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中 - 交織--桑諾(三)

也許，上課睡覺的那些同學並不是不認真，也不是不愛念書，就是必須負擔家中的生計，太累了。

嵐多少感受到班長李瑜靜家庭背景的不同，畢竟整個班級中，就只有她看起來沒有做過體力活，身形偏瘦，膚色偏白，而且紮馬尾的髮飾正好是今年流行的圓臉貓款，是妹妹小玥喜歡的那種。

儘管有些好奇，不過想想自己家裡也不是從事農務或小販之類的，也就沒有再多想了。況且，他看得出來，李瑜靜在同學中雖有些特別，卻也不算是太格格不入的存在，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受歡迎的，而這個格格不入，倒是另有其人。

「溫寧！又遲到了！」前台老師一聲喝斥，倒有一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嗯。」當事人卻只是輕輕晃過前台，往嵐這個方向走來。

這是一個有些瘦弱的男孩，又相當矮小，一直微微弓著身，低垂著頭，旁人看不清楚他的臉，更不要說是表情了。

嵐清楚地感覺到他走到自己身邊時，頓了一下，才又走到他身後的空位坐下。

他感覺得到氣氛的怪異。自從溫寧進來之後，整個教室騷動了起來，聽不清楚細微的人聲，卻也看到了幾個女孩傳遞著紙條。

而為人師者，卻只是盯著溫寧看了一會兒，才又像是有所察覺一般地低聲道：「上課。」

這該不會是......排擠？

為什麼呢？

溫寧看上去雖然瘦小，在這個班級之中卻不是特別的，甚至比他矮小瘦弱的大有人在，而長相，即便他低頭，嵐也能稍稍瞥到，並不是非常極端美醜的類型，所以，應該是有特別的原因的。

只是這個原因，比起李瑜靜的家世，恐怕是更好奇不得了。

他收起了一顆好奇心，繼續上課。

下課後，嵐騎車到附近的菜市場去。

桑諾的菜市場，通常是早市，沒有晚市，倒是下午的時候還有一些零散的攤販。

他挑選了一顆大白菜、幾根蘿蔔、幾把地瓜葉，又買了幾台斤後腿肉想著等會兒回家燉肉給貪嘴的老媽吃。

想到家裡那個女霸王，嵐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中帶著與他父親如出一轍的寵溺。

走到蛋鋪買完雞蛋剛出來的時候，大腿突然被什麼撞了一下，手上吊著的一袋雞蛋也被磕破了幾顆。

嵐低頭看了下去，發現腳邊一個「小東西」像是愣住了似的盯著他的腳看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向嵐，哭了起來。

「哇......你不是哥哥，我要哥哥，嗚嗚......」

一瞬間，這張臉與印象中那張小巧可愛、鬼靈精怪的臉蛋彷彿重疊了，嵐有些恍忽，回過神來之後，蹲下身子，手上的東西放在一旁，輕聲地哄著孩子，像以往做過的那樣，從未生疏過，那眼神裡透著他未曾察覺的柔和與慈愛。

「乖，別哭。我不是壞人。」嵐輕輕拍著孩子的肩膀，說著：「妳哥哥在哪裡呢？我帶妳去找他，好不好？」

小女孩聽到這話，頓了頓，看著他點點頭，感覺不怎麼怕生，一雙小巧的眼睛還閃爍著淚光。

看著這雙靈動的眼睛，嵐有些心疼又有些懷念。

他一手提著大包小包的，另一手抱起了孩子，就準備要離開了。

「少年欸，這個囡仔你阿係賣管啊。（年輕人，這孩子你還是別管了）」身邊的一個老伯伯說道：「因刀今虎雜。（她家很複雜）」

「謀啊進啦，挖粗啊依凳起丟凳來啊！（沒關係啦，我帶她回家就回來了）」嵐只是笑笑回絕了老人的好意。

「金價系齁！哀！緊凳來喔！（真的是齁！唉，快回來喔！）」老伯伯說完，就碎碎念去了，一旁的人們也都有些避開了。

這樣類似的場面，嵐曾經親身體驗過，流言碎語不絕於耳的日子實在不該是一個孩子需要去承受的。

看著孩子有些黯然的眼神，隨著人們耳語而失去了初時的靈動，嵐彷彿看見了自己，那個站在靈前，看著父母劍拔弩張，聽著親戚友人碎語閒話的自己。儘管他知道，自己那時所承受的恐怕不及小女孩的萬分之一。

是什麼原因，這麼小年紀就這樣不讓人待見呢？

他稍微騰了騰手中的東西，捂住孩子一邊的耳朵，輕輕在靠近他的那隻小耳朵邊，說道：「不管誰說什麼都不重要，我們不需要聽。」

那孩子頓了一頓，看著他，眼中瑩瑩的淚光仍然閃爍著，正準備抬起雙手捂上耳朵。

「愛哭鬼。」嵐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才不是愛哭鬼！」雙手握拳，一臉生氣的樣子。這次反應明顯快了很多。「你才是愛哭鬼！」

「那妳哭什麼？」他點了點孩子的鼻尖問。

「才沒有！」小女孩別過臉，很快擦了擦眼淚，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我沒有哭！」

「好，沒哭。」嵐憋著笑，問了一句：「那妳哥哥在哪裡呢？妳不是要找他嗎？」

「嗯！」小女孩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弄得嵐有些哭笑不得。

「妳不知道她去哪了嗎？」

「不知道。」噘著嘴，只是悶著一張小臉，似乎還記得剛剛被叫愛哭鬼的事。

「那我們去找警察伯伯好嗎？」

「好！」又是點了點頭。

走了幾條街，快到警察局的時候，有個有點眼熟的人影向著他們走了過來，手邊也牽著一個孩子。

「晴晴！」那孩子撲了過來。

「晴晴，妳跑到哪裡去了？」那個人到了近前，嵐才勉強記起，這就是班上同學不待見的溫寧。

「我......」小女孩手足無措，像是明白自己做錯了事般，看了看溫寧，又看了看嵐，索性直接把頭埋向嵐的頸窩，當起了鴕鳥。「不知道！」

兩個少年看了都是無奈，但嵐笑開了，溫寧卻有些生氣了。這個妹妹真的太會惹事了！

此時此刻，嵐清楚地看到溫寧的臉，那原是張清秀斯文的臉，如果生於溫室，肯定會是有著謙和君子的感覺，卻因為經歷了風雨而顯得有稜有角，那溫和裡便多了一點韌性。

「你是......？」溫寧眼中有一絲懷疑，他對這個人並不熟悉，只在班上碰過一面。

「我剛轉學到這裡，叫吳宇嵐，你可以叫我嵐。我們同班。」嵐真誠地說道。

溫寧與澤不同，澤一副吊兒啷噹、漫不經心的樣子，卻也有著天真爛漫的一面。

而溫寧，第一眼看過去，是有種謙謙君子的感覺，相當溫和，但那張被歲月洗刷過的瘦削臉龐以及那雙算不上精明卻帶著警戒的眼睛，就能看出他絕對有著與眾不同的艱辛故事。

溫寧打量了嵐一會兒，讓嵐已經有些不太舒服了，正要開口向嵐說什麼的時候，嵐耳邊傳來清亮又軟嚅的聲音：「哥哥，他不是壞人。」

「妳又知道了？」其實，溫寧已經差不多知道了，只是吳宇嵐居然被妹妹這樣維護，他有些意外。

這個妹妹雖然不怕生，卻也不是誰都能拐得了的。

「嗯，他跟我說不要管別人說什麼，不重要！」說完，又好像確認一樣，問向嵐：「對嗎？」

「對，妳說的都對。」嵐笑著，帶著一抹柔和與縱容。

溫寧有些驚訝，同時，也有些慍怒。

驚訝，當然是自家妹妹跟嵐的相處居然能這麼親暱；慍怒，則是針對那些「別人」。他知道，父母做錯了事，可是並不代表這需要一個小小孩承擔，尤其，這個小小孩還是他妹妹。

「嵐，」溫寧有些彆扭地叫著這個名字，說：「謝謝你帶她回來。」

「這沒什麼，她很乖。」這不完全算實話，可是，嵐卻知道，自己心裡的那個空缺被補上了。

那個記憶中的小精靈再次來到他的眼前，縱然知道不一樣，卻仍舊感到開心。如果媽媽看到了，會不會也像他這樣呢？

突然，嵐開始期待了起來。

「她如果很乖就不會亂跑了！」一個同樣軟嚅的聲音在嵐腳邊響起。

這是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同樣可愛，卻是比較安靜的那種感覺。

「我是活潑！」晴晴向著下面的小女孩吼道，有種莫名的霸氣。「不乖的是妳！」

「妳......妳調皮！」小女孩有些氣急，直接搬救兵：「哥哥常常這樣說。」

「可是這個哥哥說我很乖！」這小傢伙對付另一個小傢伙倒還蠻占上風的。

兩個原本打算看戲的少年就這樣被拖下水了。

「好了......」溫寧有些無奈，這算不算是家醜外揚了？

「我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呀？」嵐看到溫寧的無力，直接建議。

「可是......」懷中的小傢伙有點遲疑。

「嵐，不用啦！」溫寧也趕緊拒絕掉。

「別緊張，我請客，來我家坐坐吧！」正好帶這兩隻小傢伙去見老媽。

「這......很打擾吧？」溫寧有些為難。他已經感受到兩個小傢伙炙熱的眼神了，卻又不希望去打擾嵐，深怕給他添麻煩。

「不會啦！你看我手中一堆東西，要去外面吃冰一定不方便，我家已經買了冰了，正好大家一起吃！」言下之意就是：我不是為了你們另外付錢的，也不是為了你們才說要帶你們回家的。

「那......就打擾了。」溫寧總算是比較釋懷一點了。

「耶！」兩個小傢伙大喊了起來：「去玩去玩！」

「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客廳裡多了兩個娃娃？而且感覺年紀比兩個小傢伙還要小了。

「嵐，你過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傳了過來：「這是我們那天去看的魏阿姨，她帶了姪子姪女來玩。」

嵐還記得，那天去看魏阿姨的時候，好像有說過要帶小朋友來玩。原本以為是說說的，但是沒想到老媽的動作這麼快。

看來，老媽還是很在意那件事。儘管，這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

只感傷了不到一秒鐘，嵐就回過神來了。這樣，不好嗎？也許會因此而逐漸弭平過去。

「老媽，我帶了朋友過來了。」嵐隨意地介紹了一下，放了孩子們一起玩，就領著溫寧走到廚房去了。

他看到母親與魏阿姨正在煮什麼。想著魏阿姨應該會烹飪，就沒多在意，只是將手中的東西都放入冰箱安置好，丟了幾顆破了的蛋，洗了手，又去拿冰淇淋跟冰棒，問溫寧：「寧大哥，要什麼口味的？」方才在路上的時候，嵐已經從溫寧那得到了姓名以及比他大兩個月的事。對於又遇到一個年紀比他大的朋友，嵐表示無力，澤一定會吐槽他：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巧克力好了。」溫寧與嵐熟悉了之後，反而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給──」

「碰！」身後傳來了一聲巨響。

嵐閉了閉眼，真希望他的想法不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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