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城》 - 豢養之章(12)

　　繁複且無趣的個別哨音訓練與健康照護全數完畢後，時間已接近傍晚六點，延誤了半個多小時，我帶領編號201至250走進食堂，其他病患早已開始用餐，食堂中央坐著黎和蕭兩人，小桌下方桌腳各藏了兩罐酒瓶。

　　真是不怕死，那麼早就開喝了？如果我是小謹，不，如果我是「狼」或「蕈人」的成員，肯定挑現在佔領這間照護所。

　　「上頭的視察臨時改期了喔──」

　　走近時黎咕噥了一句，咕嚕嚕灌進大口酒精。酒瓶上印著幾顆像是梅子的綠色球體，梅酒？蕭連這種東西都搞得到手啊？

　　「妳不生氣了？」

　　「你呢？感覺不怎麼高興。」

　　「沒什麼。」

　　黎和蕭大抵是不知道編號228的事吧？我不打算明說，拉開椅子，坐下。

　　「視察改到後天。」鬍子下傳出的低沉嗓音搶在黎反應之前回答，蕭隨手抓了個不怎麼乾淨的空杯，在桌底下迅速斟滿酒後，咚一聲放在我面前。

　　「嗯？」

　　「頂多再跳兩次，之後就不用繼續強迫他們做這些有的沒的了，第一次覺得上頭做了正確決定啊！」

　　黎意外地有精神，巨大鏡架下的雙頰因酒精一片緋紅，完全看不出剛才狠狠發了頓脾氣。

　　「嗯，不哭了？」

　　「我才沒有哭勒！」

　　「小謹剛剛怎麼說？」

　　雖說我大概能猜測到那老古板的反應，但還是想確認一下，畢竟推測與現實有時會出現出乎意料的落差。

　　「還能說什麼？一切按照規定來，盡速前往健康照護之類的，然後電話就響了。」

　　「電話？」

　　「我也有些訝異，平常幾乎都是用公文聯絡，感覺上頭非常急切想要來視察。」蕭代替忙著喝酒的黎回話，叉子鏟動鐵盤中的荷包蛋，「不知道在急什麼。」

　　另一塊盛著菜的鐵盤在他說話的同時從我身旁遞了過來，編號099動作遲緩的對我點點頭，蹣跚走回自己座位，我看看盤中份量過多的飯菜，再抬頭看著蕭。

　　「我可沒用哨音笛下指令，他已經和一般病患有些不同了。」

　　「嗯？」

　　「直接用說的他就能夠聽懂，也能夠確實執行指令。」

　　「什麼？」

　　「沒騙你。」蕭的手指輕敲幾下桌面，轉身對著編號099喊道，「熊，轉過來。」

　　被稱作熊的編號099順從轉身，直愣愣盯著我們，不用哨音便能指揮失心者，這種事真的能辦到嗎？還有，能夠擅自替病患命名或取暱稱嗎？

　　「不要一臉震驚啦，有夠蠢的。」

　　「別吵。」我皺起眉，撥開黎胡亂揮舞的手臂，「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想問哪一件事？」蕭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低聲問道。

　　「嗯……」我考慮了一下，「不用哨音笛這件事。」

　　「只是單純的個別照護的成效。」

　　「可是個別照護只是更加周全的照顧患者吧？怎麼有辦法讓他們不聽哨音就行動？」

　　「你這不是看到了？這就像是花費同樣心力照顧一隻寵物與一群寵物，當然是單獨一隻會成長的更好。」

　　「寵物？他們並不是……」

　　「別那麼認真，這只是比喻。」

　　「我知道那是比喻，可是這樣說並不……」

　　「對了，」蕭朝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需要編號228個別照護的核准吧?」

　　明明還沒喝酒，血液卻一點也不受控制，快速衝上我的臉龐，惹得耳後一陣酥麻，斜對面的黎露出狡黠笑容，蕭則繼續攪弄焦邊荷包蛋，半熟的蛋黃汁液流滿餐盤，「我有聽到哭聲，你在休息室裡哭得唏哩花啦。」

　　「不，不是我！是編……」我急忙澄清，但兩人一點也沒有要聽我說話的樣子。

　　「沒關係，我們不會笑你的。」黎滿臉邪惡壞笑，酒杯匡噹作響，一杯接著一杯，這樣等等怎麼工作？

　　「我可以幫幫你。」我無法辨識被鬍子淹沒的蕭的表情，他將手伸進工作服中，掏出編號099的個別照護同意書，「你看，申請到了。」

　　「嗯……我剛剛跟小謹提了，但是被拒絕了。」

　　「正常，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

　　「等等……」

　　「沒什麼好等的，」蕭厚實的手掌壓在我肩上，深陷在鬍子堆裡的雙眼讓他看起來像妖怪一樣，令人完全無法推辭，「這也算是我們認識這麼久的餞別禮，別說我不照顧新人。」

　　「……嗯？我越來越搞不懂了。」

　　「蕭他要退休了啦！」我被黎突如其來的大叫嚇了一跳，只好趕緊將我的酒杯塞給她，分散她的注意力來換得幾秒寧靜，「你要退休了？」

　　「對啊，到這個月底就不幹了。」

　　「那也應該是我們送禮物給你啊，怎麼會是反過來？」

　　「也沒有什麼東西可送的吧，」蕭嘆口了氣，迅速斟滿被黎喝乾的酒杯們，「臺北啊……說到這城市啊……」

　　「嗯？」蕭欲言又止，導致我一時無法跟上，只能愣在一旁乾笑。

　　「你們等一下要去D棟練習麻醉槍對吧？」

　　蕭鬍子底下嘴稍稍咧開，露出詭異笑容，接著從工作服口袋抽出一把匕首，在黎咕嚕嚕的狂飲聲中慢條斯理擺在小桌上。

　　刀刃上還沾著暗褐色血跡，稍長的握把旁延伸出黑色板機，外型和我弄丟的那把如出一轍。

　　「這是……」

　　「忘了嗎？我早上給你的，帶著說不定會用到。」

　　「嗯。」

　　似乎有那裡不對勁，但我還是伸出手，收進褲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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