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最後一張練習卷折好，塞進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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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芯已經用到末端，指尖還有些墨痕，卻沒什麼焦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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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桌上的進度表，標註著幾個即將完成的學期內容。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fwYnMaT1J
驀然意識到我已經，比前一世，早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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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卻讓我沉默了很久。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hlviAUqy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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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前世基本沒有讀進去書本內容，渾渾噩噩的到了讀完大學、當完兵，之後就出社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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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基本都只是硬撐著交功課、應付考試、在補習班打混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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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總覺得：「學這些幹嘛？以後根本用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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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的我，在四年級的教室裡，卻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個知識點是如何咬合、如何堆疊起邏輯和判斷。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3VsWEQ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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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功課，是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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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手上，比誰都早地拿到了這把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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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必急著發光發熱、跳出這條線呢？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IGu9ua26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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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我已經贏在了起點，只要照著走下去，一步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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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比那個我，更早抵達每一個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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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安安穩穩地，走一條真正的常軌之路。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TU4JjZT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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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正常人那樣，讀完國小、國中、高中、大學。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XxX2GH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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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用拐彎抹角、偽裝與逃亡堆起的殘破人生，而是一條乾淨筆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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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這副還是小孩的骨架，但比前一世任何時候都更穩、更有握住命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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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像著自己順利升學、順利填志願、選擇一條不是將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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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不是最驚人的，但每一步都能留痕、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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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秘密身份、沒有崩壞計劃、沒有動輒毀滅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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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只是幽靈般的平穩、細水長流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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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當個真正安靜卻不透明的存在，像空氣，但不再無力。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jCGfJt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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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棵潛伏在土裡的樹苗，默默長著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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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笑了笑，翻開下一冊課本，邊緣還有新印刷的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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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不是逃。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45cj4XD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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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慢慢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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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穩的，讓這個世界忘記我是誰，直到有一天，我成為真正能選擇自己命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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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教室裡，數學課正講著分數的基本運算。老師的聲音像老舊音響，斷斷續續地傳進我耳中，我低著頭，一頁頁翻著課本，動作標準，表情安靜，彷彿正在認真聽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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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實際上，我腦中的思維早已不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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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照著這條「教育系統」設計的路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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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課本知識，對現在的我來說不難，甚至有點笨拙。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1t2s3QN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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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像一個固定形狀的模具，要所有人都壓成同一個形狀。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qPeF0Zj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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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是模具裡的那塊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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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塊海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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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等人餵養，也不等待鐘聲敲響。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orbhvex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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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圖書館汲取，在課外書籍中游移，在社會新聞裡揣測，在無數來源裡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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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的是知識的結構，不是知識的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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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邏輯，不只學答案。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cF9d1Jk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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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語言，不是為了分數。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aLsspo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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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歷史，是為了知道人們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人事物，而不是背出年份和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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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體系像是列車鐵道，每一節課都是穩定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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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有搭那班列車，我是在一旁踩著泥地慢慢走的人，沾了土，也摸了石頭，可我知道我踩過的每一步都能讓我更清楚自己往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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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表現優異，也不會裝作落後。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ZWBn9Il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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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班級的邊緣，靜靜吸收。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UQ1sV7X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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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塊永不滿溢的海綿，看似不起眼，實則飽含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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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某天我會把這些知識擰乾，灑落在該落地開花的地方。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4bwVtwFc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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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不是今天。今天我還在吸收，還在靜靜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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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在台上轉過身寫下一道應用題，我也跟著拿起筆，寫下正確答案，和大家的速度一模一樣。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DhM4un0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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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我腦袋裡同時正在推演一套完全不同的學習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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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走在前面，但我也絕不是落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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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自己的路上前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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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我故意在桌角放著一本不是課本的東西，也許是她那天走過我座位時，悄悄看了一眼我畫的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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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本童書改編的科普書，封面是畫得有點滑稽的宇宙圖，標題叫《星星為什麼不會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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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故意放在那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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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看了一眼，沒說話，但下課的時候，她把座位稍微往我這邊移了點，問了一句：「你也喜歡看這種書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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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學校課本講的太慢了，我喜歡自己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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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再問，卻在隔天帶了一本她自己的書來，是一本關於昆蟲行為的小冊子，說是她爸媽之前買來給她打發無聊的，她覺得裡面的「螳螂」很帥，尤其是那種假裝枯葉的種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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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們有了屬於我們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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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會用太難的詞彙說話，因為彼此都知道，現在的我們，是小學生，是活在老師眼皮底下的年紀。但在這樣的表面下，我們建立起一種低調的分享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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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畫些簡單的圖解，把書裡的知識畫成小漫畫放在她桌上，她有時會拿出在家做的實驗筆記，跟我分享她怎麼用鹽水讓雞蛋浮起來、怎麼讓水中紙船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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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像是偷偷在教室角落蓋了一個微型的研究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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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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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讀過、試過、改寫過的東西，濃縮成小故事給她聽。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EZrqP5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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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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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帶來各種「這可能沒什麼用但我覺得很酷」的奇怪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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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講「知識體系」、「結構邏輯」那種太大的詞，但我們在用我們能理解的方式，建立著那個世界的雛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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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考試，不是為了出風頭，純粹是我們在學，因為我們想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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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這樣，我意識到她不是跟在我後面學的人，而是跟我並肩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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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講得太深，她會提醒我講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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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她講得太跳，我也會幫她拉回來，我們就像兩個人正在試著搭建一座橋，偶爾晃，偶爾斷，但我們都會小心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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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在別人面前展現這一面，但在她面前，我不需要偽裝學習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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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不會懷疑、不會多問，只會接住，然後加一點自己的東西，再丟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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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是我們的祕密語言。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9XiVYwGq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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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份祕密，正隨著每一天，一點點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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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對大多數同齡的孩子來說，是一個無聊到只適合午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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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我和林謙柔來說，那裡是秘密基地，是知識游泳池，是每天課後最期待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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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乎每天都去。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fvxn5rI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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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圖書館的老師從一開始的好奇，到後來乾脆不管我們，就讓我們自己找角落窩著看書。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NFa5GLs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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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坐在一起，卻總是選離彼此不遠的位置。偶爾抬起頭，四目一對，就彼此交換一本書，然後繼續沉進去。
我們看的書從來不按照分類，有時是童話故事，有時是簡單的歷史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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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是植物圖鑑，有時是關於紙飛機飛行原理的手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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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像兩塊被放進水裡的海綿，什麼都吸，什麼都吞，沒有分類，也不管能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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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選擇書本讓我們變得「厲害」，我們選擇的是讓自己被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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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的行為，終究還是被注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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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下午，圖書館老師一邊整理歸還書籍，一邊走向我們的座位前。她沒開口批評，也沒盤問，反而只是把一本剛歸還的《大自然的聲音》遞給我，說了一句：
「你們的閱讀紀錄……很特別呢。像兩個什麼都想知道的小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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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間沒接話，只是低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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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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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知識來源不成體系，像塗鴉一樣亂七八糟。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kiYB80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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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些內容在我腦中卻排成了某種模糊的線索，像拼圖，雖然還沒看到完整圖案，但我知道自己正在慢慢拼出邊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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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謙柔在一旁也沒說話，只把手中的《恐龍怎麼滅絕的》放回書架，轉頭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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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們是不是讀太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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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不雜，是野生的。就像在森林裡亂撿東西一樣，總有一天會發現，這些東西其實肯定有很多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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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反駁，只是抿著嘴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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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計畫，也沒有目標，只有一種旺盛的求知慾在推動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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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在意什麼「學術體系」、什麼「專業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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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在意外面的世界很大，而我們很小，小到需要拼命吸收，才能跟得上它的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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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兩顆沒有目的的海綿，每天持續在圖書館裡，默默吸著這個世界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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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秩序，卻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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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老師姓何，是那種會因為學生沒把書擺正而碎念三分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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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對我們沒太多關注，畢竟小學生來圖書館，大多只是湊熱鬧，看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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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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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乎每天準時報到、借書、閱讀、做筆記。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xbkwBM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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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還互相交換觀點，甚至在圖書館裡用低聲討論的方式自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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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了，何老師終於開始對我們多看了幾眼。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m8alanSCc
他先是注意我們的借閱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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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體的運作》
《星球的故事》
《古代工具大百科》
《世界怪談精選》
……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tM2JDNR2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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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又發現我們不是借來裝樣子，而是真的看。看完還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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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他從我們面前經過時，忽然停下腳步，湊近我手上的筆記本：「你在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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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愣，但還是如常反應，把筆記往他那邊推一點：「我在寫這本書裡提到的火山爆發原理，還有我紀錄書上講不清楚的地方，我打算之後去其他書裡面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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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了點頭，又看向林謙柔：「你們是誰帶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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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頭笑笑：「沒有，是一起看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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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什麼，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像是默默記下了什麼，然後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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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不是一句隨口的嗯。那是教育工作者下意識浮現的觀察值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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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對我來說，還不算危險。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oEuV6kf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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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現在的我，已經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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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同學們講話的方式是怎樣的：他們怎麼笑、怎麼插話、怎麼因為午餐的甜不辣而討論一整節課。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aUaxrxR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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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小學生會在哪裡出錯，會怎麼掩飾失誤，會怎樣不小心把壓力轉成一場哭鬧。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FusH4CJ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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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林謙柔怎麼把情緒藏在眼角，然後裝作只是坐太久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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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模仿他們的一切，像是從碎片拼湊出一個角色。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m1QPvb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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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個角色，現在已經不只是模仿，而是變成了我真實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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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學會了適度錯誤、學會了不是每題都該對、學會了當別人玩時不能只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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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為了騙誰，而是為了讓我這張本就不屬於這裡的拼圖，看起來能自然卡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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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師觀察了幾天，偶爾會跟我們聊幾句，有時還會推薦書籍。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OXTNijK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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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沒再問太多。他大概把我們歸類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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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就是那種會一直亂翻百科全書、長大八成會去念理科的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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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不至於被追問根底的「常見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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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這樣剛剛好。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02EZ1qAO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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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我們，卻沒能看穿我。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aUONKe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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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真正的「異」並不在表面，而是藏在記憶深處，那個來自另一個宇宙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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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學會如何像一個真實的小學生那樣生活、呼吸、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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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的長桌上，兩摞紙片正被我們輪流排布。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Og2VZD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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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來自《人體小百科》的呼吸示意圖，旁邊貼了張《熱氣球為什麼會升空？》裡取下的溫度註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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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右，是《植物的祕密武器》中寫到的「氣孔打開散熱」，用鉛筆箭頭連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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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空氣被加熱會往上跑，身體發燒也一樣想排熱。」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j35JxOE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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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點那兩張紙的交界，林謙柔托腮思考，然後在中間插一條黃色便利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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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點：熱→氣體速度變快→上升／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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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膠帶一撕一貼，那些零散的概念忽然像是積木對了榫。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XFiNmO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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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的圖書館靜得只剩空調聲，我們卻把桌面鋪成縮小版世界地圖，找尋各自為政的知識島之間，究竟能否架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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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們什麼都讀，像兩塊海綿亂吸水；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b5c4a1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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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吸得多了，就自然想分門別類。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emwMClN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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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類別和類別之間又開始有很多的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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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火山噴發跟可樂搖一搖爆漿有同樣的壓力原理。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wm3S99gUa
原來蜜蜂跳八字舞的定位邏輯，能對應到向量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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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把這種「勾線」叫作搭鷹架。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Ggvlc2B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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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串成一條線，就在筆記旁畫一根鉛筆薄粗的木棍，再標上日期。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ABkwIKf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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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那頁紙上已經插滿稀稀疏疏的木棍，好像真在搭一座見縫就長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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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清楚，這座塔還矮，連地基都算不上，更像一堆錯位的模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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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確實在往上升，今天比昨天高了一指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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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也清楚地明白。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75lL3H8g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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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座城市，還有個人早已搭起更高更穩的架構。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5Ep7GLQ0S
陳昀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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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總是能把我混亂的思路壓成條理、把最複雜計畫切成簡單流程的女孩，若她也和我們一樣瘋狂汲取、不斷連線，那她現在的知識塔，大概已快頂到雲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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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我心中微微發緊，不是嫉妒，而是被激起的目標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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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謙柔抬頭看我，眉梢帶笑，像讀懂了我眼中那句無聲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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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什麼，寫了三個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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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地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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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笑出聲。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3vU46u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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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塔要高，腳下得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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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雲，腳踏土。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8QzSRf3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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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昀婕那座塔或許遙不可及，但我們這座小塔，有了方向，也有了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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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透過窗子暗下來，圖書館燈光把紙片照得發亮。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frQsmfy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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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合上書，收起膠帶，肩並肩走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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褲腳上還沾著紙屑，卻像剛從一個小工地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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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還矮，但今天也往上添了一層。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oZ6CqHIAJ
在陳昀婕看不見的地方，我們兩個小小「異端」，正默默把自己的天空，垫得再高一點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QxyLIuZ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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