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研究室里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和隐约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光。

不知道是夏日闷热的天气令人浑身不舒服还是其他什麼原因，心脏跳动的频率异常，整个人坐立不安得甚至连论文也写不出半个字。

我脱下了金框眼镜，合上了手提电脑，把身子往后靠在黑色的皮制电脑椅上。

明明早就该习惯这种寂廖。

一个人埋身在黑暗之中，安静地钻研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向来是我的最大乐趣。

但是，不知道什麼时候开始，在上完课之后，吵闹的研究生终於离开了，在黄昏时，一直无法晋升的栗林教授也收拾好东西回到属於自己温暖的家，在……我终於又回到一个人，我终於可以静下来时，我耳边却总响起一种清脆悦耳的声音——

「汤川老师！！有案子了有案件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颇有礼貌地敲敲门然后进来低声下气再三拜托，发展到后期直接连门都不敲直接冲进来，伴随著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总是吵吵闹闹的。

但是，有她在这里时候，欢快跟空气中的氧份和水份融为一体，她带进来的，是令人感觉欢愉开朗的空气。

某些感情在末经你的批准下进入了你的生命之后，即使不情愿，却也再抹不走。

就好像是在你原本灰暗一片，单调沉闷，像徵生命的画布上，突如其来地加上一笔娇艳的黄。

美丽而耀眼，再也移不开目光。

我拿起了放起桌面上的黑色手机，盯著待机画面看得出神。

忘记从何时开始总是反覆地查看著手机——那部曾经只不过被我视作为必要时的通讯设备的手机。

像是生怕遗留了一个电话，甚至一条短讯。

我的脑袋，可能是被夏日猛烈的太阳融化了。

一切都很不正常。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大概那天晚上的我，是感应到她内心的痛苦了吧。

自从内海薰上次一声不哼地前来说要商谈关於自己的前路之后，再见她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察觉到她很久没有造访，我曾经好几次按捺不住想拨打她的电话，只是后来想了想，又感觉奇怪，於是又放下手机。

我没有见她的理由，更加没有干涉她生活的资格。

明知道不正常，我却还在心里默默地数著我们没有见面的日子。

十一、十二、十三………

别说在别人眼中这样的汤川学是有多麼不正常，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或者，中暑。

当然，表面上我还是像平常一样上课、做研究、改论文。

正常得不得了。

「呐，汤川老师……？」

听到栗林的叫唤后，我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是做实验的时间。已经把实验用具准备好的研究生全部站在实验桌旁疑惑地看著我。我乾咳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实验桌前像没事儿似的指导著研究生做物理实验。

「我说，汤川老师你最近……有点不正常。」栗林一边收拾著实验用具，一边用自言自语般的声线喃喃地道。

我有点惊讶地回头督了栗林一眼，垂下的手有点微微发抖。

「什麼意思？有点不正常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太正常啊！」他抬起头来看著我的脸，然后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又说，「整天都在走神，而且有事无事就拿起手机看……明明、明明就没有人打电话来，也没有人传讯息来……」

我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又感觉自己像是被戳到痛处一般，心脏隐隐作痛。

「你这番话完全不合逻辑。谁说过查看手机一定是因为有电话或者短讯？没有电话和短讯就不可以查看手机吗？所谓的走神都只不过是不知道情况的你单方面的猜测罢了，你眼中的走神对於我来说是思考，而且我查看手机只不过是想看时间而已。」一口气地说完之后，我轻轻地呼一口气，明知道这明显是藉口，却还是没有办法忍住不说出口。

「那到底为什麼要五分钟就看一次时间？」栗林放下手中的抹布，将颇为大型的实验用具搬到桌下，认真地盯著我说，「汤川老师，别装了……我说啊……」

「想念她的话，就去找吧。」

因为栗林的一句话而突然跑来警局前的我，脑袋大概真的不正常了。

虽然已经来到了，可是抬头看著警署大楼亮著的灯的我，却只能站在门外，不知所措。

想不到联络的理由，更加没有进去别人办公地方的理由。

说这样站了很久，久到我的腿开始麻木，久到夏天晚上闷热的风吹乱了发线，感觉竟有点凉。

然后有人边说话，边从警署中缓缓走出来。

「前段日子真的很感谢你啦。」

「没有。我也没帮上什麼忙还被人抓走了害你也遇上危险了。」

「别这样说。反正我也没事。下次如果又有合作机会的话，请多多指教。」

「嗯。希望还有机会合作。」

走出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有些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而在他旁边跟他说话的，就是一直盘踞在我脑中的人——内海薰。

看到我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显然感到很惊讶。

我和她一直僵在那里，谁都没有动。

打破沉默的是在她身旁的年轻男人。

「呐，内海小姐……？这位是……？」他瞪著大眼睛好奇地问。

内海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那个男人后又看了看我，「啊，这位是帝都大学的汤川学老师。啊，汤川老师，这位是之前跟我合作的同事当摩君。」

「你好。」我微笑著颌首。

当摩也向我点头问好。

「内海小姐跟汤川先生有事要谈吗？我先走了，还要赶尾班车呢。有机会再见。」

「啊，再见。」她有点勉强地笑了笑，当摩离开了之后，四周又回复一片寂静。

我们什麼也没有说，只是有点惘然地看著彼此。

刚才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内海的脸上有明显的瘀青和伤痕。

我忍不住走上前，想仔细地看清楚她的伤势。

「为什麼受伤了？」我看著她姣好的脸，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是增添了一种美感。只是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人不禁为之心痛。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别过身，掩住了脸。

「我没事啦。没事。」

「怎麼可能没事！」我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硬是把她的脸转向我的方向。

她挣扎著推开了我，低下了头，「我说没有事就没有事，反正又死不了，这点小伤……汤川老师你很奇怪啊。为什麼突然跑来？又为什麼突然……要那麼关心我？」

「哪里是没事了？为什麼你都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的声音透著一丝怒火，但我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刻意回避了她的问题。

是的。我是很奇怪。

或者她心里正想著「无论怎样也不关你的事」，又或者她心里觉得我很奇怪很烦，但是我顾不上这些，我只是想………只是想关心她。

在指尖划过她脸上的瘀伤时，她痛得缩了一下，结了痂的嘴角、瘀青的鼻梁和脸颊，都跟她细嫩的肌肤毫不相衬。

我不知道我的手为什麼意义不明地抚上她的脸，只是她并没有反抗，也没有表示厌恶。

如果我的手有治愈伤痕的能力，就好了。

她受伤的那天，如果我可以在她的身旁，该有多好？

对於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很惊讶，但是随便吧。奇怪也好，不正常也好，随它吧，我已经不想再管了。

「汤川老师你没必要那麼关心我啦。这样我好不容易才独立起来，马上又会变得……想依赖谁了。」她握著我的指尖，制止我的指尖在她的嘴边游走。

她指尖传来的温度，温暖了我微凉的身体。

「依赖……不好吗？」

没等她说下一句话，我便把她一把拉入怀里。飘来的是洗发水的香味，很久没有与人那麼亲密地接触的我感觉有点头晕转向，却觉得原本空虚空洞的内心被填得满满的，温暖幸福得不想放开。

寂静的晚上，我不是一个人。

旁边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像是压抑很久的情感一下子爆发，温热的泪水滋湿了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