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炭和毛巾藏起來了 - 第三節下

我沒有立刻離開餐桌。

燈光落在桌面，水杯有點濕，像留下一小圈證明我剛才坐過這裡的痕跡。我想起了小時候看到的一句廣告詞「水是有記憶的。」接著很快想到自然課教的，那一圈水印很快就會乾掉，像大部分的事一樣，不需要擦，自然就會被忘記，真希望課本把我美好的回憶還給我。

我把椅子輕輕推回去，動作小到不像是在生活，像在偷一個儀式。進客廳的時候，電視還亮著，沙發沒人。媽媽的茶杯空了，放在茶几邊角，裡面有一片薄薄的茶渣，靜靜地攤在杯底。她已經去睡了。很好，清洗他們變成我的新任務。

我再次坐回那個熟悉的角落，把抱枕拉近一些，讓身體陷進沙發的弧度裡。這次我沒再去摸手機，沒再去想明天的事，只是靜靜地，讓聲音繼續流過耳朵，像夜裡的一條小河，不深不快，卻可以把人暫時帶離現實的岸邊。

我以為這樣坐著，就能拖延那塊牛排的命運一點時間。但還是起身了。不是因為餓了，而是因為怕它壞掉。怕自己那點想吃的念頭，也跟著壞掉。

我回到廚房，打開冰箱，把那塊冷掉的牛排拿出來。還是溫柔地被保鮮膜包著，像誰正在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信差。我本來是要放回去，讓它明天再繼續等我。但手指在便當盒的邊緣停了一下，像是不小心誤觸的選項，卻又沒有退回。

爸爸的便當盒已經裝好了，一份剛好的分量，是我一開始就幫他準備的那份。我盯著它看了一會兒，像在審問自己：到底是誰決定了分量？

最後，我輕輕揭開蓋子，把自己的那份也偷偷加了進去。沒有切小塊，整塊壓進去，有一點擠，有一點不合邏輯，但還是蓋上了。像是把什麼東西藏進去，不讓人發現我把自己放棄了的那一口。

然後我小聲地說：「搞不好爸爸也在長身體呢，要多吃一點。」

說完那句話我笑了一下，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諷刺，還是自嘲。但沒人聽見也沒關係，反正這句話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我把便當放回冰箱的第二層，和原本的一樣位置，像什麼都沒變過。只是裡面的分量改變了，誰該吃、誰沒吃，沒有人會追究。

也許明天早上爸爸會發現太多了，也許他根本不會說什麼，只是照吃。也許他會以為是媽媽多裝的，也許會以為自己記錯了。

總之不是我。不是我沒吃，是他太餓了，是他剛好吃得下。這樣就夠了。

我站在冰箱前多停了幾秒，像是在等待某種默許。什麼都沒有發生。風還在吹，電視裡還在笑，我還在這裡。

然後我才回到客廳，把自己重新塞回沙發那個凹陷的位子裡。那個多出來的便當，沒留下任何痕跡，只剩下心裡某個輕微的傾斜——

像我今天出門的理由一樣，有點歪，但還是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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