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十八章｜無愁4》｜出賣與自救，珈瓏最後身影（回憶）

小節 1｜被凌輝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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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債不是欠錢，而是欠信。信守，或背叛，都是一把刀。

凌晨三點三十七分，city’super三樓內部的燈光已經切換成夜間模式。貨架間暗影斑駁，冷藏櫃發出低頻的轟鳴聲，像是某種潛伏的警告。酒吧尚未清場，吧台上還殘留幾個未收拾的玻璃杯，裡面的酒液在昏黃燈光下閃動，像是昨夜未醒的夢。

無愁站在清潔區後方，拿著一條半濕的布擦著一只有些磨損的高腳杯。他的手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疲憊，而是因為那道熟悉卻令人厭惡的聲音響起在酒吧後門的通訊器上。

「我哋要傾偈。」

凌輝的聲音。

不是命令，也不是邀請，而是某種不容拒絕的「事實」。

門外的感應燈微亮，無愁站在內側，隔著一道金屬門，看著監控畫面中那張滿臉笑意的臉——凌輝穿著一件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沒有打領帶，頭髮一絲不亂，眼神卻比深夜還冷。

無愁遲疑了幾秒，才打開門。

凌輝走入酒吧，腳步穩定而輕盈，像是一隻優雅卻致命的貓。他環視四周，目光在每一道牆面、每一張椅子上掃過，最後停在音響機架上的一台老式卡帶機上。

「呢部機仲用得？」他笑著問。

無愁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上的酒杯放回架上。玻璃與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卻在兩人之間劃開一道無形的界線。

凌輝走向吧台，高腳椅發出一聲輕響。他坐下，撫著吧台上的木紋說：「我唔想浪費時間。你知我今晚嚟係為咩。」

無愁沒有動作，也沒有表情。他知道這種對話的節奏。這不是談判，而是通牒。

「我想知——方忠迅，依家喺邊。」

凌輝的聲音平穩，語速不快，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喘息的壓力。

無愁抬起頭，直視對方。

他記得多年前，這個男人還只是LCX保險區一個油嘴滑舌的推銷員，總愛穿著亮色西裝，在客人耳邊低聲講著那些關於保單與永恆保障的謊言。那時他眼裡有貪婪，但還沒有現在這種冷靜的殘酷。

「我唔知。」無愁淡淡地說。

「唔好玩啦，我哋都老啦，冇咁多時間兜圈。」凌輝的聲音仍然輕柔，但那種柔，是刀子刃口沾著水的柔。

「佢已經唔係小朋友，行得、走得、藏得比我更深。」無愁語氣仍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天氣預報。

凌輝沒有立刻說話。他從上衣內袋拿出一張合成照片——是方忠迅在city’super貨架後的監控截圖，畫面已經經過強化處理，每一個像素都閃著危險的訊號。

「你知唔知，你已經唔係第一次幫佢遮掩？」他輕聲說，語氣裡沒有怒氣，只有一種即將落下審判的冷靜。

無愁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吧台邊緣。

他不想說謊。他也不想出賣。

但他知道，再不說點什麼，凌輝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這家酒吧，也不會放過反抗軍裡那些年輕的孩子。

這不只是一場對話。這是一道選擇題——沒有正確答案，只有代價不同的路線。

「我可以比你一條線索。」無愁終於開口，「但唔係佢依家喺邊，而係佢可能會去邊。」

凌輝微微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樣選擇。

「講。」

無愁低聲說了一個地點。不是虛構，但也不是他確切知道方忠迅會出現的地方——那是一條早已廢棄的暗道出入口，通往海運大廈G層的玩具反斗城後側倉庫。

「佢以前講過，如果要搵返自己，就要由最初開始。」

凌輝點頭，像是在咀嚼這句話的意味。

「好，我會查。」他站起來，整理衣袖，臨走前回頭看了無愁一眼，語氣輕得幾乎聽不見：「你仲有下次機會嗎？」

無愁沒有回答。

他只是望著那台老舊的卡帶機，機身上的一條裂痕在燈光下閃著模糊的反光，彷彿是記憶裡某段未曾癒合的裂縫。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YoppfLef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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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2｜內心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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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選擇不是在當下發生，而是在記憶裡慢慢發酵，像酒那樣，越陳越烈，越久越難下咽。

凌輝走後，酒吧重新陷入寂靜。

無愁沒有立刻關燈，也沒有收拾凌輝留下的那張椅子。他只是站在吧台後，望著玻璃櫃裡那排排陳舊的瓶子，每一瓶都有一個名字，每一瓶後面都藏著一段故事。

他的手指輕輕觸碰那瓶已經快見底的Talisker 18年，瓶身上沾著些微灰塵，是方忠迅父親珈瓏最愛的一款。

他還記得那個夜晚。

那是一個比今晚還冷的凌晨，雨下了一整晚。

他剛從新港中心的拘留所出來，身上還帶著酒精與煙味，臉上有未癒的瘀傷，心裡卻是前所未有的空。

街上無人，連霓虹燈都關了。他站在香港唱片門口，店裡的燈早已熄掉，窗上的海報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去哪裡。

就在那時，一隻手搭上他的肩。

「唔好再返去啦。」

是珈瓏。

那時他還在勞力士店做鐘錶師，總是穿著簡單的深藍工作褲，外套袖口磨得起毛球，眼底常有一層疲憊，卻從未見過他低頭。

「你咁樣落去，只會畀人當工具。」他說。

「工具都要搵食。」無愁那時回答得很快，也很硬。

珈瓏沒有反駁，只是遞給他一個紙袋，裡面是一件乾淨的白襯衫、一套錄音帶和一個寫著「聲波工作室」的鎖匙。

「如果有一日你想唔再被人話點做，就自己開間地方，播你想播嘅歌，講你想講嘅嘢。」

那晚的雨沒有停，連腳下的地磚都浮動著薄霧。

他沒有再回去新港中心，也沒有再碰毒品。

他用那把鑰匙，打開了city’super樓上的一個廢棄倉庫，把那裡改成了聲波工作室——後來的酒吧，也成了現在他唯一能夠保留自己名字的地方。

而那盒錄音帶，一直放在吧台下鎖著的抽屜裡。從未播過。

今晚，他又一次站在選擇前。

交出方忠迅，就能保住酒吧，保住自己現在的生活，甚至可能換來一點點來自連卡佛系統的「寬恕」。

但那一刻他想起珈瓏說過的另一句話——

「做人要有底線，唔係因為你有幾高尚，而係因為你唔想變成你最憎嘅人。」

他沒法再睡。

他打開那個抽屜，手指撫過那盒錄音帶的封面。

封面上有一行珈瓏親筆寫下的字：

「記住，你唔係無愁。你叫阿恆。」

他頓住了。

那是他真正的名字，一個早被他拋下、埋藏、忘記的名字。

而現在，它像是一把鑰匙，重新打開了某扇他以為已經關死的門。

他知道，今晚這條路，一旦走下去，就不再有回頭的可能。

但他也知道，如果他不站在方忠迅那邊——那他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s4S3on5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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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3｜夢境珈瓏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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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的聲音，不會因為他死了而消失，反而會在你最想放棄的時候，變得清晰得近乎殘忍。

凌晨四點四十二分。

city’super三樓的監控系統進入輪換模式，貨架間的紅外線閃過，像某種無形的網，重複編織著這座城市的沉默。

無愁終於躺上他那張比標準還要窄的床，身體僵硬如石。他以為自己會整夜無眠，卻在閉上眼不到兩分鐘後，被一股熟悉而不可抗的黑暗吸入。

夢境來得不疾不徐，像一首老歌的前奏，悄悄地、輕輕地，就把人帶回去某個已經遺失的時間裡。

他夢見自己站在一間鐘錶店裡——不是現在的勞力士，而是二十年前的版本，還沒有被品牌重塑得那麼冷靜高貴，還保留著一點點人手修理的痕跡與氣味。

牆上掛著幾十個大小不一的掛鐘，時針轉動的聲音此起彼落，彼此交錯，像千百條時間的河流在同一間小屋裡湧動。

珈瓏坐在工作桌後，身穿一件舊藍色圍裙，膝上攤開一只打開後蓋的懷錶，眉頭微皺，正用一支極細的螺絲刀調校其中一顆迷你齒輪。

他沒有抬頭，但無愁知道他知道他來了。

「你記唔記得，呢隻錶以前係點壞嘅？」珈瓏忽然開口，聲音像是從夢的深處傳來，帶著回音，也帶著溫度。

無愁走近一步，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發乾，說不出聲。

「你細個成日玩我啲工具，成日拆錶，拆完唔記得點裝返。呢隻，就係咁壞嘅。」

珈瓏終於抬起頭。

他的眼神沒有責備，只有一種無奈而親切的凝視。那是父親看著孩子時才會有的眼神——不是因為你做對了什麼，而是因為你還在，他就放心。

「做人唔係唔會拆，而係你肯唔肯裝返。」

無愁低下頭，看著那只懷錶。錶芯裡的齒輪閃著微光，每一顆都像是過去某個選擇的縮影。

「你今晚做咗選擇啦，係咪？」珈瓏低聲問，語氣沒有壓力，卻直指人心。

「我……」無愁終於發出聲音，卻發現自己在夢裡依然口齒不清，像是有千斤重的沉默壓在舌根。

「你知我唔會怪你。」珈瓏說，「但你要記住，底線唔係用嚟講俾人聽，而係夜深人靜嗰陣，仲可以望住自己唔閃避。」

那一刻，整間鐘錶店忽然安靜下來。所有鐘的指針都停了，空氣像被抽乾，時間像是突然按下了暫停。

珈瓏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手中拿著那只懷錶，輕輕放到他掌心。

「你未遲，只要你唔放棄。」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是一段錄音帶開始倒帶，聲音逐漸變形、模糊、扭曲。

「記住，唔係所有人都可以返轉頭，但你……仲行得。」

無愁猛地睜開眼，額角沁著一層冷汗。

天還未亮，艙室裡只有一盞小燈投下微黃的光。他的手緊緊握著什麼，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只懷錶。

他呆了一下，才猛然記起——這只懷錶，原本是鎖在吧台下那個抽屜裡的，而他昨晚，根本沒有打開過它。

他不知道，是夢把它喚了出來，還是它本來就從未離開過他的掌心。

他輕輕打開錶蓋，指針竟仍在正常轉動。

秒針，每一跳，就像一聲低語。

「行得，唔好停。」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l8K2c4O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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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4｜決定出賣還是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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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有時不是一道分岔路，而是一條看似筆直卻滿佈隱形裂縫的走廊，走得越遠，越發現自己早已偏離中心。

無愁坐在吧台後的高腳椅上，手裡握著那只懷錶，指針靜靜地轉動，他的臉在晨光初透的燈影中顯得格外沉靜。

他的咖啡杯還未冷，黑色液體泛著微光，像是一口無底的深淵。

他已經想了一整夜，從夢中醒來之後，那句珈瓏的話一直在腦裡盤旋——

「底線唔係用嚟講俾人聽，而係夜深人靜嗰陣，仲可以望住自己唔閃避。」

凌輝的威脅仍在他耳邊縈繞。那不是一個普通的警告，而是一份冷靜而精準的部署。他知道，凌輝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

他也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

圓方的監控系統或許已經察覺他與方忠迅之間的聯繫，酒吧外圍最近也頻繁出現幾個陌生面孔，儘管他們裝得像普通顧客，但無愁經歷過香港地下最混亂的時代，一眼便能看出誰是來「聽歌」，誰是來「聽命」。

他不能再等。也不能再逃。

他拿出一張泛黃的地圖，那是早年珈瓏畫給他的——海港城地下管道系統的手繪圖，幾條不為人知的暗道、老式貨梯、廢棄冷氣井都標示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這些路線裡，有一條是方忠迅曾經使用過的逃脫路線。

但他選擇交出的，是另一條——一條早就被封鎖、通往玩具反斗城後倉的舊道口。

那是他唯一能「說出」又不至於害死朋友的選擇。

他用匿名終端登入圓方的中轉系統，發送了一條信息給凌輝：

「方忠迅可能於港威L2與海運大廈之間的舊冷氣井出沒，請查。」

發出後，他立刻將系統覆蓋，並摧毀了發送紀錄。

這是一場博弈，他知道對方也知道——但至少，這一局，他還能保留一點主動權。

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讓自己短暫地與這個城市斷線。

他知道，這只是一時的緩兵之計，終究不能長久。但他需要時間，需要喘息，需要一點縫隙，去想下一步路該怎麼走。

「唔出賣，唔代表唔動。」他喃喃地說。

他打開那本記錄著過往地下網絡接頭名單的舊筆記本，一頁一頁翻閱，開始盤算——哪些人還在，哪些通道還能用，哪些藏身處還沒被發現。

他知道，他不能再只是守著這間酒吧。他需要行動，需要計劃，需要讓自己成為某種節點，而不是一個等死的靜物。

他不是無愁。

他是阿恆。

他要找回那個曾經在錄音機前喊口號、在雨中保護唱片、在廢墟裡搭建舞台的自己。

不是為了英雄夢，而是為了不讓記憶被清洗的那一群人，還有那個曾經的自己。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gipLQaVD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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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5｜自我拯救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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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意識到自己已無退路，真正的行動才開始。不是逃亡，而是編一條新路，從廢墟中穿出。

清晨七點十三分，港威商場三樓的空氣還帶著一種未被打擾的靜。

無愁離開酒吧時，天色正從蒼白轉向灰藍。他穿過city’super尚未營業的貨架，好幾排蔬果區仍蓋著防塵布，冷藏櫃內的燈光尚未全亮，整個空間像是一場未準備好的演出，等著第一批觀眾入場。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後方的卸貨通道穿出，沿著一條極少人知的維修走廊，來到港威商場的西翼。

LOG-ON店門還未開，但他知道，對某些人來說，這裡永遠都不會真正關門。

他輕敲側門三下，停頓，再敲一下。

門內傳來腳步聲，然後是一道細微的電子解鎖聲。

門開了。

那名女子站在門內，身穿LOG-ON員工制服，一頭短髮顯得俐落，神情卻不像一個普通店員。

她叫阿處。

無愁只與她見過一次面，那是在一年前，一場地下音樂會的散場後。當時她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你還記得自己的聲音嗎？」

他記得。記得那是珈瓏當年給他的第一句話。

「照舊？」她問，語氣冷靜。

無愁點頭。

她從櫃檯底下拿出一個透明的小膠盒，裡面放著一張泛黃的音樂會門票——那是一場十年前的演出，他與珈瓏曾一起上台，用黑膠唱盤與手風琴交錯出最後的旋律。

門票的背面被人細心撕開，紙層之間夾著一張極薄的石墨晶片。

「這是最後一版了。你知道用完之後就沒有第二條路。」阿處說。

「有路就行。」無愁接過門票，語氣低沉。

他知道，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票。這是一組舊時代的通行碼，能打開港威與海洋中心之間某段廢棄物流通道的加密閘門。那段通道早在高牆政策實施前就被封死，絕大多數人都已遺忘，但他記得。

因為那條路，是當年珈瓏帶他逃出連卡佛審訊區時留下的「退口」。

「你要送誰走？」阿處忽然問。

無愁沒回答。

她沒有追問，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膠殼的傳呼器，放在他掌心。

「你只有一次機會，啟動後三分鐘內要通過閘門，否則系統會自毀。」

「我知。」

「記得，唔好回頭。」

這句話，像是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無愁轉過身，離開LOG-ON，回到港威的中庭通道，人潮開始湧現，咖啡店的香氣與早班員工的對話聲交織成一種都市甦醒的節奏。

他穿過Zara與Uniqlo之間那條狹長走道，進入一段通往洗手間與維修梯的無人通道。

他將手放進外套內袋，握緊那張門票與傳呼器。

這不是為了逃，而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扭轉現在這種被動的局面。

他不再只是保護方忠迅，更是在保護那個自己——那個不願妥協、不願沉默、不願遺忘的自己。

他不是無愁。那個名字，是他用來隱藏懦弱的遮蔽。

而現在，他要一步步把遮蔽撕開。

即使這意味著，他必須走進一條沒有人願意走的路。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I5PhDC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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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6｜與方忠迅的疏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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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距離，不是因為走遠了，而是因為內心藏了一道不能說的牆。

方忠迅走進酒吧時，時間剛過上午十點一刻。

他穿著那件有些舊的深色風衣，衣角還帶著city’super裝卸區的灰塵，頭髮略顯凌亂，神情卻比以往更沉靜。他像往常一樣走向吧台，但無愁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迎上前，只是埋頭擦著一只玻璃杯，動作一板一眼，像極了某種無聲的拒絕。

氣氛微妙地變了。

方忠迅坐下，視線掃過牆上那張泛黃的唱片海報，一如多年前那夜他們初次見面時。

「啲歌最近換咗？」他問，語氣輕描淡寫。

「無，播緊舊歌。」無愁頭也沒抬。

「你以前唔係咁㗎。」方忠迅說，語氣中有一絲試探，也有一絲不安。

無愁終於抬眼，那雙眼睛裡藏著過多的東西，像一面霧玻璃，讓人看不透。

「依家啲人唔聽新嘢，播舊歌啱啱好。」他淡淡地說。

沉默像一層濕氣，漸漸凝在兩人之間。

方忠迅似乎還想開口，卻又收了回去。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手抄的地圖——是珈瓏早年留下的筆跡，標示著幾條地下通道的交匯點。

「我發現咗條新線，通去海運大廈外圍，但系統冇記錄。」他將地圖推向吧台，「你有冇見過？」

無愁沒有伸手去接，只是瞥了一眼，然後搖頭。

「呢啲路，我早唔行啦。」

方忠迅眉頭微皺。

「你真係咩都唔知？」他問。

「我而家淨係知點調酒，其他嘢……都係人哋做。」

他的語氣不重，卻像一記緩慢而沉穩的錘擊，敲在兩人之間那段本來已經搖搖欲墜的信任上。

方忠迅沒有再多說，只是默默地收起地圖。

他望著無愁，眼神裡閃過一絲失望——不是因為被拒絕，而是因為他感覺到，那個曾經會與他在貨架之間談理想、在音樂裡討論命運的朋友，漸漸地，正在抽身而退。

無愁低下頭，繼續擦著那只早就乾淨的酒杯，指節泛白。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崩潰。

怕方忠迅看到他眼底那一點點閃爍的愧疚。

怕他會問出那句他最不敢回答的話——

「你，仲係咪企喺我呢邊？」

最後，方忠迅起身，沒有留下什麼，只是用一種略顯沙啞的聲音，說了一句：

「你如果見到佢——我講緊珈瓏——你同佢講，我冇放棄過。」

無愁身體一震，但沒有回頭。

他只是把手裡的酒杯放下，轉身走進儲藏室，在關門的瞬間，低聲說了句：

「我知……但有時，有啲人，唔敢比你知佢仲記得。」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YJv9I1D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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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7｜酒吧的異常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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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從不會敲門而入，它總是靜靜坐在角落裡，等你習慣它的存在。

夜班剛結束，無愁獨自一人坐在控制台前，翻查著當日的監控紀錄。

畫面一格一格地閃過——熟客下班後的短暫放鬆、情侶在吧台前低語、清潔工悄然穿梭——一切看似如常。

但他察覺到了一個細節。

一名穿灰色風衣、戴深色棒球帽的男子，連續三晚出現在酒吧最角落的位子。

他總是準時在23:17進門，點同一杯「苦橙威士忌」，然後坐在同一張靠近後門的桌子上，一坐就是一小時。

他不跟任何人交談，也從未抬頭看過無愁。

但他鞋上的反光皮面，每晚都反射出吧台燈光的某個角度，精準而固定。

無愁將畫面倒帶，放大細看。

第一晚，他的左手放在桌下，一直未曾移動；第二晚，他點酒時用的指節帶著明顯的磨損；第三晚，他離去時，視線短暫掃過右側牆角——那裡藏著一台無人注意的微型鏡頭。

那不是客人該知道的東西。

而更不尋常的是——他每晚離開後，酒杯裡的酒從未少過，卻總會留下指紋與口紅印。

無愁的心一沉。

這不是單純的監視，而是一種訊號。某種刻意留下的「存在證明」，像是一封未署名的信，內容只有一句話：我一直在這裡。

他關掉監控，走向角落那張桌子。

桌面乾淨無塵，椅子擺放得極為對稱。他低頭一看，桌腳底下貼著一小塊黑色膠片，幾乎與木色融為一體。

他蹲下來，小心剝開——裡面藏著一張摺疊過的三折紙條。

展開。

手寫字跡潦草，只有七個字：

「人唔變，路會變。」

沒有署名，沒有時間，沒有指向。

但無愁知道，這不是給他的警告，而是給他的提示。

他回到吧台，打開抽屜，拿出那只懷錶。

指針依然在走，聲音細微而穩定。

他又想起珈瓏說的話：「你未遲，只要你唔放棄。」

可問題是，現在不是他放不放棄，而是別人不放過他。

他重新檢查酒吧的入口感應記錄，發現那名男子的身份碼對應的是一張早在三個月前註銷的地產代理證。

註銷時間，正是圓方內部一次人事清洗的當週。

這人不是自己來的。

無愁打開通風口旁的舊式耳機插孔，插入一條加密線，連上地下頻道聯絡端。

他沒有說話，只發出三個短音——

「3-3-1」

這是反抗組織內部代碼：目標潛伏，啟動查線。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這場遊戲不再只是逃與藏，而是查與破。

他望向那張角落桌子，忽然有種莫名的疲憊。

不是因為監控，也不是因為風險，而是因為他開始懷疑——

這間酒吧，到底還是不是他的堡壘？

還是早已變成別人的獵場？1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PpUyvt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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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節 8｜內心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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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的不是罪，而是那個你曾經想守住的自己，在你心裡一點一點地消失。

凌晨兩點，整棟港威大廈進入了機械式的沉睡。

自動燈光調成了最低亮度，冷氣的風聲與隱約從樓上K11 MUSEA傳來的重低音混在一起，像城市心臟底下不肯停歇的脈搏。

無愁坐在吧台後，手邊是一杯未喝完的苦橙威士忌，冰塊早已融化，酒的味道變淡，卻更苦。

他喝得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吞一段未說出的話。

他已經三十七小時沒有真正睡過。

身體的疲憊像一張溼透的毛毯，覆在他肩上，讓他連呼吸都覺得沉。

但比這些更壓人的，是腦海裡的聲音——不是誰的責備，而是自己不斷重播的懷疑。

「你係咪已經背叛咗佢？」

「你真係以為交出一條假線索，就唔算出賣？」

「你仲記唔記得，當初珈瓏點帶你出嚟？」

他望著吧台上那瓶Talisker 18年，瓶身上的塵依舊沒擦。他不敢碰它，彷彿觸碰的那一刻，就會讓某段記憶再次洶湧而出，把他整個淹沒。

他記得那年珈瓏被帶走的前一天晚上，兩人就在這裡喝著同一款酒。

「如果我唔返嚟，你會點？」珈瓏問。

他當時笑著說：「我會繼續開酒吧，等你返嚟。」

但他沒有等。

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妥協，選擇了忘記。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酒精在喉嚨裡燃起一瞬的熱，卻燒不掉心底的寒。

他低聲說了一句，像是對空氣，也像是對某個早已不在的人：

「對唔住……阿瓏。」

他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

是方忠迅？還是珈瓏？或者，是那個早已走失的自己？

他站起來，走到音響前，猶豫了一下，終於打開了那台從未播過的老式卡式機。

抽屜裡，那盒錄音帶還在，標籤紙已經泛黃，邊角脫落。

他將錄音帶塞進機器，按下「播放」。

卡帶轉動的聲音像一個老人的呼吸，喘著氣，卻還沒死。

然後，一段聲音響起——

是珈瓏的聲音。

「阿恆，你聽緊呢段錄音，可能我已經唔喺你身邊啦。你知我唔係講大道理嗰種人，但有樣嘢我想你記住……」

錄音忽然卡住，像磁帶被時間咬住，重複著最後一句話——

「記住……記住……記住……」

他猛地關掉機器，坐回椅子上，雙手掩住臉。

他不敢再聽。

也不敢再想。

窗外的風輕輕吹動酒吧門口那面舊布簾，發出一聲聲低響，像是某種靈魂還未離開，在深夜提醒他：

你還有選擇。

但你快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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