「正是如此！」

　　聶成華笑得尷尬，連忙將夢容輝拉到床邊，要他躺上去，道：「你不也著急嗎？先躺下再說！」

　　夢容輝滿腦疑惑，卻仍依言坐上床，他揀起兩把佩劍與縛靈劍鞘，交遞過去，肅然道：「聶公子、陸公子，不知二位可否替在下走一趟雲來山？」

　　見他這般慎重，聶成華也不好隨意回應，只好轉頭求助，陸靜虛只道二字：依你。

　　聶成華大喜，一把抱過三物，笑道：「夢容輝你放心，我一定給你送到！不過，你要我如何解釋蘇圖的劍？」

　　夢容輝一臉欣慰，道：「有勞聶公子代我轉達，說這是我很重要的一個朋友。啊，對了，不知可有紙筆？」

　　聶成華這也才想起來他寫信就好了，連忙回頭喊道：「陸寧，有紙筆不？」

　　這山寨的主兒已成一具涼屍，要說第二熟悉環境的，自是陸靜虛了。他眉眼一沉，半字不言，轉身離去。

　　聶成華衝夢容輝一笑，道：「話說，雲來山在什麼地方？我瞅你的記憶，有你師父與師伯？」

　　夢容輝道：「家師明輝道人，師伯明石道人，眼下應是只有二位尊長。雲來山離藍家的日月山莊不算遠的，乾位偏北，約兩百里路，不過雲來山位於群山之中，若無人帶路，怕是比較難找。倘若陸公子不知其位，我便畫出來吧！」

　　聶成華正要說好，門口便傳來一聲：「我知道。」

　　聶成華愕然回首，道：「你知道雲來山在哪兒？你去過啊？」

　　陸靜虛捧著紙筆湊過去，道：「小時候隨家君去過一趟。」

　　聶成華艱難地單手抱三器，抓過紙筆塞到夢容輝手上，纏著陸靜虛道：「為什麼去啊？」

　　陸靜虛蹙起眉頭，退了兩步，道：「藍浩清的父親藍昭明，乃明石道人之徒，家君透過藍前輩聽得一藥方，出自明石道人之手，特地前去拜訪，那時兄長正逢閉關，便帶著我去了。」

　　聶成華大驚失色，這可是他打算之後問問陸靜虛的事兒！

　　夢容輝尋思片刻，道：「對了，家師確實有說過藍家前輩的事兒，沒想到還與陸家前輩有過這段！」

　　聶成華在藍家待了這麼久，雖說沒見過藍烝他爹，竟也沒聽過絲毫風聲。

　　當今藍家宗主藍浩清，其父藍罔，字昭明，於么子滿月時便葬身夜宴了。聶成華又想，藍罔死時也有三十好幾了吧，又是明石道人的徒弟，如今藍烝也都三十好幾了，那明石道人可得多少歲數了！他真怕去一趟雲來山，只能見著牌位了。

　　之後，夢容輝到桌案那兒寫信去了，洋洋灑灑寫滿兩張薄紙，慎重交給聶成華，然後聶成華拿給了陸靜虛，說這麼貴重的東西不敢自己帶著。

　　再之後，夢容輝躺回床上，緊緊握住了蘇圖的手，兩劍與縛靈劍鞘、名冊、符信已經被陸靜虛拿去外頭帳子安置了。

　　二人立身，二身臥床。聶成華看夢容輝牽著蘇圖，心中莫名欣慰，他想起了璃光與藏玉，他想，這兩種感情應是差不多的吧。嗯，肯定是差不多的。

　　聶成華攥著洞簫，道：「夢容輝，還有什麼想說的？」

　　夢容輝仔細尋思一番，道：「沒有了。多謝二位傾力相助，此等大恩，來世再報。」

　　聶成華舒心一笑，瞥了一眼陸靜虛，得了個頷首的回應，目光再次落於床榻，道：「夢容輝，晚安，睡個好覺吧。」

　　夢容輝揚起唇角，加深了手心的力勁，心道：「阿書，願來生再見，作友、作親、作侶都好，只求你我問心無愧，攜手偕老。」

　　聶成華吹起曲子，是璃光教他的那首安眠曲《醉臥愁眠》。

　　他願簫聲平復世間仇惡，願安撫天下魂靈。

　　夢容輝堪堪闔目，聶成華能感覺到他的安詳。

　　當曲律止落，滿屋子的陰氣都祥和異常，有如幽幽茶湯，溫潤無害。

　　這是陸靜虛頭一回見識，不禁肅然起敬。

　　若天下不保妖師，便由他來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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