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毫克的陽光 - 04. 誕生那一刻

　　Rita上前關心道：「我是二樓的店長，請問發生什麼事了？」

　　「你竟然是店長？」男人又拍了幾下桌子，水杯和玻璃桌面碰撞產生令人不安的高頻響聲。「剛才你一直都在旁邊，還放任我的頭髮被推得跟狗啃的一樣，我跟你們這種的無法溝通，叫你們老闆出來。」

　　「Zane，你為什麼要把客人的頭髮推得這麼短？」Rita瞪了侯景然一眼，雖是詢問，語氣卻透著淡淡的責備。

　　侯景然似乎想開口，但最後仍選擇閉上嘴，沒有辯解。

　　林予形感到訝異與不解，他有聽見是男人自己堅持要推短的，現在怎麼好意思大吵大鬧？

　　他心急如焚，沒有考量後果的餘裕，只想趕緊出面幫侯景然說幾句話，才剛跨出一步，猝然被少年用力拽回，力道大得害他差點沒站穩。

　　他都不曉得比他矮了半顆頭的少年哪來這麼大的力氣跩他，只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塵封多時的往事與少年一起，輕巧地擦肩而過。

　　少年踏著堅定的步伐，帶著好像任何困難都能迎刃而解的氣勢，朝爭執中的眾人走去。

　　林予形睜大雙眼，少年的背影與他藏在心裡的景像重疊，於是記憶變得鮮活，彷彿伸手就能觸碰到那個午後、被太陽曬得發燙的女兒牆、頂樓的微風。

　　快要窒息。

　　打從有記憶以來，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格格不入，他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從來都只隔著一層屏障窺探，不曾真正造訪。

　　又宛若身在羊水之中。

　　低頭俯瞰，腳下三十公尺，是自由。

　　等待他的不知是新生或墜落。

　　剎那間，不請自來的那雙手刺破羊膜，將他往後一拽，他就這麼跌進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林予形一定是在那一刻誕生的。

　　「喂！胖子！」少年踉蹌幾步，好不容易才護住被從女兒牆上拖下來的人。

　　他回頭一看，第一眼就被對方的髮型吸引，兩側鬢角剃得很乾淨，頭頂金色的捲髮在陽光下明燦燦的，像個溫暖的鳥窩。

　　等等，胖子是在叫他嗎？

　　「胖子，你是不是想跳樓？」少年用力搖晃著他的肩膀，而後低頭看了一眼他的學號。「綜二七，許念……呃，第三個字是君還是雲？啊啊，不管，就叫胖子。」

　　許念昀不自覺也低頭看了看對方胸口，鬆鬆地隨意掛著的領帶旁繡著侯景然，二年五十一班，五十一班是什麼科的輪調班去了？算了，不重要。

　　侯景然注意到許念昀左手手腕上有數條疤痕，不禁吆喝：「哇靠，你竟然還割腕過？我餓了兩天都沒想過要自殺，你家有能力讓你吃成一頭白白胖胖的豬，你有什麼好想不開的？」

　　他其實不胖，BMI還勉強維持在正常範圍的邊緣，這種不結實的體格也不是吃出來的，但他沒有打算解釋，反正對方也不會想知道。

　　「最後一個字是昀，陽光的意思。」許念昀緩緩開口。

　　「誰管你叫什麼。」侯景然不太用力地推了許念昀一下。「我救了你，你好歹要有點表示吧？不然這樣，你把錢包裡的錢通通交出來，讓我去吃一頓好的。」

　　他現在是被勒索了嗎？算了，無所謂。

　　許念昀從口袋掏出皮夾，一張、兩張、三張千元大鈔全部交給侯景然。

　　「西瓜咧！三千塊？」侯景然急急忙忙將錢全塞回許念昀手裡。「我只是想吃頓飯而已，你有沒有零錢？」

　　「沒有。」見侯景然不太相信的樣子，許念昀勉為其難地多解釋了一句：「今天剛拿到這禮拜的零用錢，還沒找下去。」

　　「你早餐午餐都沒吃？」

　　「嗯。」

　　「有錢幹麻不吃飯？」

　　「吃不下，不想吃。」

　　侯景然不禁挑眉，問道：「你每天都這樣嗎？」

　　「也沒有。」

　　「這樣吧，放學後我們去對面美食街吃飯，你請客。」侯景然一邊說，一邊推著許念昀往出口走去。「胖子，你還欠我一頓，不可以隨便去死啊，聽到沒有？以後沒事別來小角落，反正你也沒抽菸。」

　　「小角落？」許念昀問。

　　「就這邊啊，我聽表藝科的朋友說這邊叫小角落，躲在這裡抽菸不會被抓，我才上來看看的。結果看到有人想自殺，菸都沒抽到，喵的咧，衰佮若蓮霧。」

　　「嗯。」

　　「二年七班在哪？」侯景然問。

　　「行政六樓。」

　　侯景然一聽，趕緊拉著人換了個方向往樓梯間走去，嘴裡念叨著：「哭啊，這麼近喔？真好，我教室在家科，等一下要用跑的回去了。」

　　許念昀靜靜地聽對方解釋為什麼會大老遠跑來這棟校舍，明明他什麼反應也沒給，對方還能絮絮叨叨個沒完，有點佩服。

　　「放學我會來找你喔。」

　　「嗯。」

　　「不可以亂跑喔。」

　　「嗯。」

　　「好了，你教室到了，掰啦。」

　　「掰。」

　　看著侯景然轉身跑向電梯，許念昀只覺得自己遇到怪人，他倆分明是第一次見面，那人卻對他如此關切。

　　關切？他都被叫成胖子了呢，為什麼還會有一種被照顧的感覺？真怪。

　　他還在發楞，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昀欸，剛跑掉的那個是誰？」徐恩綺同樣盯著侯景然離去的方向，想聽八卦的心思溢於言表，即使戴著近千度的厚重眼鏡也擋不住。

　　許念昀思考片刻，還是只能搖頭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還能跟對方拉拉扯扯？你不會被欺負了吧？」

　　「沒有。」應該沒有吧？許念昀心想，侯景然最後還是把錢都還給他了。

　　有也無所謂，不論這個世界打算對他做什麼，他都不反抗，這樣就不會受傷。

　　「不說這個了。」徐恩綺露出微笑，興奮地說：「佩珊說綜廣三一的學長要請客，放學後我們一起去製圖教室吃披薩？吃完再去繪畫教室。」

　　許念昀再次搖頭，拒絕道：「有約了。」

　　「啊？這樣啊……那只好繪畫教室見了。」

　　「嗯。」

　　枯燥的共通科目使人昏昏欲睡，轉眼就到了第八節。

　　許念昀正抄著筆記，對於窗邊的同學們在鼓譟些什麼完全不感興趣，但仍有隻字片語傳進他耳裡，諸如「鳥窩頭」、「超級賽○人」……

　　他抬起頭，發現侯景然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倚著牆滑手機。

　　啊，他現在才想起來，職科不用上第八節。

　　侯景然也抬頭看了過來，視線對上的瞬間，對他露出如陽光般耀眼的燦笑。

　　窗邊看熱鬧的同學立刻回頭，似乎是想看看外面那人衝著誰笑，許念昀只好不動聲色地低頭繼續抄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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