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北極星之四） - 27 只有一晚

「妳不是有家人？」

這句問話讓她揪緊眉心，回頭凝視著他許久悄聲說道：「有些家人不如沒有。」她的話輕飄飄的，像要消散在黑夜裡，接著她又低低說了一句幾乎聽不清的喃喃自語，是日文，泰爾洛聽不懂。

說完她深吸口氣不再看他，「你說的沒錯，我不該來的。如果方便你明天可以帶我去機場嗎？」

他差點脫口拒絕，開嗆把他當Uber啦？

但夕霧臉色蒼白如雪，一如既往冷淡的神色裡隱藏著一抹絕望。

像她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絕望的？

「妳要去哪？」他不想知道，但話就這麼衝出口了。

「不知道，總之走得遠遠的。」

「歲川知道嗎？」

「歲川大人叫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而她第一個選擇的地方，是這裡。

泰爾洛心頭震動，陷入一陣無言，他不只無法讀取夕霧的內心，甚至無法確認自己的情緒。瞪著垂首緊盯著雙手的夕霧，遠遠有車駛來，遠光燈將她的側臉勾出纖細的剪影。她睫毛微微顫動，卻沒有移動，就這麼靜靜的跟泰爾洛一起等著車撞上來。

泰爾洛在綿長刺耳的喇叭聲中放下手剎車，猛催油門方向盤打到底，在車子撞上來前一秒蛇行閃過，在對方駕駛綿延不絕的髒話叫罵中衝進黑夜的道路裡。

「只有一晚。」目不斜視緊盯著前方，咬牙切齒迸出警告。

「嗯。」她輕輕頷首，看不出悲喜。

車子呼嘯過山路，沿途已經幾乎沒有路燈，路況越來越差，勉強能分辨車子經過一個小山村，接著駛進道路盡頭的石砌圍牆內。

車頭燈照射下，小小的木屋廊下散著許多工具，屋內的燈沒有關。泰爾洛一言不發熄火下車，夕霧連忙解開安全帶，拉下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抬頭愣愣看著小屋，表情似乎變得更加柔軟，輕輕地開口：「這是你家？」

他繞過車頭，問也沒問直接奪過行李箱轉身爬上階梯，冷冷回答：「我沒有家。」

夕霧沒被他的粗魯嚇著，默默跟在後頭走進屋內。屋子不大，除了客廳廚房外只有兩間房間，泰爾洛將她的行李箱放在次臥，「妳今晚睡這間。」

她點頭表示同意，視線卻不經意瞄到沙發上的蓋毯。

「媽的快餓死。」泰爾洛叨念抱怨著走回廚房，拿起砧板上的牛肉嗅了嗅，確定沒有臭掉便繼續剁成小塊。

他離開的很匆忙，甚至來不及吃飯。

「很抱歉打擾你了。」

他冷哼一聲，將隨意切塊的食材丟上烤盤。

馬上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夕霧猶豫一下開口提議：「不如我來做飯吧？」

泰爾洛停下手上的動作，粗聲粗氣地低吼：「我很餓！」

「不好意思失禮了。」她輕手輕腳的走進廚房，打開透明儲櫃，拿出裡頭一個蓋子長得很奇怪，泰爾洛完全不懂用途的鍋子端詳。

「這是什麼？」

「壓力鍋。」她抬頭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安撫微笑，「有這個鍋子就很快了，和用烤得時間差不多，你稍等一會兒。」

因為那個笑，他乖乖坐在餐桌旁等了。

埋頭將碗裡最後一口南瓜燉牛肉塞進嘴裡，那些在他手中枯燥無味的食材，只不過多一個鍋子和從櫃子裡翻出的香料，搖身一變成為療癒美食，明明已經許久沒有吃她做的食物，自己也過得好好的，熟悉強烈的滿足感還是像毒癮一樣充塞全身，讓他扔下湯匙忍不住靠到椅背打了個飽嗝。

夕霧連眼也沒抬，坐在對面安靜的進食。泰爾洛靜靜看著她小口小口無聲地進食。直到她終於吃完自己那份，用紙巾輕輕拭淨嘴角，輕聲問：「吃飽了嗎？」

泰爾洛才如夢初醒，幾不可見輕點下頭，扔下餐盤與微愣的夕霧起身走進洗手間。

泰爾洛靠到浴室牆上，外頭傳來碗盤輕碰與水聲，意識到夕霧正在收拾，眼角瞥見鏡中從自己衣領間隱隱攀爬出來，被燒灼過的扭曲疤痕——她總是能輕易讓他感覺相形見絀。

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泰爾洛索性坐在馬桶上，掏出手機思考許久，打開翻譯軟體開啟語音模式，照本宣科地把夕霧剛剛在車上低語的日文複誦出來。

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帶著嘲諷勾起唇角，笑意卻在翻譯結果出現時凝結在臉上。

刺眼的白底黑字帶著和平時淡漠的夕霧完全衝突的濃烈情緒——

這樣的家族最好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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