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控制。
你想要吸血吧?
身體顫個不停。
那就去吸血吧。
獠牙畜勢待發。
還在等什麼?
慾望囉嗦地說,於是我在心裡叫它閉嘴,只因理性已經奪回了身體的主權,從「斷線」中回到了麻煩的現實:我的傷口仍然淌血,這不是件好事。
受傷的翅膀令我無法維持均速前進,飛行高度亦相當危險,但我還是在數分鐘後到達了市內一條比較冷清的後巷中。我降落在裡面,坐在垃圾堆的旁邊,然後用翅膀包裹著自己,企圖隔絕所有人類的味道,同時讓冷靜能夠有充足的時間覆蓋衝動──
衝動。
一般來說,吸血鬼是六大種族中最易失控的一群,其次就是人狼,因此每當這兩族展開了繼承戰,死神都會十分頭痛:繼承戰代表著這兩族比平常更容易陷入戰鬥之中,而戰鬥過後我們會感到饑餓,從而想要吸血或吃肉。
吸血和吃肉對我們和人狼來說是生理需求,但由於世界的定律和死神的限制,我們必須將慾望壓下,直至獲得死神的同意才能夠獵食。而若果我們在期間撐不下去,慾望便會佔據我們的身體,從而引發失控,吸血鬼一般稱這個情況為「斷線」。
我個人認為自己是那種控制力比較強的吸血鬼,平常亦擁有一松這個穩定的「血液供應商」,所以發生「斷線」的機率比任何吸血鬼都要低,但是……
「其實我現在很害怕。真的,很害怕。非常害怕的。」
十四松的話在腦裡重播,我不禁咬牙,卻依然制止不了身體那渴望吸血的顫抖:該死的。如果不是天使的血味過於鮮甜,我才不會失控──
「但同時……大概……我也有一點高興吧?」
我呆住,一瞬間除了以「笨蛋」來形容他之外,就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因為,我總算看到另一個更為真實的你了。」
我的笨弟弟。
儘管精神和視線依然飄忽不定,雙手的顫抖有放緩的跡象,「分心」明顯地幫了個大忙。我想要離開去找一松,於是稍微活動翅膀,卻乍然聽見了一聲慘叫。我往前看,見到通往大街的出口裡有個跌在地上的小男孩注視我,眼裡滿是驚恐,這代表他的心律會加快,血液會在體內狂奔。在此時將獠牙刺入他的動脈裡,美味的鮮血就會源源不絕地流入我的胃裡,令我的顫抖馬上停止──
不要忍耐了,輕松。
「冷靜點喲,輕松。」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
慾望乘虛而入,想要踏進我的內心深處,耳邊卻突然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鼻子還嗅到了一松的味道。我頓時清醒,抬起頭看,一雙屬於惡魔的翅膀隨即印進眼簾,背著光芒的身影在灰雲之下徐徐降落,一雙紅眸──
以及那張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臉孔頓時令我腦裡一片空白。
「阿……松?」
有人說了這個名字,我在半晌後才發現那個人就是自己。
「喲,」他有點尷尬地笑著道:「很久不見了,輕松。」
「哎呀,不過其實我們在剛才的教堂裡才見過面了吧?嚴格來說一點也不久呢。」將近肢離破碎的身體正坐在地上,用最後的理性注視我,我明白到自己就在剛才拯救了一條生命:「話說,小孩子的血應該不夠現在的你使用吧?要吸血的話能夠吸我的喲──」我在此時看到了扣在他脖子上的頸圈,認出了那是專門虐待吸血鬼的工具後便不自覺地叫了出來:「嗚嘩。你脖子上的那個頸圈真糟糕啊。」
然而,我的話沒有跑進他的耳裡。他接下來那沙啞的回話簡直使我想要逃跑:
「我……我一直在找你……」
在此時說出「我就是知道才不出現」應該不是一件好事,於是我別過臉,靜悄悄地用鎖鏈把後巷封鎖起來──儘管那些人類已經看得見我們,但在這個重要關頭,防止輕松去犯下會被死神捕獵的罪名比較重要。我降落在他的面前,故意用翅膀擋住大街外人們的視線,轉移話題:「話說你怎麼在這裡?這裡很多人喲。我們先到少人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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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我一直在找你啊!混蛋長男──咳咳咳!」2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hiwZsGx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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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怒吼,我嚇得立刻轉頭過來回望他,看到的卻不是憤怒的臉容,而是他臉色難看地掩住嘴巴在咳嗽,鮮血從中吐了出來,為他那本來就染紅了的雙手和地下雪上加霜。
哎呀呀。
我長喟一聲,蹲下,調整好一松的睡姿,確保他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左臂上,然後空出另一隻手想要伸到輕松的頸後,想要拿走頸圈:「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就別激動了,出血情況可是會──」然而,當手即將碰上他時,一滴透明的液體劃過他臉頰,令我呆住了:欸?哭了?
為什麼?
他沒有瞅向我,但那些於急促的呼吸裡溜出來的話語,卻全都是與我有關的埋怨:「該死……你他媽的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裡?一松怎麼……我一直……一直在找你……你卻跑了去……該死……」說著,他開始語無倫次,驚訝過後的激動重新造成「斷線」危機,他的精神逐漸崩潰,淚水不斷淌出,雙手顫抖得非常厲害,牙齒就像在發洩般不斷地緊咬下唇,鮮血不停地伴隨唾液流到地上:「想要……想要吸血……吼、可是你──該死的!我想要吸血!需要吸血,必須吸血!」
他這個模樣讓我心疼得皺起眉頭,本來停下的手變成撫向他的臉龐,示意他抬頭看我。他那雙本應剔透的綠眸將近敗給瘋狂的紅色,情況根本嚴重得不容許繼續拖拉下去了:「我就說,你要吸血就吸我的啊。雖然惡魔的血並沒有寫入吸血鬼的可食用名單中,但我猜味道和營養成分應該不算差吧?」
他愕視我,半晌後別過臉痛哭起來,獠牙卻透露出他的慾望:「不。不行。我們……我們是兄弟……副作用什麼的……我……可以吸一松……」
這傢伙就總是在這種時候固執起來呢。「在說什麼傻話?一松現在這個模樣根本滿足不了你吧?再者,正因為我們是兄弟才沒所謂吧?」我一手摸向他頸圈的開關,然後把它扔到地上,再用力把他的頭按往我的右邊頸動脈,強迫他聽見血液在裡頭流動的聲音。「好了。你餓了吧?快點咬喲。你死了的話我可是會很頭痛呢。」
「不……別迫我……」他的淚不斷地落在我的肩上,手用力地抓住我身上那骯髒的西裝:「你這個……混蛋長男……」
我不禁笑了。「這不是強迫吧?輕松。這是你想要的。作為惡魔,我當然要滿足你的需求。」
「該……該死的……」
他的身體莫名地寒冷,但吐出來的話語是溫熱的,象徵著他的渴望。在記憶裡,輕松總是在裝模作樣,想要把自己不好的一面隱藏起來,卻因此給周遭的人造成困擾,是個十分麻煩的弟弟。不過正因如此,當他把軟弱的一面表露出來時,我和十四松才會覺得自己必須要憐惜他,告訴他無論他的性格有多糟糕,他還有我們……
儘管我成為了惡魔,成為了他的敵人,我還是確信著這件事。
他的獠牙刺進體內時,那有點疼,有點癢,但感覺不算差勁。我能夠聽見血液流入他嘴裡的頻率,從初時的無比急促,到之後逐漸減慢,理性似乎回來了。他的傷口在發熱,代表身體正迅速地恢復過來,失血、疲憊都將會消失無蹤。
真是簡單得過分的生物。
然而,就在我這樣想的時候,他的獠牙離開,接著用變回剔透的綠眸注視了我半晌,下一刻便閉上眼睛,他二話不說地在我懷裡沉睡過去了。
欸?「輕松?」欸?!
等一下。我一個人怎樣把兩個人抬走啊?!
我在心中大叫,天空卻以下雨回應,教會我何謂落井下石了。
根本來不及釐清思緒。
「輕松哥哥!」
眼見與小椴長得一樣的天使朝天大叫,身體即將撞上地面,他卻沒有任何要展翅的預備,我便毫不猶豫地把手上的籠子放下,起跳,接住了他。我承受著他墜下來的衝力,調整身體的姿勢想要安全降落,可是著落點上的泥土比想像中鬆散,使我站不住腳,跌在地上,並往前滑了一段距離才回復平靜。天使在最後因為衝力而跌出了我的懷裡,整個人在地上滾了一會後才伏在地上,臉朝地面,露出了插滿了玻璃碎片的背部和三雙不同大小的染血翅膀:
原來不是不打開,而是打不開嗎?
伴隨著渾身的疼痛,我爬到他的身邊,搖著他道:「你還好嗎──」
他突然大口喘氣,雙手撐起身體,接著在咳嗽中吐語:「輕……輕松哥哥。要追上去……追上去才行……」他似乎想要撥動翅膀,可是它們只以顫抖回應,顯然他所受的傷比任何人想像中還要重。
我改為蹲姿,道:「先別勉強了。你現在應該要休息,待所有傷勢康復過來。憑你這樣子的身體,即使讓你追上去了,你又能做到什麼?」
他沒有聽見,只是想要站起,卻因疲憊而摔倒。這個畫面就這樣在眼前重覆了幾遍,而他似乎百試不厭,卻沒有想過旁觀者看見也會為他心痛。
好吧。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注視我:「嗨。先冷靜一下如何?」
他眼神裡滿是震驚,令我起初以為他不認識我,又或誤會我會攻擊他,但他接下來說的話既不是「你是誰」,亦不是「你想怎樣」,而是我的名字和身份:「你是……敦先生?小椴的朋友?為什麼會在這裡?」
敦先生。
這個名詞聽起來很怪異,不過亦因為它,我知道了小椴有向他的朋友們提及過我,節省了互相認識的時間:「對。而你是十四松吧?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眼神由思考和混亂結合而成,遊移不定的神緒說明了他也一頭霧水:「我們……我們被抓了,輕松哥哥發狂了,想要咬我了,飛走了。空松哥哥在期間不見了,誰也不在了,然後……」說到這裡,絕望突然淹沒了他的眼眸,本來還有些微生氣的聲線只剩下無助:
「然後,只剩下我一個了。」
他沒有哭泣,只是變得消沉、空虛,彷彿生無可戀。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去安慰他,唯有放開他,任由沉默讓時間流逝,直至我終於忍受不住這種間接性的浪費時間,決定轉移話題:
「那個神父應該跟小椴離開了。」
他愣了愣,瞅向我。
我開始把自己知道的事說出來,同時爬到他身後,示意他坐好,然後著手把背上的玻璃拔掉,鮮血淌出。「有名跟你和小椴長得一模一樣的惡魔要我們來救走你們。」
「阿松哥哥?」他意外地說。
「對。就是他。他和貓咪死神去了另一個地方,因為抓走你們的傢伙將教會中的無辜人類與你們和死神的貓咪分開了。」我一邊複述小椴的話,一邊為他這種對陌生人毫不戒心的純真而吃驚:若果我現在要殺死他,他根本必死無疑。
「貓咪。超能貓。」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道:「對啊。超能貓呢?牠在哪裡?」
我稍稍瞥向我剛才放下籠子的位置:「在那裡。不管怎樣叫牠都沒有醒來。」
「可能一松哥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突然,他頓住,然後往比籠子更遠的地方看,那裡是我剛才見到的「恐怖案發現場」,從畫面判斷出有人在那裡引爆了一個用血製成的炸彈也不奇怪:「那邊發生了什麼事──痛!」
「這是個好問題。」我把最後一塊玻璃碎片從他脊骨旁邊拔出,接著隨意地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其他明顯的碎片後便拍一拍他的肩膀,站起,向他伸手:「來吧。我跟你說明一下事發的經過,也許你能從中想到一些我錯過了的線索。」
驚喜掠過他的金眸,我猜是自己的舉動似乎令他想起了一些事情,可惜我不能肯定。他接下來握緊我的手,讓我把他拉起,扶住,直至他抵抗了疲憊身體站穩後才開始前行。我在期間順道回收了籠子。
我們來到了剛才那染滿鮮血的地方。對比起第一次看見時的震撼,現在就只會感到不適和噁心。數人的血液全都混在一起,必須花費很大的精力才能從中分辨出受害者是誰,以及推測出在這裡發生過的事:
「我想所有事,都是由小椴受傷開始的。」我指著大廈外的一堆玻璃碎片道:「他應該是在大廈裡跳下來,在落地前受到襲擊,然後被扔到那一邊去了。」我指住不遠處的樹林入口,那裡有一灘只屬於小椴的血:「以失血量來推算,他應該是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沒有死去。在這裡沒有他的衣物,這些多得不正常的血漬與他無關,我亦不認為有人會故意把他的衣物收起來,所以他應該還生存著。」
「空松哥哥呢?」他問。
「他起初在那裡。」我指向玻璃碎片的旁邊,用力地嗅了一下,卻因為腥味過度濃烈令我頭部不適:「他旁邊還有屬於惡魔的氣味,我猜兩人或許在那邊發生了些爭執,又或是惡魔襲了小椴吧?」我說完後便把焦點放回到那些染滿大廈外牆和地下的血漬:「後來他來到這邊。人狼的氣味本來就在這裡,但現在就只剩下這些血和浸淫在其中的衣物,不用解釋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神父鐵定是以殘酷不忍的手法將除了小椴以外的所有人狼殺死。在這裡完全沒有看到神父那粗暴的戰鬥痕跡,建築表面不但完整無缺,地下亦沒有半點凹陷,但到處卻是血漬。循著這個方向分析下去的話,我唯一想到的就只有他徒手把那些人狼撕成碎片了。
真是兇殘又暴戾的殺人手段。
可是,即使解釋到人狼的死亡,卻沒能解釋另一個本來存在著的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那惡魔呢?他消失了嗎?」天使問。
「啊。」我答道:「消失了。」
惡魔的確有留下過氣味,可是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如同憑空消失。要解釋這個怪異現象,我唯一想到的是他接下來使用了穿透能力,往地底逃去了。而假如這是事實的話,這對於我和受了重傷的天使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那小椴之後怎樣了?」
天使又問,我往他本來躺著的地方重新看,那裡充斥著屬於二人的氣味,令我的心情差極了:
「神父應該把他帶走了──」
「砰!!!!!!」
樹林深處突然轟來巨響,我們頓時呆若木雞地往裡頭看,卻什麼都看不見。
一滴冰冷的透明液體落到了我的鼻上。我抬頭一看,天空降下一場不合時宜的雨。
下冊試閱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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