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昭遙 - 第十七篇-《風過湖心，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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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沉靜，忽被一聲突兀喊叫劃破。

「不好啦！！少爺落水啦——！朴家少爺落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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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燈火倏然亮起，數名侍衛聞聲從各廊奔出，腳步雜沓，驚擾了整個寢院，緊張地到處找少爺的身影。

提燈的小廝抱著半桶水一邊跑一邊喊，喊聲雖氣勢驚人，卻又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虛浮，彷彿是怕人不信、又怕喊得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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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昭霆猛地坐起，額上冷汗未退，指尖一緊便牽動肩頭傷口。他撐著床沿起身，披上外袍，正欲邁步往外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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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忽有一股力道扣住他手腕。

「你做什麼？」謝忘塵語氣不急不緩，竟還輕輕笑了一聲，語氣裡帶著看穿一切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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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落水，你沒聽到？」昭霆側眸，眼中竟真泛出一絲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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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那喊的？」謝忘塵輕輕一挑眉，眼中笑意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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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一怔，定了定神，這才察覺那喊聲雖大，卻略顯浮誇虛聲，說是驚嚇，不如說是刻意攪亂。

他眉心微蹙：「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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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鬆了手，負手站立，語氣輕描淡寫，卻藏著一點難以掩飾的調侃：「沒什麼，只是想起剛才你讓我應門時，我與他說了幾句……這反應，也在我意料之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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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昭霆語氣一緊，忽然有種不妙的預感，「你跟他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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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忘塵轉身要去替他理衣，嘴角勾著：「他問我，是你何人。」

「我便回……」謝忘塵語氣悠悠，略略頓了下，似故意逗他，「不算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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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昭霆臉色驟沉，語氣也難得帶上幾分不悅：「你往後莫再開這般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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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當真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他走回桌旁為他倒了杯茶，又補上一句：「罷了，夜裡風涼，你這傷還未癒，待會兒別讓水濺到繃帶上……免得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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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怔了片刻，未再言語，只垂眸看著自己右臂上的繃帶，神色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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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喧擾仍未止，朦朧燈火下，那喊得繞院三匝的聲音還在繞梁：「少爺～落～水～啦～！」

——但這回，他怎麼聽，怎麼覺得這刻意拉長音的聲喊裡，透著股……撒嬌似的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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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一邊蹲在水裡，還不忘左手扒住岸邊石頭，右手拎著濕淋淋的燈籠往水中一晃，自己腦袋還刻意沾了點湖水，幾縷髮絲貼在額邊，皺眉嘟囔：「哎……好冷……誰給我拿塊帕子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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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那小廝快嚇傻了，手忙腳亂從袖中掏出帕子正欲遞下去，一旁侍衛一把攔住他，低聲咕噥：「少爺說讓咱們假裝救人，你怎麼這麼快就破戲了？」

另一人立刻點頭接戲：「哎呀！快、快救人啊！來人啊！快拿繩子——」

第三個則已跳下來撩起褲腳裝模作樣涉水過去，邊走還邊喊：「少爺莫怕，末將來了！末將水性不錯！」

雲遙一臉無奈看著這陣仗：「……演得也太浮誇了點吧……我是叫你們假裝，不是給我演堂會戲。」

那侍衛還一本正經回他：「我們這叫逼真，少爺落水這戲碼都喊出去了，總得有個像樣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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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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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還沒等他再回話，遠處忽地傳來急促腳步聲，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回廊快步奔來，夜風裡衣袍翻動，聲音帶著隱隱焦急：「雲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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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一愣，轉頭望去——

只見邊昭霆披著外袍，未束髮，額上還掛著未乾的汗珠，一手壓著肩頭，面色微白，卻是匆匆趕來。

雲遙一瞬愣住，剛想起身，卻又想起自己還蹲在水裡，只得維持那副狼狽模樣，氣勢一下就矮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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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方一趕至，見岸邊幾名侍衛還站著不動，臉色瞬間一沉，怒意藏也不藏：「你們都杵著做甚麼？雲遙若真出事，你們一個也別留在府裡了！」

那語氣一出，幾名侍衛齊齊一抖，連忙欲上前——

誰知昭霆已自己快步邁入水中，衣擺拂過湖面，「刷」地濺起水花兩三丈。他剛踏幾步，還以為得費力游過去，結果才兩步……就看見雲遙離岸不到五步的地方，正蹲在那兒裝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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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一看，湖水只及小腿……

昭霆腳下一頓，滿面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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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心虛地抬眼看他一眼，試圖用濕漉漉的樣子博得些憐憫，卻發現對方臉色冷到不行，只得縮了縮脖子，勉強擠出聲音：「我就是……夜裡悶得慌，出來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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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眸光沉沉，目光從他額上的水珠滑到那襟口濕透的衣裳，聲音低得幾近咬牙：「走進湖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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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心虛地移開視線，耳根瞬間紅透：「燈籠……掉水裡，我想著要撿，就……」

湖面倒影一片微顫，遠遠映著兩人沉默的影子。夜風夾著湖氣拂過，雲遙忽然感到一絲涼意從腳底往上竄，不自覺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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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見狀，終是低低歎了口氣。

不管那人做了什麼，他仍是會輸給他，他對雲遙真生不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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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褪下外袍，走上前去，俯身替他披上，語氣不再那麼冷，倒像是帶了幾分無奈與疲意：「沒受傷就好，這湖水雖不深……夜裡風寒重，別真染了風寒。」

他像是能看見雲遙內心在想什麼似的，側目掃了眼湖邊那幾名侍衛，又看了一眼那在後頭縮著脖子的倒楣小廝，讓他們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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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裏的風，竄進昭霆側身的傷口，他不敢哼聲，讓雲遙發現他的傷勢，還好褪去外袍，裡頭藏著的傷，在這夜色裡看不清：「你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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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不了。」雲遙嗓音卻一沉，眼裡浮現了明顯的惶恐，身形微微顫抖。他站在水中，卻始終不敢再邁出一步——

那不是倔強，也真沒在演，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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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熟悉的水意涌上腳踝，帶著寒涼將他整個人凍住。那夜的溺水夢境，如今也這般真實地逼近。

他怕，卻依舊站著，彷彿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直面心裡最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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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瞬間明白了什麼。

「你別動……我背你出來。」

不待雲遙回應，已急急踏入湖中，冰冷水意透過衣襟襲入骨中，昭霆卻毫不在意。走近的同時，心疼地一把將雲遙背了起來。

水面蕩出圈圈波紋，兩人緊貼之間，那份沈重與熟悉重疊——

這好覺好熟悉……那瞬間，雲遙想起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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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夢中模糊不清的水聲與臂彎——

他忘了是哪年的冬日，他想翻牆從側院出去撿被拋出牆外的球時，不慎扭傷了腳。雪還未融，院牆高、石磚濕滑，落地那瞬間，痛得他臉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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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寒風凜冽，他扶著石獅，一瘸一拐走回前院，卻不知何時昭霆就站在那兒。沒有多問一句，只是彎腰、蹲下，背對他道：

「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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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對方，便認出是邊大人的兒子，但那時仍有點好面子：「不用，我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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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人只是沉默，像是沒聽見一般。最後，他還是被昭霆一把背了起來。那人像今日一般，一言不發，一手撐膝、一手穩穩地接住他，將他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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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雪，落在兩人肩上，無聲無息。

他記得昭霆走得很穩，一路無言，直到把他放到房中，才低聲問了句：「你哪裡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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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心性驕傲，沒說感謝，也沒說痛。

那瞬間，雲遙怔怔地想起那年的事——卻覺得眼眶燙得發不出聲。

那背上的溫度，那一路無言，那句輕聲關心，真的就如袁小滿所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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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自始自終都是待他如此溫柔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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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了。

回到岸邊的那刻，雲遙終於垂著頭，淚水啪嗒掉落：「明明一直以為我們……沒什麼交集的……」他哭得幾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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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昭霆沒聽清他的話，以為是他溺水的陰影讓他嚇得哭了，趕緊將他擁入懷裡，怔怔看著懷中人哭得顫抖，指節不自覺緊扣住對方後背，整個人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像被捏住了一樣。

懷裡那人的淚水一滴滴落在他肩上，冰冷，卻燙得他心頭發顫。

那不是普通的眼淚，而是一刀一刀剜進他心口的嘆息——他從未見雲遙這樣過。

昭霆只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在崩塌。他肩頭的傷還隱隱作痛，衣襟早已濕透，身體被湖水浸得發寒，可這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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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裡只看得見雲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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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根針，準準地扎進他心臟最柔軟的地方。

他喉頭發緊，眼眶也隱隱灼熱：「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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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忽然止住了哭聲，淚意未褪，眼眶泛紅地抬頭看向昭霆，聲音微啞：「那年我溺水，是你救了我，為何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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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一怔，懊悔方才沒早些想起他怕水，定是那湖水讓他陰影從現。

「我救你......本就不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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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調平靜，卻字字如山，重重壓在雲遙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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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願你此生無需記起。」他垂下眼眸，指尖輕撫過雲遙微濕的鬢角，像是在替他拂開殘水，又像在平撫他心中餘悸。

「那份恐懼……若能從你人生中抹去，我寧願自己記得每一分驚懼無助，記一輩子，也不讓你再經歷一次。」

他看著雲遙此刻濕潤的眼睛，忽然想起那一夜——

那人像一隻溺水的小獸，在月下的湖裡沉沉浮浮，他明知不能游得太快，卻還是瘋了般撲進水中，雙手顫抖地將他撈上來，按著心口、呼喊了無數聲「雲遙」，那時他是真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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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那人再也醒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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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他錯失了這一生唯一願意護在心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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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撕心裂肺的無力與懼怕，如今在這句話裡重現。他終究忍不住，伸手輕觸雲遙濕濡的髮絲，像是在確認那人仍安然站在自己眼前，真的沒走遠。

「我怕……我是真的怕，那一次若沒來得及……你就不在了。」昭霆喉頭一緊，聲音幾乎沙啞，「所以我從未想你記得，只求你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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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雲遙泛紅的雙眼，他心疼得快要發狂——卻不敢說一句「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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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這是雲遙壓了太久的情緒，是他一點一點逼出來的。他既無資格阻止，也無臉去哄。他只能抱得更緊些，像是這樣就能替對方抵去一半的冷、一半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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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恨起自己的沉默與隱瞞，也第一次那麼清晰地知道——

他不怕雲遙責怪他，不怕對方恨他、不理他、甚至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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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的是：雲遙這樣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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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淚水奪眶，沿著眼角靜靜滑落。

那不是脆弱，而是一個從未懼怕刀劍權謀的男人，面對心愛之人時，唯一承認的軟弱與傾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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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聽著，心頭一顫，眼淚再次悄然溢出。那不是痛苦的淚，是被人不動聲色守護的感動，是多年來第一次，真正觸到某個始終等著他回頭的地方。

他忽然懂了，這人之所以什麼都不說，從不是冷淡，而是怕他擔心，怕他記得，怕他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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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眼神有些躲閃，語氣卻依然緊咬：「你是不是……手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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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一愣。

他一瞬想起了什麼，心頭微震，恍然大悟——原來雲遙知道的，是他手上的傷。

他不動聲色地將披風往肩上一裹，將那略微僵硬的右手藏進袖中，語氣淡淡地一轉：「不礙事。小滿嘴碎，他總愛誇大……你別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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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遙盯著他看了半晌，像在分辨真假，許久才輕輕嗯了一聲，但眼神裡明顯還藏著疑惑。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微閃又帶遲疑：「那…你房裡……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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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不自覺地偏開，不敢直視昭霆，聲音低得像怕聽見答案。

可手指卻微微蜷起，緊緊攥住披風邊角——像是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也像是……在等他給一個理由，能讓自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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