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食鯨吞 - 第十章

徐沿安在揍過湯錦然後，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般，只剩下一具空殼，連自己怎麼飄進屋裡的都不記得了。

宋繼瀾放學回家時，才發現家裡竟然連門都沒關，他訝異地推開半掩著的門，只看到他哥拉了張椅子，靜靜地坐在窗前發呆，連他回來了都沒察覺。

屋裡沒開燈，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微亮光，落在徐沿安身上，把他襯得格外孤寂。

宋繼瀾按下開關，啪地一聲，整個客廳瞬間大亮。

「哥，你幹嘛呢，怎麼連燈都不開？」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往裡頭走。

然而徐沿安像是壓根沒聽見，依然坐在窗邊，愣怔地望著外頭。

宋繼瀾腳步一頓，終於察覺了異狀，心頭警鈴大作。

他哥不太對勁。

他努力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徐沿安周遭最近有什麼異常。

除非……

他想起早上那個跟蹤他的男人。

也對，既然湯錦然可以在樓下守株待兔，甚至跟蹤他，那麼在家門口撞上他哥，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宋繼瀾皺眉沉吟片刻，暗嘆一口氣，再開口時，已經換上輕快的語氣：「哥，晚餐吃什麼？我餓了。」

弟弟肚子餓的招數，對於徐沿安來說永遠有效。

他終於回過神，急忙起身，聲音有點啞，帶著幾分歉意：「今天比較早啊？我剛剛不小心睡著了，等等，我馬上去給你煮。」

早？宋繼瀾沒回話，只是涼涼地看了窗外漆黑的天色，目光又落在桌上那兩袋不知放了多久，早已退冰的鱸魚和土雞腿。

他猜想，他哥恐怕從早市收攤回家後，就一直是這個狀態了。

如果真是湯錦然──

宋繼瀾眼神冷了下來。

事到如今，他可別來礙事……不，是特地上門來找死。

※※※

徐沿安今天煮晚餐的效率極差，接連犯了平常不可能出現的低級錯誤。

他在廚房裡瞎忙了兩個小時，才勉強端出一葷一素兩道菜，連每天固定上桌的魚湯都忘了煮。

葷菜焦了，素菜還半生不熟，淘好的米放在電子鍋裡，卻忘了按下開關。

宋繼瀾沒抱怨，默默將就著吃。

坐在他對面的徐沿安一口都沒吃，只是用筷子撥弄碗裡的小片菜葉，連自己搞砸了都沒察覺。

他心不在焉，中間還偷瞄了宋繼瀾好幾次，他弟只當沒看見，只顧專心地吃。

不管好吃還是難吃，宋繼瀾從不浪費他哥為他煮的每一道料理。

等掃光桌上那兩盤難以下嚥的東西後，他才不疾不徐地開口：「哥，有話就說。」

他一出聲，徐沿安就趕緊把身體坐直了，神經兮兮地試探：「那什麼，我就想問啊，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人？」

宋繼瀾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徐沿安才剛鬆了一口氣，沒想到他弟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又補充：「啊，有。」

他的身體頓時又緊繃起來：「什麼樣的怪人！」

「樓下前陣子不是有個戴墨鏡，穿羽絨外套配短褲的男人在附近徘徊嘛！那人前天把我叫住，問我能不能幫他拍不穿衣服的照片。」宋繼瀾說。

好險，這種奇葩肯定不是湯錦然。

徐沿安本來又鬆了一口氣，但腦中反覆回想他弟剛剛說的話，怎麼越想越不對勁。

「是拍他不穿衣服的照片，還是你不穿衣服的照片？」他警覺地問。

隨即又想到，不對啊，不管哪個要求，這男的都不太正常。

不怪他胡思亂想，現在這社會什麼性癖怪異的人都有，他這弟弟從小就長得好看，難保不會被那些變態覬覦。

「不知道啊，他連褲子都沒穿，對著我玩他的那裡，我沒理他，趕緊跑了。」

「混帳東西！」徐沿安氣憤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下次被老子看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沒事，他應該不會再來了。」宋繼瀾淡淡地說。

那人一看到他，就當場扒光自己下身，對著他自慰，結果被他朝下體踹了一腳，慘叫著逃離現場。

徐沿安憂心忡忡：「沒被嚇到吧，啊？」

哎，這該死的變態，可別給他弟搞出陰影來了，以後連男廁都不敢進了可怎麼辦。

「都說沒事了。」宋繼瀾嘴角微勾，笑得很乖。

他確實沒被嚇到，只是被噁心到了。

畢竟他壓根不想看他哥以外的男人，對著他套弄那根玩意兒。

不過，如果對象是徐沿安，宋繼瀾倒是想像過無數次，早已心癢難耐。

他想，以後在床上，肯定要哄著他哥，讓他哥自己弄給他看。

徐沿安完全沒察覺，宋繼瀾此刻正浮想聯翩，在腦海裡把他給弄得亂七八糟，光看著他弟抿著唇，不發一語，他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了。

何況他也怕問得太多，反而讓他弟起了疑心。

徐沿安揉了揉眉心，心煩意亂的。

宋繼瀾離成年還差幾個月，如果湯錦然耍什麼手段，要把兒子接走，他或許沒能力阻止。

但他怎能眼睜睜看著那畜生，把這個寶貝弟弟帶走？

湯錦然甚至已經拋棄過他一次了，還差點把他給害死。

萬一又想把他賣了呢？

在他獨自苦惱的時候，宋繼瀾已經快速地把碗盤都給收拾了，跑到流理臺清洗，伴隨著水聲說：「哥，聽說杜叔叔過陣子要回來一趟啊？」

「啊？有嗎？」徐沿安愣了愣，老杜這兩年把魚攤丟給他，真帶著他哥去環遊世界了，一直沒回來過。

「嗯，他哥哥前兩天傳訊息跟我說的。」宋繼瀾關上水龍頭，狀似不經意地問：「這兩袋鱸魚和雞腿怎麼辦？感覺已經不新鮮了。」

鱸魚和雞腿這兩個關鍵字，讓徐沿安又想起湯錦然那畜生，他嘁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今天遇上個髒東西，把這些吃的都給玷汙了，明天倒垃圾時再一併丟了吧。」

混蛋，糟蹋了一條好魚和那兩隻雞腿，早知道不如拿去餵狗。

宋繼瀾應了聲，貼心地沒再追問，只是擦乾雙手後走到他哥身邊。

他輕輕地用下巴搭著徐沿安的頭頂，左手摸了摸他的背，柔聲道：「哥，別心情不好了，有我在呢。」

徐沿安憋了半天，心裡頭積壓的話最終還是藏不住。

他抓著宋繼瀾的手臂，雙眼和他弟對視，認真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別的親人，要把你接走的話，你打算怎麼辦？」

宋繼瀾受不了徐沿安這樣直接的目光，他別開臉，揉了揉鼻子，聲音有點沙啞，卻半撒嬌地說：「我們不是只剩彼此了麼？我只要有哥就好。」

徐沿安聽著這低沉的嗓音，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前幾天，無意間聽見宋繼瀾在浴室裡自己弄的事。

他耳根一熱，輕咳了一聲，尷尬地把他弟給推開了些。

「沒事啊，別多想了，咱們只是做個假設而已。你想麼，要是像電視劇演的，突然冒出個有錢的遠房親戚什麼的，哈哈……」

徐沿安乾笑了幾聲，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心裡卻暗自嘀咕，他這德性不太對勁啊，明明宋繼瀾只是像往常那樣靠近他，他卻像個傻瓜一樣胡思亂想。

宋繼瀾心說，他哥今天這麼奇怪，果然和湯錦然有關，面上卻不顯，只是平淡地喔了一聲，沒有戳破他哥那點拙劣的演技。

他是故意的，從幾個月前就開始醞釀，不動聲色地一點一點靠近，想讓這人慢慢習慣他的碰觸，認清他弟已經是個男人。

宋繼瀾要讓徐沿安明白，他說過的那些話，從來都不只是撒嬌，也不單單是弟弟對哥哥的依賴。

而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既赤裸又執著的佔有欲。

但他內心也清楚得很，徐沿安把他當弟弟太久了，如果貿然越線，只會被他本能地推開。

一旦讓他起了防心，情況就會變得棘手了。

所以，不能心急。

宋繼瀾暗嘆口氣，也不知道他哥何時才會開竅。

他至今所有耐心，大概都用在徐沿安身上了。

※※※

湯錦然被徐沿安揍過之後，竟還真的安分了，著實有好一陣子沒出現在兄弟倆的生活中。

徐沿安是個粗線條的，心裡打定主意，管這貨來幹嘛呢，反正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不敢再來為止。

宋繼瀾卻不這麼想，他反倒覺得，這是個可以利用的大好機會。

當然，如果能讓湯錦然永遠消失，那就更加完美了。

他偷偷聯繫老杜，讓他私下幫忙調查，總算證實了他的猜測，這老東西會挑在這個節骨眼出現，絕不是巧合。

所以，當時隔四個月，再次看到湯錦然時，宋繼瀾腳步頓了頓，心裡倒不怎麼驚訝。

都已經十月了，傍晚天氣微涼，那人卻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被熱的，人也明顯憔悴了，宋繼瀾險些沒認出他來。

湯錦然在校門口等了半天，直到學生們幾乎都走光了，只剩三三兩兩幾個人站在一旁，等家長來接，才遠遠看見宋繼瀾往外走。

他趕緊朝他兒子揮手，嘴裡還高興地喊：「瀾瀾、瀾瀾！」

宋繼瀾咦了一聲，不慌不忙地往他那兒走。

「叔叔，是你啊，找我有什麼事嗎？」他一派乖巧，看起來就像個端正的好學生。

湯錦然看到他這模樣，驀地鼻頭一酸。

如果那年宋見暉沒死，或許也會長成這般英挺的樣子，現在說不定都結婚生子了。

宋繼瀾的人生，湯錦然沒怎麼參與過，當年也是宋家玉死活非要再生一個，說實在的，他對這兒子沒什麼感情。

但宋見暉就不一樣了，好歹是從小就被他親手抱過，也真心疼過的……

說來說去，還不都是徐沿安那掃把星害的。

「……叔叔？叔叔？」

宋繼瀾等了一會兒沒得到回應，看這老混蛋神情多變，像是陷入自己那點可悲的回憶裡，一副不可自拔的樣子，讓他語氣也明顯變得不耐煩起來。

湯錦然思緒被打斷，猛地回過神來，急忙開口：「那什麼，爸……咳，叔叔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咱們找間店坐著聊好嗎？」

「如果是要還我早餐錢的話，那就不用了。」宋繼瀾貼心地說，「也不用特地找什麼店了，你不是失業沒錢嗎？而且我哥也不准我隨便跟陌生人走。」

「他媽的，我是你老子，算什麼陌生人！徐沿安更不是你哥！他不過是老子撿回來的……」

湯錦然下意識地破口大罵，但宋繼瀾投來的眼神，卻莫名讓他遍體生寒，讓他硬生生把「一條狗」三個字給嚥了回去。

「嗐，你看爸爸這臭脾氣，我這不是心急麼！」湯錦然抬手胡亂擦了把額頂的汗，「行吧，咱們就在這裡說，你聽完別太驚訝啊。」

湯錦然說是他爸，還拿出宋繼瀾出生那年，他們拍的全家福證明，宋繼瀾雖然訝異，但仍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把當年拋妻棄子，丟下他和宋家玉的過去，美化成一段臥薪嘗膽的傳奇。說自己輕信員工，導致公司被盜用公款，無奈之下，他只能遠走海外，默默等待東山再起那一天。

然而，他沒有一日忘了妻子和兒子，始終都等著能回來接他們，一家三口團圓的那天到來。

他眼眶泛紅，哽咽地說：「只是沒想到你媽媽……唉！但你別擔心，爸爸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要……」

「帶我到國外生活？」

看著湯錦然被他打斷後愣了一瞬，隨即連連點頭。宋繼瀾想起老杜給的調查報告：湯錦然早就在國外有了新家庭。

他心中不屑地冷笑，臉上卻配合演出，表情震驚：「我跟你去，那我哥要怎麼辦？」

一提到那掃把星，湯錦然就來氣，他咬牙切齒：「你啊，當時還小，什麼事都記不得了，只憑他單方面的說法，就相信他了。徐沿安只是一個盯上宋家財產的王八蛋，和那些討債的人根本就是一夥的！」

「宋家哪來的錢？當年我哥為了還債，還到曹三指底下做事。」

「曹三指」三個字，宋繼瀾說得輕飄飄的，湯錦然卻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還神經質地四處張望，才壓低了聲音說：「你外公外婆留了一筆信託基金給你，等你十八歲時就能動用了，所以啊，我才說徐沿安居心不良。」

他用手指頭示意，表示金額高達八位數，沒想到宋繼瀾只是不鹹不淡地喔了一聲。

湯錦然見狀，心想這孩子別是被徐沿安那條窮酸狗給帶傻了，一個高中生，聽到自己即將得到這麼大筆的錢，難道不該立刻收拾包袱，跟著他這親爹走嗎？

他有些急了。

本來湯錦然的算盤打得啪啪響，雖說回來還得冒著生命危險，唯恐被三哥那頭發現，但那筆錢誘惑實在太大，不管是拿來做點生意，或是老老實實過日子，都堪用幾年了。

如今宋繼瀾的反應卻不如預期，湯錦然撇撇嘴，就怕這跟他不連心的蠢兒子死心眼，轉頭就把錢給了徐沿安。

於是更鼓足了勁挑撥：「你跟你親哥哥一樣優秀，要不是……當年你媽也打算送他出國念書的！你現在跟著徐沿安，他不過是一個賣魚的，哪有能力供你出國？爸爸可不能看著你埋沒在這種地方，你不是已經高三了麼？時機正好，明年能到國外念大學。」

宋繼瀾垂下眼皮，沉吟片刻後，態度總算鬆動了，「好吧，但我很喜歡現在的學校，如果要出國，想等畢業再去。」

湯錦然面露喜色，「那你看，咱們是不是下個月就走流程，你生日那天，爸爸帶你去慶生，正好也可以去辦手續……」

「不行。」宋繼瀾一臉憂愁地打斷他，「我哥暫且不說，但他身邊的人……都不是什麼好人，要是被他們這筆錢的存在，我怕他們會對你不利，尤其是曹三指，絕不可能放過你的，得等我確定要走了，再去辦手續。」

湯錦然誒了一聲，沒想到兒子這麼替他設想，他這心裡多麼舒坦啊。

徐沿安這傻子，替他白養兒子這麼多年，到頭來人家還不是見錢眼開，跟他這個親爹走。

父子倆說好了，讓湯錦然等他聯繫。當然，這件事得瞞著徐沿安。

湯錦然得到他的保證後，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高興地離開了。

宋繼瀾斂起笑容，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雀躍的背影。

這貨居然是他生物學上的父親？他那早死的媽眼光可真差。

他皺眉看了手表一眼，不悅地想著，就為了這愚蠢的老混蛋，他今天和徐沿安相處的時間足足少了三十分鐘。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7nvpP7Q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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