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裡行間 - 第二章《異夢（五）》

直到今日之前，我還以為自己只是個過著平凡高中生活的、世界上八十四億人之中的其中一個普通人。真要說有甚麼特別，也可能只是特別愛作白日夢、還有最近第一次真正的喜歡上了別人，初嘗暗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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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由我睡醒的那一刻起，世界卻無視我的意願，一直一直的在提示著我有甚麼不對勁。而我根本不知道，不對勁的到底是我、是其他人、還是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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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上數學課的時候，我正聚精會神地抄寫著筆記。我將某個非常難懂的算式寫在筆記本上，卻忽然有種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抄寫著這個算式。數學白痴的我會忘記自己學過的算式是非常合理的事情，所以我想翻閱筆記本，看看自己是不是曾經寫過一樣的算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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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筆記本翻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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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本的頁邊像是被甚麼強力膠水糊住了一樣，我無論如何都翻不開。我明明已經很用力了，但那些紙張卻連凹陷也沒有。整坨就這樣緊緊糊在一起，完全無法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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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棄翻閱筆記本，抬頭望向黑板，想要確認自己有沒有寫錯。卻見到黑板上本來整齊條列著的一條條算式通通消失了，換成了一個個英文詞語，還有幾個老師手畫的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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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學課變成了生物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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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愕然，馬上環視教室。

教室裡的所有人，包括老師、小麴、晴海，還有其他所有同學，都像沒事人一樣聽著課、抄寫著筆記，沒有人感到任何異狀、沒有人提出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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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

只有我，清晰的記得幾秒前，我們還是置身在數學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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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瞟向我鄰座的小麴，她的筆記上遍佈著密密麻麻的生物詞彙，唯獨沒有數學算式。

我驀地闔上了筆記本。我沒有勇氣去看，裡面寫的是算式、還是生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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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抱歉我好像有點不舒服，我想去保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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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從這個教室逃走。我怕再留在裡面，我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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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時間的食堂裡，小麴跟晴海正並肩坐在我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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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琉，妳好點了嗎？需要早退回家休息嗎？」小麴擔心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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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保健室整整兩個小時啊，本來還以為妳只是想偷懶睡覺，但看妳沒精打采的，是真的生病了吧？」晴海說，「不要勉強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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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平常的話，得到這兩個人的關心大概會讓我感到很窩心吧。

尤其是，連晴海也表示出擔憂，這種在乎我的表現足以讓我心跳加速，甚至一整天都處於悸動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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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平常」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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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發一語，只是默默的看著我們三人面前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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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份一式一樣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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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我們口味一樣、不是因然偶然。

而是，今日的飯堂只有提供這「醬燒雞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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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想起剛才排隊買飯的時候，餐牌上的十列內容，全都寫著同一句：

醬燒雞排飯。

整整十列，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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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我前面點餐的每一位學生，無論男生女生、高年級低年級，臉上都沒有一絲疑惑，神情自若地報出同一道餐名——

醬燒雞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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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這樣不尋常的情況，卻沒有人提出疑問，沒有人皺眉，也沒有人覺得這不對勁。

餐牌上出現十次「醬燒雞排飯」耶？飯堂裡好歹有幾十個人，就沒有一個人吐槽嗎？

這是甚麼惡作劇嗎？今天是愚人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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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眼前的「醬燒雞排飯」，完全沒有食慾，甚至感到一陣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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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麴妳呢？還有晴海，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我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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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搞不清楚，奇怪的是我還是他們了。

有沒有可能，我一直都是清醒的，是他們全部人合起來騙我？為甚麼？到底是為了什麼，要大費周章的對我惡作劇？跟我沒有記憶的那三天有關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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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我一直也未醒過來，我一直在夢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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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的話，這真的是一個很長的夢境。這是像伊藤潤二《長夢》般的世界嗎？

如果這是夢境，如果這是一個長夢 —— 我要怎麼醒過來？我是不是在現實遇上了甚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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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現實的我是現在的這個我嗎？

我會不會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已經四十幾歲了？

我會不會發現現實根本不值得留戀？會不會後悔醒來？

會不會這才是我沉溺在長夢的原因？

我要怎麼甦醒過來？

或者說，我應該甦醒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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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和真實，哪邊才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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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妳指甚麼？有甚麼奇怪的嗎？」晴海不解的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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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有讀過《長夢》嗎？」我說，「我懷疑自己正身在長夢之中。我想要醒來。我甚至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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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夢》？妳在說甚麼？」小麴皺眉，似是聽不懂我的問題。

像她這樣飽覽群書、博學多聞的人，雖然《長夢》是漫畫，但她沒可能沒有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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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夢》啊，就是伊藤潤二筆下的其中一個漫畫故事。」我解釋，「就是講述一個男子經歷愈來愈長的夢境，夢中度過數百年人生，最終身心異變崩潰，化為灰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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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沒聽過，晴海你呢？」小麴問，只見晴海也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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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我低呼，「伊藤潤二耶！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可是……他可是……誰？誰叫那個名字？我從來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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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伊藤潤二？我根本不知道。

一瞬間，我甚至不記得這個名字從何而來。

越來越怪異的人原來是我嗎？這全都是我的妄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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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琉……妳今天……有點可怕耶……」小麴望著我，臉上既擔憂又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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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先回家了。」我顛抖著身子，彷彿一不留神就會倒下。「跟你們說了奇怪的話，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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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我們明天見？約好了一點鐘，不見不散哦？」小麴沒有挽留我，只是憂心忡忡的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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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被我的反常嚇到了，卻還是記得我們的約定。

我知道她在努力維持一切如常，不讓氣氛徹底崩壞；我甚至感激她沒有後退一步，沒有用那種看待瘋子的目光注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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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道眼神中閃過的遲疑與不安，仍令我說不出地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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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明天見。掰掰。」我說，甚至不敢看晴海一眼，就逃離了這個瘋狂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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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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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逃離學校的同一瞬間，我彷彿踏了個空。

世界變得極其安靜、四周只剩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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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皮變得很重、很重。

我覺得很累了，已經不想再思考了。

睡一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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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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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完全靜止之前，空氣中又飄來了薰衣草夾雜煙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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