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漸漸回來的伊哲,沒多久就坐起來。
想到知亞是不是還和香香在一起,有沒有被傷害,他勉強下床站立。暈眩感襲來使他眼前一暗,本想支撐著,但渾身都使不上力,只好坐回床上去。
凌亂的髮絲在臉上與汗水貼黏,上衣都濕透了,不知為何出汗的這麼嚴重。
他呆坐片刻,有幾分鐘腦筋是一片空白。
望著陰暗的屋內,望著發光的窗幃隙縫。總覺得身邊少掉什麼,一時想不出來。等他足夠清醒之後才記起,總是盡忠職守的布蘭茲醫生,會讓他離開一個尚未痊癒的病人,原因只有二:第一,他被殺了;第二,更嚴重的病人。
思及此,他奮力站起,梳洗更衣,因為左手不能過度伸展,很久才束起長髮。
一走出寢室,就看向知亞房門口,兩名陌生守衛,不是他的特別門員。不知究竟過了幾日,但他的門員被撤換,異能者入侵的狀況可能已經處理完畢。
伊哲阻止他們發話,不必刻意降低音量,就只能發出氣音:「秦先生房裡現在有誰?」他還在迷惘自己的聲帶像是出了問題,房裡一陣笑聲傳出,這笑聲不難分辨,能聽見這位布蘭茲醫生爽朗而且開懷的笑聲,非常好,沒有病人。伊哲心懷一寬,放心的要叩響知亞的房門,兩名守衛伸手攔下。
伊哲詢問的目光還未抬起,房裡有個特別提高的聲音:
「既然如此,那麼布蘭茲醫生,你快回伊哲房間去吧!」
這是知亞在說話……他的語音微顫,像有很強忍的壓抑。
伊哲撫著心口,覺得心好痛。知亞這是怎麼了?他們在談什麼?伊哲更為靠近門,聽見片刻的沉默以後,情緒低落的說話聲。
「我的左右少了他,日子真的過不太下去了。如果不是你這位醫生太嚴格,不准我探望,好不容易把你請來了,又不肯告訴我伊哲究竟傷的如何?都三天了,我還是不能去看他嗎?」
已經三天了?三天……,莫非這些天來,知亞一直擔心著自己。聽見知亞幾近懇求的語氣,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之重,竟能親耳聽到,伊哲卻懷疑知亞是不是怎麼了。那女孩,她還在他身邊嗎?是她改變了他嗎?知亞從來不肯洩漏心事,何況是對外人。現在,他說了這些話,分明是在拜託布蘭茲。伊哲從沒聽過知亞這樣低聲下氣的請求,但是布蘭茲爽朗的笑聲再度響徹耳際後,沒有一絲動搖:「哈哈哈……很抱歉,秦先生,這也是情非得已,請不要為難我。」
知亞頗無奈的抱怨道:「又是這幾句話。」聽起來已經要放棄了,但過沒多久,他又開始懇求。
「我也只是看看他,我不會……」
房裡還在反覆著這個話題,布蘭茲一再聲明立場,語意堅決:「真的沒有辦法,請諒解我照顧病人的原則,我也是希望雷先生可以順利的康復。」彷彿知亞再堅持下去會妨礙病人的復元似地。伊哲想現身讓知亞知道自己沒有什麼大礙,這才記起方才被阻攔,於是抬起頭望向其中一名守衛。
身形高大的守衛彎下腰,附在他耳邊低語:「雷先生,您若看過文件,再進去。」
伊哲楞了一下,又聽見布蘭茲的一串笑語,「您說得對,我是個難纏的醫生,哈哈!」他沒聽清楚知亞下一句話,當布蘭茲的笑聲又提高時,他已經回想起這件事:
『妳再好好休息一天,接下來,交給妳自己去處理。』道場離開前似乎將一份文件放在床頭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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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哲轉身回去房裡,找到文件。
一抽出來就看見一張超大的彩色正面照,立刻明白這是什麼,心往下掉,是心虛的感覺,彷彿腳底踩不到地面。
楚香香,特殊體質,控制系。專門操控思想以達成自我目的,是特殊學校三級保密的畢業學員。……裡面接續就是有關香香的能力資料和她在他們組織裡的身分。
雖然已經知道她是異能者,但伊哲閱讀文件時還是內疚不安;他一開始就應該知道這件事,但是他卻沒有——沒有謹記自己的身分,對知亞的愛使他犯了錯。
翻看能力分析表格不斷加重的紅色線條,這代表的是:多重加重的控制訊號,最終的目的在改變一個人的性格思維,然後控制他,使其形同魁儡。
伊哲將文件點燃,放上燃燒文件的鐵盤。他佇立在桌前,看著火焰快速燃起紙張,紙張燃盡後,在鐵盤裡化成灰。
注視著眼睛泛紅,負面情緒野火燎原般來襲。
才復職就犯了大錯,他怎麼能夠繼續擔任首席。
為什麼他在紅門時從來沒有發現那陣陣挑動的香氣是一股異能磁場,不時脆弱消極的陷落低潮,雖說八成是她在作祟,但自己沒有好好的去了解她和知亞相識的過程,一昧逃避的心態,並不是外力促使的。當初,他拒絕面對知亞的愛情,現在,他卻必須解除他的愛情。萬一知亞無法承受,說不定最後他什麼也沒處理好……
一時被糾思埋沒了心智,支撐桌沿的手臂因過度用力不慎弄疼傷口。這驟然的痛楚使他回復正常的感應,驚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芳香,一波異能磁場直往他心間逼近。
他有所感覺的轉身,才知道開啟的房門外,現正站立著三個人。
她正朝他施術,這股異香,是她的特殊異能發出的磁場。
好厲害的女孩,真不該掉以輕心。
伊哲擋下她的偷襲,阻絕誘使心境脆弱的場力,堅強的穩住心神,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當猶疑的心漸漸安定了,蒼白臉色凝然戒備起來,沒有一絲鬆懈的眼光,自 制的連知亞的臉都不去看。
未料場面因此陷入膠著。
布蘭茲以為秦先生一看見雷先生會開心的上前擁抱,但他見到雷先生卻露出了難以猜透的表情,方才一連串多想見他的話聽到他都要哭了,此時兩人都不看對方,就像各自走在路上不小心遇到了只不過剛好不想理對方,否則他怎麼還不進去,有將近半分鐘的靜默,他隱忍著確定沒有人想奔向對方,才放心的發表自己看見奇蹟的心情,不禁忘形的大聲說起話來:「雷先生,見到您清醒真是太好了,因為我不能侵犯您的……」
這時伊哲已經完全平復下來,他注視布蘭茲的眼神犀利的不容僥倖。
布蘭茲警覺地住了口。
門口的知亞和香香跟在布蘭茲後頭進來寢室,在布蘭茲靠過來擋住他的身影時,伊哲爭取避開知亞的時間。果然當知亞開始盯著他的臉看,就是一臉詢問的表情,伊哲硬是低下頭不看他,可想而知自己負傷回來的慘況肯定嚇壞了知亞,該怎麼解釋這次的事情,知亞從沒體驗過生活裡發生「不尋常狀況」——好吧,如果楚香香中槍那場意外姑且不論真假先算在內的話。
伊哲迴避的樣子被布蘭茲看成他身體不適,上前想攙扶:「噢!雷先生,您高燒了一夜,清晨才開始恢復正常,現在根本不適合下床走動,您得再休息一天才好。」
伊哲想封住他的嘴,但布蘭茲這些話可能對知亞說過了,伊哲隨他攙著慢慢走到床沿坐下,發現布蘭茲老兄認真的拿出針頭要往液態藥瓶抽取,趕緊露出溫和但制人的微笑,以中文對他說:「醫生,你不能妨礙我的職務。」
這是行裡的密語,伊哲雖然聲氣薄弱,但下令的權力可是擲地有聲,布蘭茲的手立刻定格,轉頭看他,打消再給他注射安眠劑的非常策略。
「我的傷勢本來就不嚴重。」伊哲對知亞說完,舉起左臂,卻發現有鮮紅色的血液正漫佈開來浸濕衣袖。方才太用力支撐桌沿,以致傷口出血了,難怪這麼刺痛。
一直籌措不前的知亞此時大步向他走近,看見他滲血情況遽增,呼叫著:「布蘭茲醫生,伊哲的傷口出血了!」忘了說英文,又重說一遍:「布蘭茲醫生,快,伊哲的傷口在出血!」
布蘭茲也不是聽不懂中文,反應也很快了,是知亞太心急。他才把醫療藥箱拿過來,知亞又再次催促的說:「請快一點!」
「不要緊,秦先生,你不必擔心。」伊哲阻止布蘭茲伸向他傷處的手,「這情況不適合楚小姐在場,」
知亞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讓他查看你的傷口。」
伊哲輕閉雙眼,凝了凝神,繼續說話的時候,虛弱的聲氣透著平坦制式的語調:「您還是先帶她出去吧!」
知亞臉色怛然一變,頹喪的看著伊哲,那表情好像他沒做錯什麼事,不明白為什麼被懲罰。伊哲無動於衷的回視,不帶感情,這時刻太久,布蘭茲幾乎問出來:秦先生是生病了嗎?還是看到雷先生太高興了不知道怎麼反應?
平日裡溫和沉靜的伊哲,板起了身分有別的冷臉,使得知亞傷了心了還無力反擊,他們自己都搞不懂為何兩人之間總是會不知不覺陷入進退兩難的情節。倒是香香雖然看不太懂他們在僵持什麼,但她不准伊哲一直吸引知亞的注意,故意拉起知亞的手臂猛搖,企圖打斷他們之間這種令她氣憤難平的情境。知亞恍神半秒,才牽強不自然的移開目光,轉過頭對她說:「我們走吧!」眼神落寞的像是失去了什麼。香香在他背後扁著嘴朝伊哲斜睨了一眼,伊哲根本沒心情理會她。
只有他們二人才知道的改變,伊哲表現得如此決絕,好像一點都不考慮知亞的心情。
布蘭茲一直等到秦先生和楚小姐出去以後,他雖想幫他整理出血的傷口,但他遲遲不敢開始,因為伊哲望著門口的樣子太過凝重,整個人就好像一座冰山凍結起來,布蘭茲深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把他給打碎了。好一陣掙扎以後才敢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請問,我可以動手了嗎?」
他已經快要受不了完美縫合後不出三天就可以順利癒合的傷口驟然生變地出血,沒等伊哲回神就要伸手醫治。
伊哲眼也沒抬一下竟將他的手推開,不很溫柔的捲起袖口,帶點意氣的說:「我自己來。」
布蘭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雷先生是在跟他鬧脾氣嗎?看著伊哲打開醫藥箱,自己解開繃帶,夾起一團棉花在左臂上與血管平行,縫合後約七公分的傷口上試著沾去流出來的血,不容干涉的態度,把醫生的用處乾巴巴地晾在一旁。
「雷先…」布蘭茲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那個傷口——」
「我會處理。」
布蘭茲想動手幫忙,兩隻手晃來晃去,伊哲終於沉不住氣說:「好了,你不必插手。」
血一直滲出來像在諷刺著他的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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