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京城那总是沉寂如水的西门方向,一道狰狞的火龙,以一种蛮横而不讲理的姿态,咆哮着,冲天而起!
那橘红色的、仿佛要将整个夜幕都烧出一个窟窿的火光,瞬间便将半个京城,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势之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整个沉睡中的京城,都像一锅被瞬间烧沸的开水,彻底炸开了锅。无数百姓被惊醒,他们推开窗户,惊恐万状地,望着那片被火光染得如同血色黄昏的天空。
巡防营那尖锐刺耳的梆子声、救火队那催命般的铜锣声、人们因为恐惧而发出的惊呼声、马匹因为受惊而发出的凄厉嘶鸣声……所有杂乱无章的声音,在这一刻,都交织在了一起,汇成了一首属于混乱与毁灭的、最疯狂的交响乐。
而风暴的中心——宰相府内,果然如同萧玄所预料的那样,瞬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末日来临般的混乱之中。
“相……相爷!不好了!不好了啊!”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胖子,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冲进了那间总是灯火通明的书房,他那张肥硕的脸上,充满了如同天塌下来一般的惊骇,“西……西院那边……走水了!火……火势滔天啊!”
“什么!”
那个总是稳如泰山、仿佛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当朝宰相顾千帆,猛地,从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太师椅上,弹射而起!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剧烈地抽搐着,那双总是隐藏在温和笑意之下的、如同毒蛇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暴怒。
西院!
那里,不仅仅住着他最宠爱的、掌握着他无数秘密的女人!更是他这些年来,搜刮民脂民膏、结党营私所积累下的、那座看不见的、富可敌国的金山银库!
那里,是他的逆鳞,是他的命根子!
“快!快!调集府里所有的人手!所有的人!跟我去救火!”他几乎没有半分的犹豫,甚至连官袍都来不及换下,只是胡乱地抓起一件外袍,便亲自带着府里超过八成的、最精锐的护卫,如同死了亲爹一般,心急火燎地冲出了那扇平日里威严无比的相府大门,朝着城西的方向,疯狂地赶去。
他前脚,刚刚踏出那道门槛。
后脚,一道如同鬼魅、如同青烟、如同黑夜里最不起眼的一抹阴影,便悄无声息地,如同羽毛般,越过了宰相府那高达三丈的、寻常人眼中如同天堑的院墙。
萧玄落地无声,像一只最优雅、最敏捷的黑猫,他甚至没有激起地面上的一粒尘埃。他完美地,融入了庭院中那些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所投下的、深邃的阴影之中。
他没有拔剑,甚至没有加快呼吸的频率。只是凭借着对地势的惊人判断力,以及一种如同鬼魅般、完全不符合常理的身法,在那些巡逻家丁的眼皮子底下,如入无人之境般,穿梭自如。
那座平日里戒备森严、被誉为“京城第一堡垒”的宰相府,在他的眼中,脆弱得,如同一个纸糊的灯笼。
他很快,便来到了那座传说中,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顾千帆的书房之外。
书房的周围,看似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诡异,实则,步步杀机,暗藏玄机。
萧玄没有急着闯入,而是静静地,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站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那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投下了一片宁静的剪影。
他静静地,听着。
听着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听着池塘里锦鲤摆尾的水声,听着草丛中不知名昆虫的鸣叫声……
在这片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充满了诗情画意的自然之音下,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七个,极其细微的、被完美掩盖住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
他们的呼吸,悠长而平稳,与周围的环境,与风声、水声、虫鸣声,几乎完美地,融为了一体。若非这世间最顶尖的、对气息的感知已经达到化境的高手,绝难察觉他们的存在。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萧玄。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没有选择用暴力去解决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钉子”。那太慢,也太蠢。
他弯下腰,从地上,随意地捡起了几颗大小不一的石子。
然后,屈指,轻弹。
“咻!咻!咻!”
几颗普通的石子,在他的指间,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如同最精准的制导暗器,分别击中了远处花园里的几处假山、几棵老树、以及池塘边的几块鹅卵石。
“谁!”
“什么声音!”
那七名隐藏在暗处的、顾千帆花重金请来的顶尖护卫,果然如同受惊的野狗一般,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不同方向的异响,瞬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们纷纷从各自的藏身之处,如同鬼魅般潜行而出,朝着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而去。
就是现在!
萧玄的身影,如同一缕无法被捕捉的青烟,瞬间,掠过了那片空无一人的庭院。他推开了那扇由整块名贵的、千年金丝楠木打造的、沉重无比的书房大门,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
书房内,陈设典雅至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上好的徽墨的香气,和一种只有皇室才能御用的、名为“龙涎香”的名贵熏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看似一派清雅脱俗的文人雅士之风范,实则,步步杀机,处处陷阱。
萧玄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来自未来的扫描仪器,只用了一秒钟,便迅速扫过了整个房间的布局。
门口那张由整块波斯地毯铺就的地面之下,暗藏着最灵敏的压力陷阱。
左侧那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第三排,从左往右数的第五本书,只要被抽动分毫,便会触发墙壁内隐藏的、数以百计的、淬着剧毒的夺命毒箭。
正前方那座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的博古架上,那尊来自前朝、价值连城的青花瓷瓶,只要被移动哪怕一毫米的距离,就会瞬间,从房间的四面八方,释放出一种无色无味、却能在三秒钟之内,让一个壮汉昏迷不醒的,顶级迷魂香。
这些精巧、隐秘而又致命的机关,足以让任何一个胆敢闯入此地的江湖高手、顶尖刺客,在瞬间,死得不明不白。
但这一切,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了萧玄的脑海里。
他身为大周王朝的皇子,从小接受的,便是这个世界上,最严苛、最全面、包括了兵法、权谋、以及这奇门遁甲、机关阵法之术在内的,最顶级的帝王之术的教育。
顾千帆这点儿从民间搜罗来的、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三岁孩童的、幼稚的涂鸦罢了。
他闲庭信步般地,以一种充满了韵律感和美感的、不可思议的步伐,精准地,绕开了地面上所有的压力陷阱。他从书架上,取下了另一本看似毫不相关的书,巧妙地,卡住了那个毒箭机关的联动装置。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那尊青花瓷瓶的精美花纹。
最终,他来到了书房最里面的、那面看起来与普通墙壁毫无二致的巨大墙壁之前。
他伸出手,那双修长而白皙的、仿佛天生就该是用来弹琴作画的手,在那面看起来光滑平整的墙壁上,按照夜空中,北斗七星的排列方位,以一种外人看来毫无规律、实则蕴含着精妙变化的特定节奏和力道,轻轻地,敲击了七下。
“咔嚓……咔嚓……”
只听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钟表齿轮转动的清脆机括之声响起。
那面厚重的、由整块青石打造的墙壁,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着两侧平移开来,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密室入口。
一股混合着奇特的、浓郁的药香和冰晶特有的、刺骨的寒意的奇异气息,从那个漆黑的洞口里,扑面而来。
萧玄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悦。
他没有半分犹豫,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但其布置的奢华程度,足以让皇宫里的大部分宫殿,都为之汗颜。
墙壁上,没有镶嵌夜明珠,而是直接,用了一整块未经切割的、巨大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月光石,作为墙体!将整个密室,都照耀得如同月色下的仙境,亮如白昼。
密室的正中央,一个由一整块极品暖玉,精心雕琢而成的、莲花形状的花盆里,静静地,生长着一株通体赤红、如同最纯粹的火焰在燃烧、每一片叶子都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奇异植物。
赤炎草!
找到了!
萧玄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他快步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将那株承载着凌玥唯一生机的药草,连同根部的土壤,一起挖了出来,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由千年寒玉打造的玉盒,精心装好。
大功告成!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正准备,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后传来!
他进来的那扇、由整块青石打造的石门,竟然,以一种无法抗拒的、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势,轰然落下!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地、无情地,完全封死!
糟了!中计了!
萧玄的心,猛地,向着无底的深渊,狠狠地沉了下去!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鼓掌声,从密室一角的、那座由紫檀木和云母石打造的华丽屏风之后,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一身宽松家常便服,手里还悠哉地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的男人,带着一脸阴冷的、如同毒蛇捕获了猎物般的、得意的笑容,缓缓地,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本该在数十里之外的城西,心急火燎地救火的,当朝宰相——顾千帆!
“本相在此,已经恭候靖亲王多时了。”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轻轻地撇去茶水表面的浮沫,声音里,充满了那种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猫戏老鼠般的、令人作呕的得意与残忍。
“王爷深夜造访,还顺手牵羊,拿走了本相最心爱的珍藏,不知……是想对本相,行刺杀之事吗?”
原来,城西那场冲天的、仿佛要将半个京城都烧掉的大火,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
一个由顾千帆,这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老狐狸,亲手点燃的、故意泄露给他,就是为了引他这条他做梦都想除掉的大鱼,主动上钩的、一个血淋淋的、致命的假情报!
局中局!计中计!
那一瞬间,萧玄,这个总是将别人生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顶尖棋手,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张由别人精心编织的、无处可逃的、最危险、最致命的,死亡之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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