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中 - 交織--桑諾(四)

轉過身之後，嵐知道就算不想也得面對了。

看著外焦裡脆的微波爐以及在一旁有些狼狽卻似乎毫髮無傷的兩個人，嵐還是先查看了自家老媽是否受傷，又問了問魏阿姨的情況，才問道：「你們放了什麼進去？」

「四個雞蛋，想說我們四個人吃，只是還沒來得及放你們的，就......」吳毓婕弱弱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小。

不就還好沒來得及把他們的放進去，不然再加四顆雞蛋，還是沒打破的雞蛋，是打算把廚房炸了的節奏嗎？

「妳們用什麼裝？」這樣的爆炸聲絕對不會只是雞蛋這麼簡單。

「鐵碗啊！」吳毓婕理所當然地說。

這是想把微波爐的禁忌都嘗試一遍啊？

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告訴自己：沒關係沒關係，你習慣了，習慣了，你媽一直都是這樣的，習慣了，習慣了。

「阿姨，」嵐身後的溫寧可以感受到周遭逐漸下降的氣溫，只能盡可能帶著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您這樣放了鐵碗又放蛋進微波爐，人能沒事已經是奇蹟了。」

「啊？」吳毓婕後知後覺，問：「真的啊？」她身後的魏阿姨在聽了這話，已經努力地離開微波爐旁邊了。

「真的。」嵐突然出聲了，聲音很低，一字一句道：「媽，以後妳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煮給妳吃，如果有客人要來，我可以事先做好的。」說完，不等吳毓婕說什麼，就轉身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溫寧打了招呼也一起出了廚房。

「嵐？」溫寧試探道，他今天才剛認識嵐，即便對方是那樣開朗和善，他也並不是那麼清楚對方的個性的。

「沒事的。」嵐揮了揮手，向著晴晴的方向走過去，坐在她後面，看著她與其他孩子玩著玩具。

溫寧也在嵐身邊坐了下來，兩個人都看著孩子們，過了好一會兒，嵐才開口說了起來：「晴晴，她，很像我妹妹。」

「可愛嗎？」溫寧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平時，除了妹妹們，他幾乎都不跟人說話的。

「很可愛、很調皮，」嵐望著晴晴，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過她看著誰一樣。「很活潑，是個貪吃鬼，很愛哭，也很會惹事情。就跟我媽一樣。」說完，有點無奈，卻帶著滿滿的縱容。

溫寧就這麼聽著，想問什麼，卻也沒問。有些時候，有些人有些事，只是發生，就不會讓人想再度回憶起了，更何況是被人問起呢？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孩子們。

過了一段時間，晴晴突然跳了起來，向兩個少年喊到：「冰淇淋呢？」

少年們無奈地相視一笑。真的是個貪吃鬼。

「我等你們自己想起來呢！」溫寧說著。

「誰叫你們太愛玩自己忘記了！」嵐在一邊附和著。

「我哪有！」晴晴一臉的不服氣，說：「明明就是爆炸的時候你們自己忘了拿過來的！還怪我！」

「對，就是這樣！」孩子裡唯一的男孩也跳了出來。

「是哥哥們忘記了！」晴晴的姊姊小婉也嘟起了小嘴，不高興一覽無遺。

大概只有一個年紀最小的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齣鬧劇，笑得很開懷，只是提醒身邊的小男孩，說：「葛格你剛剛也忘記了喔！」

「我......」被妹妹提醒的小男孩哪還有剛剛的理直氣壯，有些臉紅地絞著手指。

「好啦，我們去吃冰好不好？」溫寧輕聲開口問著四個孩子。

「好！」晴晴大概是裡面聲音最大的了。

「有巧克力的冰棒跟香草冰淇淋，你們要吃什麼？」嵐站起身來，心裡想著老媽她們怎麼還不出來。

「巧克力！」小男孩搶先回答。

「香草！」晴晴也不落人後。

「小婉跟小葦呢？」嵐問著那兩個比較安靜的孩子。

「我想跟葛格吃一樣的。」小葦說著，溫和地笑著。

「我...我想都吃吃看。」小婉小聲說著，這個時候反而變得有點害羞。

「那哥哥跟你一起吃巧克力的，你拿香草的，嗯？」溫寧蹲下身來對著小婉說道。

「好。」小婉乖巧地點點頭。

「我也要跟哥哥一起！」晴晴抗議。

「你們三個一起的話會吃不夠的，我跟晴晴一起吧！」嵐摸了摸晴晴的頭。他原本想吃香草的。

「嗯！」小魔王滿意了。

嵐走向廚房，發現老媽跟魏阿姨似乎又在弄著什麼東西。

「媽，你們又在做什麼？」在經過剛剛的事情之後，他知道魏阿姨恐怕也不靠譜，心裡莫名地緊張了起來。

「我們要用電鍋烤蛋糕啊！」吳毓婕從容地說著，似乎已經忘了剛剛的那場災難了。

「魏阿姨，你會做蛋糕嗎？」嵐邊問向站在吳毓婕身後的女子，邊拿著冰淇淋、冰棒還有餐具。

「會，放心吧！用電鍋做蛋糕不會爆炸的。」魏阿姨胸有成竹地說著。她其實也知道做蛋糕不是把雞蛋隨便丟進微波爐就可以了，就是剛剛想著讓吳毓婕實驗不同的方法，不然大概不會罷休，只是她也不知道原來把蛋跟鐵碗放進微波爐那麼危險。

「讓我媽去陪孩子們吧！她比較適合帶孩子。」嵐盡可能委婉地要求自家老媽離開廚房，要不這麼做的話，他擔心魏阿姨雖然沒問題，但是自家老媽恐怕會搗亂。

「可是我想做蛋糕吃！」吳毓婕微微嘟著嘴，滿臉不服。

為什麼自己兒子就這樣不相信自己呢？真的好討厭。

「晴晴，妳來幫哥哥拿一下東西。」看到自家老媽準備鬧脾氣的樣子，嵐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都說以詐止詐、以毒攻毒、以暴制暴，對吧？

「好！」晴晴直接站起身，小跑過來了。「哥哥要拿什麼？」

正準備鬧脾氣的吳毓婕看到這小小身影的時候，突然有一剎那的恍惚。

那雙靈動的眼睛泛著一絲淘氣，一張圓潤的小臉看起來相當愛笑，跑著過來的樣子有點......野，說不上來為什麼會用這個詞，就像是沒有人可以控制得住的那種有主見的孩子。

吳毓婕忍不住伸出雙手，將她撈進自己的懷裡，輕輕捏了捏臉，看著這個孩子，嘴邊低低地吐出了兩個字：「小玥......」

「阿姨？」晴晴歪著頭，不能理解面前人說出的那兩個字。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Zq5Ir9qQN

「晴晴過來！」嵐向著晴晴揮手。「幫哥哥把鐵碗拿到前面。」

「好！」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轉移了。

而吳毓婕，也像個孩子一樣，一雙眼睛黏在晴晴身上，就這麼看著她，跟著她去了客廳。

這下，廚房的兩人都放下心來了。

魏阿姨繼續打蛋和麵粉做蛋糕，嵐則是順手倒了一杯柳橙汁給她後才離開廚房。

「來，這是小楠跟小葦的冰棒，吃的時候拿著碗放在下面，才不會吃得到處都是喔！」嵐邊把手上的冰棒跟碗遞給小楠和小葦邊說著。

「這個冰棒太大了，我可以跟葛格先一起吃一個嗎？」小葦溫聲問向嵐。

「可以，我等一下把你的冰棒先放冰箱，想再吃就再跟我說。」嵐摸了摸小葦的頭，轉身，又把冰跟碗遞給溫寧，讓他跟小婉自己分著吃。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ZKOYPa9Ep

「媽，你要跟我們一起吃嗎？」指了指自己跟晴晴。

吳毓婕聽了之後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嵐一會兒，才緩緩地把頭轉向晴晴，溫柔地笑了。

就在嵐將放著冰淇淋的碗遞給吳毓婕的時候，只聽她說：「我那個來呢，不適合吃冰的，會痛的。」

那個來？嵐有些疑惑。

他家老媽如果那個來，是根本痛到全世界都不敢招惹的，現在這溫聲笑語的樣子，居然說是那個來？

不過，嵐不好這個時候提出來，他總覺得吳毓婕有些不對勁，除了剛開始的失神，沒有他想像中的那種高興，甚至激動。

「阿姨肚子痛嗎？」晴晴睜著靈動的大眼睛問道。

「嗯，所以妳跟哥哥吃就好。」吳毓婕摸了摸晴晴柔軟的頭髮，看著那雙仿若星辰般閃耀的眼睛，說：「阿姨先去廚房找魏阿姨，看看蛋糕做好了沒。」

「蛋糕？」晴晴聲音變高，眼睛又更亮了。

「對喔，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晴晴先不要說出去喔！」說著，站了起來，看起來仍舊溫和知性，可嵐看到了她眼裡的疏離。

「嗯！」晴晴捂住嘴巴，一臉嚴肅，讓嵐忍不住笑了出來，而吳毓婕則快步離開了。

最後，魏阿姨真的把蛋糕弄出來了，還塗了點鮮奶油，放了一點水果上去，雖然......放的是柳丁，嵐很想問她打算怎麼就著蛋糕吃上面還帶籽的柳丁。

不過，至少孩子們吃得很開心。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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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把所有人都送走後，嵐默默地整理起來環境。雖然都是孩子們玩過的、用過的，卻沒想像中難整理，這些孩子真的意外地乖巧懂事，離開前已經主動將一些物品歸位了，等到他們再長大一點，嵐大概也不需要做後續的清潔工作了。

吳毓婕送完客之後，變得非常安靜，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望著一處，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整理完的嵐走出廚房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看著自己母親精緻帶著一點細紋的臉，此刻已然沒了一絲活力，那雙跟妹妹極為相似的眼睛也只剩下茫然的空洞，原本意氣風發的女強人，此時背脊卻微微彎曲著，顯得相當頹喪。

「媽......」他輕聲喚著，聲音裡下意識地帶著乞求。

「是我的錯。」聲音空靈，似有若無，卻相當篤定。

「媽......」嵐想說，她沒做錯什麼，他從來沒怪過她，可是所有想說的話卻都梗在了喉頭，再多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不是她，」說著，低垂眉眼，似是對著自己說道：「再怎麼像都不會是小玥，不是我的小玥......小玥啊......媽媽對不起妳......」她抽泣了起來：「我對不起妳啊......為什麼就不是我呢？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她猛然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子，那挺直的鼻子跟某人一模一樣，她還記得他曾經說過的話。「你說啊，為什麼會是小玥？」站起身，向前一步扯住了嵐的衣領。「為什麼是小玥？」重複著同樣的話語，仿若瘋魔了一般。「為什麼要奪走她？」

「媽，沒事的，不是妳的錯，沒事喔！」嵐有些無措地拍打著母親的肩膀，輕輕地將她攬進臂彎裡抱著她。

這幾年來，母親氣憤過、怨過也失神過，但是他以為她能夠在忙碌中平復下來，事實上，他以為她至少是平復了大半了，因為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瘋癲過，這讓他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想著找父親談談，可是又怕把狀況弄得更糟，畢竟他剛剛可是聽到了母親的自責的，那個自責，不只來自她自身，他清楚知道，這還來自於父親曾經的怨懟。

父親曾經對她萬千寵愛，可就那麼一句重話就使得她一直被束縛在牢籠之中。

「沒事的，我還在呢，不是妳的錯，沒事的。」一下一下地拍打著仍舊在抽泣的母親，說著沒有意義的話語，這是嵐生來第二次感到無以名狀的恐懼。

幸福就像手中的細沙，他只是想握緊而已，卻讓它更快地溜走。要是知道自己母親會這樣不適，他是怎麼也不會把溫寧跟孩子們帶進家門的。

這天，吳家的夜特別地漫長，漫長到嵐不確定夜的濃黑有沒有散去的時候。

他將自己哭累睡著的母親抱回房間，打理好一切之後，只是那麼看著母親的睡顏。長長的睫毛、小巧的鼻子、有點嬰兒肥的臉頰，像極了小玥。

「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輕輕拍著母親的手，低低的唱著，剛剛轉大人的嗓音，有些遲疑有些壓抑，就像回憶，總是沉甸甸得讓人喘不過氣。「......還記得還記得，瞇著眼睛說，虎姑婆別咬我，乖乖的孩子睡著了。」

「......乖乖的孩子睡著了。」

從來，就沒有太陽為人的道理，晨曦灑落在房裡，照亮了床上以及床邊的兩人，安詳的睡顏算不得甜，卻也曾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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