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如初 - 第六章、月下相逢

春日將暮，山林鳥語尤盛，枝頭啁啾如繡，聲聲婉轉。藥廚裡煙氣繚繞，窗邊草籃堆滿靈草，香薷、石斛、龍葵交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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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照著桑父的吩咐煎藥，卻在心神一晃之間，不慎將甘草與烏頭混入一鍋。鍋蓋一揭，藥香中竟夾帶一股腥苦，苦中帶毒，熏得她猛然退後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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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氣味……不對。」她眉心微蹙，卻還未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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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一聲響動，桑母踏入，手裡還握著剛晾好的衣裳，鼻尖一動，臉色瞬間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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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綰！妳是想毒死誰啊！？」她聲如霹靂，一下震得木梁嗡鳴，氣得衝上前要搶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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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心虛，忙將雙手藏到身後，低聲辯解：

「那個……也不會死啦，頂多，拉個三天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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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未說完，桑母已氣得舉起簪子，慕雪嫣見狀一驚，撒腿就跑。

兩人一前一後，繞著院子奔跑，如同一對平凡、親密的母女的鬥嘴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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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罵得那麼溫柔，我可不怕！」慕雪嫣邊跑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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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以前最怕我罵了，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桑母追得快氣結，卻也笑中帶淚，眼角滿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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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角落，桑父端著藥碗站著，目光隨著兩人奔跑而動，眼底笑意氤氳。

他搖頭輕語：「一病醒來，活潑了三成，嘴皮也利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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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屋內燈火暖黃，桌上湯氣縈繞，一家三口圍坐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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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替她盛了一碗湯，語氣忽然緩了下來，字字蘊著心事。

「妳現在這模樣啊，說也怪，我和妳爹都覺得，比從前還更像我們的綰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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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手中湯匙微頓，眼神輕掠過父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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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父已放下碗，語聲低沉卻溫和地接上：

「人總會變的。妳變得沉穩了，也更會笑了。我們也懷疑過，是不是妳換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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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母聞言輕輕瞪了他一眼，似不滿丈夫太過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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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無論妳是什麼樣子，從哪裡回來，對我們來說，妳一直都是妳。」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OU4icKoBv

「是我們的孩子，從頭到腳，從過去到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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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慕雪嫣怔怔地看著眼前兩人，只覺心頭被什麼輕輕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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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無需試探、不求證明的愛與包容，像溪水般悄然滲入她心中乾裂的縫隙，一寸寸填滿那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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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開口，聲音像春風拂雪，溫柔地融化一切：

「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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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齊齊望向她，眼中皆有驚喜與溫熱，那一夜的木屋中，不見仙光道氣，卻比靈峰仙境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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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慕雪嫣也並未忘記自己回來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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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她獨自來到杏林深處，盤膝靜坐於大石之上，衣袂輕拂，雙目微闔，吐納間引動天地靈息，淡淡靈氣自草木間被牽引而來，似有若無地朝她聚攏。林葉在風中搖曳，月光瀉下，斜斜地披在她的衣袖與髮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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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欲運轉真氣，梳理經脈，卻在靈息行至氣海時，丹元處忽然一陣刺痛，冷汗瞬間自額角滲出。她眉頭輕蹙，指尖微顫，只得緩緩收功，強行壓下體內翻湧不定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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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重傷，不僅損及靈骨，丹元也有崩裂之險，原本流暢如川的靈脈如今斷裂紊亂，稍有催動便生刺痛。若強行催氣，恐反傷心脈，重則走火入魔。而那些壓縮在骨血深處的靈力，像一潭結冰的湖，並未乾涸，只是暫時無法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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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修為還在，卻已不復巔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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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一劍開山、畫符定魂，如今只能憑三成功力勉力自保。這種限制，對旁人而言或許已是絕頂修為，但對她來說，卻每一息呼吸都混雜著沉痛與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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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拾起膝上的小石，指尖敲擊，苦笑一聲：「看來，還需要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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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耐，只是太過清楚自己需要面對的事。

不過既知前路艱險，便更不容退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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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林梢，靈草輕顫，彷彿也為她的堅定而輕輕低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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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林中忽有枝葉炸響，只聽『噗通』一聲，一道人影從杏樹高處栽下，砸在地上，落葉飛揚，塵土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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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欸欸？！這是哪？怎麼一點仙氣都沒有？我不是穿進秘境副本嗎？怎麼跑到種田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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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一身泥葉、狼狽不堪，邊拍塵土邊抱怨，聲音脆響而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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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定住，望向石上的人影，雙眼瞬間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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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還是這副小村姑的模樣啊？！我千辛萬苦給書捅個窟窿想讓妳華麗回歸，結果妳在這兒吹風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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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挑眉，聲線不疾不徐，卻透著一絲懶洋洋的調侃：

「我還在想妳什麼時候才會來，沒想到連出場都能摔得這麼有聲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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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嘴角抽了抽，心中嘀咕：差點忘了這位最擅長的不是劍，是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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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想到我是這種登場。這副場景也不像秘境，更像誰寫的種田記。」

她彎下身，戳了戳慕雪嫣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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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穩定，氣息真切。這不是夢，卻也不似現實。

但她知道，她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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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了那個自己千百次描摹過的世界，來見那個她筆下創造，卻也親手埋葬的女主角——慕雪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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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她，眉眼與記憶中並不相同，卻依然與曾經的慕雪嫣神似，只不過少了些凌厲與寒意，多了幾分溫柔與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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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桑綰如朝霞赤焰，溫暖卻易燃，那慕雪嫣便是雪中孤月，清冷而不淡漠。她本是雪狐之裔，氣質天生帶著幾分凌寒孤傲，而桑綰則為赤狐，靈動活潑，骨子裡透著一種貼近塵世的溫和與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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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並非相像，卻也並不相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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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望著那張臉，只覺得那抹原屬於慕雪嫣的銳利被洗去了鋒芒，而隱約間，桑綰的影子則在她舉止神情間浮現，悄然無聲地，將兩人的氣息一點一滴揉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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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隨著時間推移，那些屬於桑綰的溫柔、赤狐的靈韻，會越發深植在慕雪嫣的骨血之中。到那時，她與過往的自己，與那本書中寫下的『主角』，都將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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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瀟瀟喃喃自語：

「果然，妳不是角色，也不是幻象，而是真真切切，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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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雪嫣垂眸一笑：「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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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來了。」封瀟瀟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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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月色如霜，風過杏林。

兩個來自不同世界的靈魂，在這幽靜夜色中，終於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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