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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彼此的回忆。

我想，有一天你会忘记我的容貌、我的声音、我的表情、我的所有东西。

我想，我会戒掉想你的习惯。

我突然间，想起了你。

今天我如常地从睡梦中醒来，张开眼睛，看到雪白的天花板，然后隐约听到了公寓附近有小孩的嬉笑声。

慢慢地从那张刚好足够我一人睡的床上坐起来，坐在床沿迟迟没有下床，东想西想的。

醒来之后坐在床边做著白日梦是我最近的习惯。

已经不用去上班了，但是所谓的习惯，就是紧紧粘著你生活的某些你无法一时三刻改变的动作——哦，对了，简单来说，虽然不用去上班，但我还是每天固定在那个时间起床。

只不过意识到即使醒来了也没有什麼事情可做，所以就发著呆，悠悠闲闲的。

不用上班的日子，的确只能用清闲来形容。

可以慢条斯理的做著一人份的早餐，打开电视机看今天的新闻或者是指定时间播放的电视剧——嗯，就是你说过的，一点逻辑也没有的那种无聊爱情主妇剧。

这样悠悠闲闲的，更加让我感受到岁月的重量。

就好像有很多很多看不见、透明的东西一层一层地加在身上，重得让人抬起脚都吃力，节奏都放缓。

看吧，我又在胡思乱想，自说自话了。

坐在床沿环视著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的公寓，总觉得有点寂寥。但是其实肚子也不饿，这种时候也没有什麼电视节目是非看不可的，听著鸟儿『吱吱』的叫声，感受著依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暖的阳光，我眼皮有点重了，又闭上了眼，躺回床上。

只是，其实又不是真的觉得眼困。

脑袋仍旧在思考，例如，今天的早餐吃煎鸡蛋拼香肠还是牛奶麦片比较好？今天好像是垃圾回收的日子……最近天气有点凉了要把放在壁橱的棉被拿出来了……猫咪的粮食好像快吃光了……

然后，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你。

汤川学。

至今我仍然能够清晰地记得你的名字。

只是实在隔了太多太多的时间，我才又重新想起这个属於你的名字，我总觉得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一面蒙上了一层名为陌生的尘。

当初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呢？我努力地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太多，隐约记得好像是草剃辈提起，我才第一次知道你。

后来一跑摸著摸著来到了你的研究室里，我已经想不起我俩初次相遇的情景，倒是你穿著三件套西装坐在办公桌前的影像，特别深刻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啊，还有你穿著白大挂背著我擦著黑板上的公式的身影。

我去找你协助查案，记得应该有超过七年的时间，当中我们好像经历过很多大大小小的事，应该还说过不少话。

不过我只能隐隐约约地想起一些零碎的画面，比如有一回，我难过得快要掉泪，因为有你在场而强忍著泪水，我记得那种难受，也记得你一声不哼把温热的咖啡

放在我面前的手，宽大又厚实的手。

我当时或许是在想，你这个外表看起来对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只对冷冰冰的公式有兴趣的怪人，也许拥有一双无比温暖的手，还有心。

然后有一回，我在你的研究室里煮起菜来，那日的阳光很温暖，天气不太冷也不太热，从窗外透进来照得一室明亮，我的心情也因此而好得不得了，当时感觉连空气也是甜的，带著微微的粉色。

然后在锅里的菜因为我的走神，从锅里飞跃出来，掉落在做实验的桌上。

我特别记得，你那一刻那个带著一丝担忧和惊心的复杂眼神。

这麼说起来，我记得的，全是些微不足道的无聊事情。

但是这一幕一幕，就好像被人定格然后拍成了一张照片存放在我的脑中那样，到了某些时候，这些事件的碎片再次在脑海中流动，组成零散的片段，重播一遍。

我还记得那年我决定去美国研修，临行前跟你在大学的长椅上说著我负责的最后一件案件的案情，哦，不对，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你突然把一个细小的首饰盒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叫住了我。

你把那个首饰盒递给了我，那个盒子比想像中要重一点，我打开一看，里面放著一颗银色的，表面凹凸的奇怪石头。

你说那东西叫做锗，元素序号是32。

你说，因为我的生日是3月2号，所以，饯别礼物，你选了元素序号是32、对人体有益的锗。

话说那块奇怪的石头，我放到哪里来著？

我记得在美国的那一年，我每天都要把那块有点冰冷的石头紧握在手里，唯独这样，在陌生的环境里，我才可以感觉没有那麼孤独。

但是慢慢的，我开始忙到没空顾及那颗石头，每天反反覆覆地翻著案件的资料，空闲的时候努力地学习英语，为了方便和同事上司沟通，有时间回家了，便草草用热水泡杯面，很多时候，杯面还没泡好我就已经累得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样的生活好像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可是回想起来却不过是几个画面，想再作详细点的描述都已经想不起更多。

或者这样说，其实回想起来，这几十年，也不过是几个画面。

握著那颗石头，我想起，草剃前辈曾经挑著眉头说过，「那家伙跟我认识那麼多年可没送过我什麼礼物。」

我又想起，你曾经不情不愿地被栗林助教强迫跟我合照。

那时大概是圣诞节，天气很冷，很冷，我们在研究室里办著联欢会，彩带四处飘落，你烦厌地拨开落在你头上、肩上的彩带，不合群地继续在电脑前写著论文。

然后栗林先生说：「内海小姐和汤川老师认识了那麼久好像没拍过照片吧？今天就让我这个专业的摄影师——栗林宏美来为你们拍一幅合照吧！来来来，内海小姐快站过去。」

后来栗林先生把照片冲洗出来后，给了我一张，照片中的我比著胜利的手势凑在你的身边，但是你的表情却显得很别扭。

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不太喜欢照相。

我想，我们曾经也算是亲密，对吧？

虽然全都是这麼细小简直而且平凡的事，但是回想起来都能使我的嘴角扬起。

但是这些事情，全部都被收进了名为『曾经』的盒子里。

我们曾经，那麼熟悉，可是后来呢？

我记得本来我只是留在美国进修一年，但是为了继续在外国学习，我申请再留在美国三年。

三年过去后，我才再次回到日本，一切都变了模样。

我跟当年的草剃前辈一样，调到了总部工作，我发现当年我临行前介绍给你认识的那个新来的小丫头，名字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楚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不少，已经没去拜托你帮忙。然后我又看到了新来的刑警，他们眼睛清澈无比，闪著亮光，找你帮忙侦破奇异案件的工作交给了他们。

然后，然后，我发现我也长大了很多。

原来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我已经习惯独当一面。

我拿著那块石头回想起，我曾经有好几年的时间，在你身边团团转，各种无赖各种合理的要求，比如要求你去协助一些不属你研究范围的事，又比如在你的研究室赖著不走，四处捣乱。

去美国的头一年，我还经常开著摄像头，不顾时差的向你请教英文。

到底那时候我是为什麼能厚著脸皮做这些事的呢？

不是没想像过，有一天我会调职，然后不用再拜托你协助查案。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身上的羽毛会长齐，不得不向天空飞去。

只是我天真地认为，我还可以飞回你的身边，继续在你身边团团转。

我以为，即使我们没有工作上的关系，我们或者也可以变成朋友，可以在空闲的时候一起去吃饭的朋友，可以一起去看电影的朋友，然后我也可以一如以往的，在下班之后来到你的研究室，喝一杯苦涩难耐的咖啡，分享最近侦破的案件，坐一个下午。

但是待在美国的第二年开始，我已经没有时间和精神，不顾时差开著摄像头跟你说话。

回国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又可以好像以前一样。

但原来，我们已经在各自的道路上走远了。

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再找不到勇气去联络你。

已经很久不见了。

原来即使我们的世界里没有了对方，我们也还是可以过得好好的。

习惯即使再可怕，也可以改掉。

我们如常地生活，在人群里相识，然后分别。

那些零碎的片段，留在记忆的深处，再回想起来的时候，还能记得那种温度，却总觉得像别人的故事。

遥远得触摸不到，也记不清。

……

……我觉得越来越困了，眼皮已经重得抬不起来了，脑袋都已经开始不懂思考了……

后来……你过得好吗？

你有像我想起你这样，想起我吗？

……

最后……如果可以再见你一面就好了。汤川老师。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内海薰。已经变成了老婆婆的内海薰。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