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助地站在那裡。

艾莉亞·喬瑟琳·黛比·米勒（Alya Jocelyn Debby Miller）坐在她表弟沙發的主位上。帶著新身份光環的她不發一語，細細端詳著它的前主人，像是想搞清楚他眼裡的無奈。

但她心裡非常清楚為何，那也是他們身份對調的原因。

「所以呢，」她說道，「艾力克斯，現在法律生效了，我是這個家的合法繼承人，以後就由我來決策一切。」她確認似的望向她身旁僅存的叔叔，後者向她點點頭，給她一個無聲的肯定。

她繼續她的演說，「你、你的母親和妻子依舊可以住在這裡，提供你的智慧與這間書房，為家族付出。」她停頓一下，「同意嗎？」

「嗯哼。」他聽起來很不高興。

艾莉亞嘆了口氣，「那麼立即生效。把你的東西拿走吧。」

他只拿起書桌上的全家福，就大步離開，禮儀什麼的都不管了。原本的艾力克斯回來了些。

「真是。」班尼迪克·米勒（Benedict Miller）用他習慣的暴躁語氣評論他的侄子，往空著的沙發走去。

「叔叔，」艾莉亞的聲音暫停了他的動作。他轉過身來，很明顯要一個解釋。他可是站在旁邊很久了，極度需要坐到沙發上舒緩腳的酸痛。「我希望你現在去幫我做一件事。」她說。

他露出痛苦的表情，「連坐下都不能的緊急事？」

「連坐下都不能的緊急事。」他姪女堅決地附和道。

「好吧，」他眷戀地看著沙發，「什麼事呢？」

「送信。」艾莉亞遞出信封。

叔叔接過它，眼睛亮了起來，「我可以……」

「不行。」她一口回絕。

男人打消了看裡頭內容的慾望，開始好奇收件人的身份。

「他？」不敢置信的聲音冒出。

「對。」

叔叔搖搖頭，「我真的搞不懂你們年輕人在想什麼。」他緩慢地走出去，留下艾莉亞和她以前每天打掃的書房。

「我也願你永遠不會了解。」她悄聲道。

◆◇■□

艾莉亞輕輕碰觸書房裡的每一項物品。畫作、文件上佈滿她的指紋，宣布著她不會再被有價值的事物踩在腳底，新的人生即將展開。

話是這麼說沒錯，那晚的事卻仍在閉上眼睛後無止盡重播。每一個細節都沒跳過，彷彿她還置身於十一年前的秋天。

巴洛·米勒（Barlow Miller）和她的母親夢娜·馬汀（Mona Martin）祕密完婚後，就住在山上的一個小木屋裡，父親幾乎把所有爺爺留下的遺產都給了他不孕的前妻蘇珊娜·史東（Susanna Stone），單純為了和兩人一起生活。

不過蘇珊娜不願意讓眾人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每隔幾週就要上演「心愛的丈夫總算出差回來」的戲碼，並承諾只要配合演出，就會還回那天價般的贍養費。艾莉亞也都有一陣子見不到父親，甚至有人罵她的母親是潑婦時，父親還待在那間城堡似的家，享用他的山珍海味，沒有想過她們母女吞的是眾人無情的口水。

有一次父親去了很長的一段日子都沒有回來，反倒來了個高壯的男人敲門。他長得很像年輕版的父親，害艾莉亞差點要上前抱住他了，幸好母親擋在兩人之間，否則就糗大了。

他的頭髮是帶著點金色的棕髮，眼神兼具篤定和友善，笑容從進門後便沒消失，白色的襯衫感覺很有精神。艾莉亞觀察後發現那是個假笑，男子的意圖非常令人好奇。

「我是布蘭登·米勒，巴洛的弟弟。」他說，盡可能表現出溫柔的樣子。他把注意力放在抱住母親大腿的小小身軀上，稍稍打量後他推測出她的身份。「艾莉亞，對吧？」女孩點點頭，「叔叔。」她說，真心的喜悅在他臉上停留了一下。

母親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巴洛呢？」她的顫抖聲音透露出她沒有表面上那麼堅強，就像叔叔之前勾起的嘴角一樣是假裝的。

他對母親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看起來是無法再繼續欺騙了，「我想，我們先把艾莉亞帶去其他地方吧，她太小了，不適合聽到這種事情。」

「我可以！」艾莉亞抗議道，「我已經經歷過太多可怕的事了，不差這一件！」

母親蹲了下來，撫著女兒的頭，花了很大的力氣來確保眼淚沒有掉出。「甜心，妳乖，我和妳叔叔要談重要的事情，妳先出去玩，好嗎？」

艾莉亞嘟起小嘴，不悅地說：「那麼只准你們討論三十分鐘，時間一到我就回來了。」

「當然。」母親道，撇了一眼現在的時間，「晚餐見。」

結果半小時過後，迎接她的不是熟悉料理飄出的香味，而是被這個剛認識的叔叔粗魯抱起，往家的反方向前進。

「放開我！」艾莉亞在男人強壯的臂彎裡掙扎，「我要去找我媽媽！」

叔叔不情願地停下腳步，把艾莉亞放到地上，顫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痛苦地說：「妳媽媽她……自殺了。」

數千萬個想法在九歲女孩的腦袋裡爆發，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瞪著眼前的男人，和讓耳朵接受他聲音中透露的難過。

「妳聽我說，妳父親在幾星期前死了，原因是什麼還不清楚，目前最有可信的答案是吃到了某種引發他猝死的東西。我這趟就是來告訴妳們這件事的，想不到妳母親會難過到躲在房間上吊。要是我再細心一點就好了。」他聽起來十分悔恨，「我剛剛埋藏她了。」他小聲地補充，艾莉亞這才發現他衣服上有著血漬和泥土的痕跡。

她輕輕點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還有，妳得以『艾莉亞·史東』的身份進入我們家族當女僕。我了解這有點羞辱人，但這是保妳周全最好的辦法了。」

他停頓了一下，想確定姪女的思緒是否跟上，「可以嗎？」

她用喉嚨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音，叔叔以為那是同意的意思，所以自此她來到她「家族」的那天起，就開始全天候接收「艾力克斯少爺」對她的輕視和不耐煩。

要是當初保持沉默就好了，她苦澀地想，不過相較之下，我會選擇之前被罵的時光，而不是艾力克斯對我有所提防的時候。

或許三叔沒有多管閒事就好了，她到現在依舊搞不懂為何布蘭登叔叔會把自己託付給一個不被相信的人。

◆◆■□

「艾莉亞！」熟悉的聲音帶著幸福氣息把她從回憶拉出。

她抬頭看見了那個臭脾氣少爺，從記憶中的頑固男孩變成一個完美人夫。他那充滿純真的笑容令人好奇後頭的原因。

「怎麼了？」艾莉亞欣慰地問，這是他最近唯一一次敞開心房，她必須把握得來不易的真心話時間。

「奧黛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