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如初 - 第五章、借身為家

春末時節，山嵐漸散，杏林翠綠，藥園的香薷與薄荷開得正盛，清香瀰漫滿院，連林間的風也帶上幾分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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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正忙著翻曬藥材，手法熟練，指尖翻動之間，藥香與日光在掌中交錯。桑父則蹲在園中，手中拈著幾株青葉，教慕雪嫣分辨各種藥草之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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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妳一聽要學這些就躲得遠遠的，怎麼如今倒有興致了？」

他語氣輕柔，話音裡帶著幾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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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微微一笑，指腹捻著葉片邊緣，輕巧地將一片嫩葉摘下，放入手邊的竹籃中。

「學點新的，也不錯。」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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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那些桑父桑母提起的過往，都與她無關，卻也不再抗拒那些溫柔記憶。在這木屋院落之中、在這對溫和堅韌的老父母眼中，她是桑綰，是女兒，是被牽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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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只是慕雪嫣，也不再只是那個在雪山之巔獨修百年的半妖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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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教徒弟們劍術與符法，教他們如何凝氣斬敵、如何看破紅塵幻象、如何在亂世中堅守道心。但她從未教他們，如何去愛，更未教他們，該如何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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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課，如今由桑綰的父母，手把手地教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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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靈根天資、無關修為高低，也無需天命與道心，只與煙火人間的冷暖有關。這樣的地方，便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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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庭院被夜風吹得有些涼，桑父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盞舊銅油燈。燈油中摻了檀香與桑木精油，點燃時會散發微微安神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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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怕黑，小時候總要人陪。」他說著，將燈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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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接過燈，燈芯閃爍微黃，像是也想開口說話。她看著那團暖意輕輕燃著，低聲道：

「有些事，不是怕了才要人陪，而是想有人陪著，所以即使不怕，也希望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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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父怔了一瞬，像是從語氣裡聽出些不同的深意，旋即輕輕點頭，笑意中泛著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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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風止，慕雪嫣躺在床上，靜靜望著屋頂一條細長的裂縫，橫貫靜謐的星夜。父母在廚房低聲交談，她悄悄唸出一道靈咒，指尖勾起一圈靈訣，掌心泛起紅色微光，緩緩抹向裂縫，將其一寸寸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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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平凡的修補術，她早已不知用了多少次。可此刻，那靈光在她指間凝聚得異常溫潤，如水波般在掌心輕漾。光芒如絲線般融入裂縫，沿著斜斜的劍痕緩緩縫合，靈氣所過之處，發出低微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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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最後一縷光絲沒入木瓦之際，那團靈力忽然輕輕震顫。然後，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一道如星光般的細流升起，盤旋一圈，化為一隻紅色靈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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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翼透明，光紋如符，輕拍間無聲無息。它在屋檐下盤旋兩圈，接著便飛出窗欞，沒入林中。林間一片靜寂。那蝶影落入草葉之上，未驚花葉半分，卻引得一株未開的小花輕輕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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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著那蝶影遠去，神色不動，卻在心底悄悄起了漣漪。

——她的靈識，仍與這天地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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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魂與靈，依舊記得山河雷火，依舊能感知天地間萬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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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裂縫已補，燈光柔和如初。可她知道，真正縫補的，不只是屋頂，而是一段本不屬於她的人生，也是自己破碎的那部分，悄悄開始，重新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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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流轉，慕雪嫣逐漸熟悉了這座院子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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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煮藥，午後曬草，黃昏收露，夜半對坐泡茶。桑母喊著要為她縫製新衣，雖說如今春未盡、夏未至，但針線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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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後，她倚在窗邊，看桑母描圖樣，指著一件落地長裙，失笑道：

「這件太長了，我走一步能踩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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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嗔她一眼，笑著點了點她額頭：

「這句話，妳從前就說過。還說什麼仙家裝束麻煩，嫌長、嫌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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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以前就這麼有主見？」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7T0M7m55T

慕雪嫣抿唇一笑，故作驚訝地說：「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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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是乖啦，也愛嘴硬。還記得嗎？妳有一年被人說劍術差，氣得把人家的藥草全換成雜草。結果呢？回來自己又後悔得直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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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清脆。桑母愣了一下，怔怔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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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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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桑母搖搖頭，語氣裡卻有些發顫，

「只是妳的笑聲，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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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父是個寡言的藥師，性子沉靜，不多話。但與她相處時，總不自覺多了幾分柔意。他們一同煎藥、下棋、泡茶，有時桑父還會教她辨識新採的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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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她常一邊挑藥草一邊輕哼，旋律古怪難記，偶爾還自顧自地改了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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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曲子，以前沒聽妳唱過。」桑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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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夢裡聽來的。」她笑著說，「也可能是我胡亂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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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追問，只遞來一碗熱茶，慕雪嫣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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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妳最怕苦，喝茶也想偷放糖，現在竟一口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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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會長大嘛。」她笑得溫柔，語氣如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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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父靜靜望著她，心中忽而泛起一絲微澀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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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變了，變得穩靜從容，不再衝動，也不再反駁。可每當她專注地挑藥草、苦惱地執棋，那些熟悉的神情便會悄悄浮現。就像舊日種下的小花，在陌生的土壤裡開出了相同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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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止一次懷疑：她，還是我們的綰綰嗎？

但那又如何？

她還在，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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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天將晚，慕雪嫣在院中靜坐，手中輕撫古琴。那琴是她在木屋的角落裡找到的，她的琴音能引靈驅邪，曾經隨她出入修羅。如今，她只是輕撥一曲，不為鬥法、不為傷敵，只為自己心頭那點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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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罷之時，桑母站在屋簷下，聽得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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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是仙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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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眉眼柔和：「是為一個遠行的人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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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點點頭：「那人，一定能聽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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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愣，旋即笑了。也許吧，也許有朝一日，遺落的名字和思念，也都會隨這琴音一同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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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春末夏初的時節，在這杏林木屋之中，慕雪嫣明白：

所謂修行，不止是斬妖除魔、悟道證果，也不止於築基飛升、窮盡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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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可以是，在煙火裡學會柔軟，在平凡中學會珍惜。

在這樣一處地方，靜靜生活，靜靜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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