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為刀俎 - 第十五章：斷棋(1)

京城的秋日來得悄無聲息，西山的雲影壓著城頭，護城河邊的楊柳已然泛黃，落葉隨著風在青石巷口打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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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桂花糕的婦人在巷口支著攤子打著呵欠，身旁竹籃裡只剩下幾塊冷硬的糕點。胡同裡的貓慵懶地窩在磚縫間打盹，偶爾竄出來嗅嗅糕香又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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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帶領部下押送鄭克囊進京，沉重的城門緩緩敞開，發出沉悶的吱呀聲，守衛士兵列隊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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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迴盪在空曠的街巷裡，寧戟一行人逐漸隱沒於城門的陰影之中，身後的城門隨之徐徐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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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街巷間帶著一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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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見眾人連日奔波，寧戟眉宇間帶著疲色，便停下腳步，從懷中摸出幾枚銅錢，買下了剩下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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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將糕點用油紙細細包好，遞給伍青時燦笑道：「這糕雖涼了，桂花香還在，客官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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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接過油紙包，衝婦人道了聲謝，咧嘴提醒：「天要起風了，大娘您早些收攤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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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腳下生風，幾步竄回隊伍，把油紙遞給寧戟：「將軍，嚐嚐這桂花糕，墊墊肚子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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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近來忙得顧不上吃飯，此刻見伍青遞來桂花糕，便順手接過，低頭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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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點入口微涼，桂花香氣在舌尖化開，寧戟忍不住多咀嚼了幾下，那股甜香瞬間在口中化開，甜膩得讓他眯起眼睛，把手上的也一併塞進嘴裡，隨即便將餘下的糕點分給身旁的弟兄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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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接過糕點，臉上疲憊的神色緩和了些。馬蹄聲繼續在青石板路上有節奏地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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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驅馬到寧戟身旁，低聲道：「將軍，刑部的人已在前頭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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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貪污按律當由御史台或大理寺審理，今日卻是刑部的人親自前來，顯然是朝中有人插手，意圖將此事壓下或轉移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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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沈良向來與太子一黨關係匪淺，此番派人前來，無非是想從中斡旋，保住某些人的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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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低頭將手中桂花糕的碎屑輕輕撣去，似是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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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一隻檀木匣子交予伍青，吩咐道：「這些暫且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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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青會意，將匣子收入懷中。那匣中所藏，便是嶺昭歌自太子府中找到的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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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上呈的奏折隻字未提及太子與高行淵，只將鄭克囊貪墨一事詳列於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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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中細述北地賑災糧草與銀兩的去向，朝廷撥下的十萬石糧草與三十萬兩白銀，在運抵北地後，有近半數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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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身為北地巡撫，掌管賑災事宜，暗中與地方糧商勾結，將糧草低價轉賣，換取巨額私利，而銀兩則被其以虛報賬目、偽造災民名冊的方式，層層截留，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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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多次與戶部尚書崔安書信往來，雖無直接證據證明崔安參與貪墨，但信中提及賑災款項調撥的特殊安排，令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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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始終死咬不招，辯稱一切皆為誣陷，堅稱自己清白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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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完奏折未作表態，最終將此案交由刑部侍郎沈良全權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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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深處陰冷潮濕，牢房內光線昏暗，僅有一盞油燈懸在角落，映得鐵鏈上泛著幽冷的光，鏈條碰撞發出低沉的叮噹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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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身著暗青色官袍，臉上掛著一抹溫和的笑意，目光掃過牢房內坐在角落的鄭克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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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兩名獄卒低頭垂手，手中握著刑具，目無表情地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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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獄卒將鄭克囊的罪狀一一念過，沈良才踏過青苔斑駁的石磚，走到他牢門，捋了捋袖口，開口問道：「鄭大人，可有何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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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滿身血污，衣衫破爛，露出皮肉上深淺不一的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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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被鐵鏈緊縛，鎖骨處勒出青紫的痕跡，始終緊閉雙唇，此時見了沈良，方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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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聲音沙啞道：「我要見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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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眸色微沉，心下警覺，道：「你若真無辜，自當據實招來。朝廷律法森嚴，莫要妄言攀扯旁人，自誤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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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垂首不語，指節發白，牢房內有他粗重的喘息聲，也有其他人的低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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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見他咬死不招，語氣不疾不徐，如細針般一寸寸刺入鄭克囊心底：「陛下素來倚重高大人，你若有擔當，太子或許會對你另眼相看，未必不能保你家小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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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事，識時務者為俊傑。」沈良稍稍停頓，嘴角微揚，似是早已料定對方的選擇，「鄭大人可要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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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審訊已至後半夜，牢房一片寂靜，只有燈芯偶爾劈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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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克囊蜷縮在牢房一角，渾身顫抖不止，嘴唇乾裂，眼中原本的掙扎在漫長的折磨中一點點被磨平，漸漸只剩下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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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罪。」鄭克囊翕動嘴唇，終於鬆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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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面無表情地遞上供狀，鄭克囊顫抖著手在上面畫押，指尖滲出的血漬暈染了紙張，那大段大段的供詞上盡是斑斑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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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未破曉，沈良匆匆返回府邸，鋪開宣紙，蘸墨提筆，疾書將奏折草擬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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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眉間微蹙，反覆斟酌著，權衡一番後終是下定決心，把所有罪責盡數歸於鄭克囊一人身上，筆下對崔安、高家與太子隻字不提，此事與他們毫無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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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前，沈良特意尋到高行淵，避開人多眼雜之處，兩人行至一處僻靜的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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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後，才自袖中取出奏折，壓低聲音，謹慎道：「大人，請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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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接過奏折展開，目光在紙面上掃了幾眼，片刻後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意，眼神中透出一絲讚許，點了點頭：「沈大人辦事，果然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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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只求秉公辦案。」沈良垂首，不卑不亢：「鄭大人家中尚有妻兒老小，還望大人能念及他們孤苦無依，稍加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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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沈大人前途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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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之上，皇帝端坐於龍椅之中，聽完朝臣們瑣碎無關的奏報，手指輕叩御案，聲音威嚴地問道：「鄭克囊一案，可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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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上前一步，拱手回稟：「啟稟陛下，臣昨夜剛審訊完畢，正準備呈上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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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頷首，宮人隨即上前，從沈良手中接過奏折，恭敬地呈至御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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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立於階下，聲音清晰：「臣徹夜審訊，鄭克囊已然認罪。北地賑災糧草銀兩失蹤，皆因北地巡撫鄭克囊貪墨，與當地糧商勾結所致。證據確鑿，供狀已畫押，請陛下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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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站在朝臣之中，他早就料到沈良此人畏首畏尾，不敢得罪朝中權貴，遇事只求自保，必定會草草了事，將罪責盡數推到鄭克囊一人身上，以求息事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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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目光微沉：「如此說來，與戶部尚書崔安毫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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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陛下，臣徹夜審訊鄭克囊，他咬定此事與崔大人無關。鄭克囊承認自己貪墨，但堅稱一切皆是個人所為，未曾有他人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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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眉頭微皺，對此說法並未全然信服，沉聲追問：「既如此，鄭克囊與崔安頻繁書信往來，又作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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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稍作停頓，似在斟酌言辭，隨後謹慎答道：「回陛下，鄭克囊交代，書信往來多為北地賑災款項調撥的公務商議，內中提及的『特殊安排』，不過是因北地路途遙遠、糧草調運困難，需臨時調整分配，並無其他私心。臣已查驗過書信內容，確未發現直接證據指向崔大人參與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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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殿中眾臣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站在一旁的戶部尚書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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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安連忙踏前一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中帶著急切之意：「陛下明鑒！臣不知鄭克囊貪墨之事！臣身為戶部尚書，掌管天下錢糧，深知百姓疾苦，萬不敢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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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重叩首，語氣愈發懇切：「北地賑災款項調撥，臣確與鄭克囊有過書信往來，但皆為公務，臣只求糧草銀兩能盡快抵達災區，救百姓於水火。臣若有半點私心，願受天打雷劈，甘領任何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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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眼神掃過崔安，似乎在掂量他的話，未即刻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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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戟看著崔安跪地叩首，聲淚俱下的辯白，只覺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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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謝元和忽地踏前一步，拱手道：「陛下，臣有一事稟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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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見是謝元和，因著太子退婚一事對謝家心存愧疚，便點頭溫和道：「謝卿有何事，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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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元和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神色凝重：「今晨臣出門赴朝，有人匿名送來此物。臣不敢擅自定奪真偽，又見事關重大，故呈與陛下鑒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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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接過信箋，展開一看，臉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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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信箋中竟是太子與高行淵往來密信的抄本，以及北地糧價與貪墨案的帳冊，字字句句，皆指向太子與高行淵暗中勾結，中飽私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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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手指微顫，目光如刀般掃向高行淵，又轉向沈良，眼中怒火漸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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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將信箋重重摔在地上，龍顏大怒，朝高行淵喝道：「此事是否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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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撿起地上那封信箋略一過目，急忙跪地：「陛下明鑒！此乃有心人偽造誣陷，臣對陛下忠心耿耿，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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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雖如此說，卻暗自鬆了一口氣，此信上所言無一屬實，細節皆是捏造，顯然是有人刻意偽造以圖栽贓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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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神不寧，見高行淵跪下，連忙搶過信件一看，隨即也跪倒在地，急切辯解道：「父皇，兒臣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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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冷哼一聲，看向沈良：「朕命你查案，你卻只查出一個鄭克囊？限你七日內查個水落石出，若再胡亂斷案，這官便不必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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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額頭抵地，冷汗涔涔：「臣遵旨，定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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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連三日，沈良每晨起床，便發現書案上多了一封密信，不知何人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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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皆是太子與鄭克囊往來的密函抄本，以及北地糧價與貪墨案的帳冊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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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晨，沈良將幾封密信揣入懷中披上深色外袍，步履匆匆地趕往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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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高府時，天色尚未大亮，府門前的石獅子在晨霧中盡職地守著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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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被引至書房，房內只點著一盞油燈，高行淵的眉眼間陰影層層，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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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過沈良遞來的密信，快速掃過信上內容，額角青筋隱隱跳動，手指不自覺將薄薄的信紙捏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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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中不僅詳載了太子與北地糧商往來的具體金額與日期，甚至還有太子親筆簽字的指令，信末赫然蓋著太子的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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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私印是高行淵親手所蓋，再熟悉不過了。當日在早朝上謝元和所呈的是偽件，而沈良收到的，才是真正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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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可有頭緒是誰在背後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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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派人暗查多日，毫無所獲。」高行淵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雖無確證，但我懷疑是謝家在背後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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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道：「幕後之人必定掌握了大量證據，如今只是一點點放出來，是在逼我快些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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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難道：「大人，陛下已起了疑心，下官若再偏袒，只怕自身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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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又歸於平靜：「我明白了。你且去辦案，我自有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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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前腳剛走，太子便風風火火趕到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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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推開書房門，只見他腳下虛浮，眼底青黑，渾身裹著一股未散的酒氣，顯然是昨夜醉夢方醒，開口便問道：「舅舅找我何事？那貪墨案究竟如何了？可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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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冷眼瞪著他，聲音帶著難掩的怒意：「密信帳冊被人竊取，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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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怔，隨即打了個哈欠，不耐地揮了揮手：「府中信件散落在各處，數量又多，我怎可能事事親力親為？況且這些事務向來由舅舅打理，應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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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目光掃過書房，瞥見書案上散落著幾張皺巴巴的信紙，旁邊的茶盞邊緣還殘留著一抹未擦淨的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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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念一轉，猜到定是沈良剛來過，與舅舅商議了貪墨案的應對之策。沈良那人素來謹慎，必定會為他們遮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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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心頭鬆了口氣，「舅舅不是說過，早朝上那封信是偽造的嗎？想來只是虛張聲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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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震得茶盞應聲翻倒，茶水浸濕了攤開的書卷，墨跡暈染開來，字跡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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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怒道：「你知不知道這些信件帳冊若落入他人手中，意味著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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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混沌的腦子清明了幾分，不甘示弱道：「舅舅何必如此動怒？沈良那廝識時務，自會替我們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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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後？」高行淵冷笑，「你以為朝堂如同兒戲，出了事只要有人替你收拾就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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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怒不可遏：「皇上已起了疑心，若處理不妥，不僅是你，連我都要被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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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滿臉倦意，信步在廳中踱來踱去，指尖撫過案上玉盞、銅鼎，偶爾輕敲幾下，百無聊賴地笑道：「舅舅這般小題大做，未免太過謹慎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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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倒是寧戟那邊，我始終拉攏不得。前日我親自登門拜訪，他竟推說身體不適，不肯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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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眼中閃過一絲怒意，聲音陡然拔高：「他這是存心羞辱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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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氣得胸口作痛，「你現在還有心思計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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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不計較？」太子眼中閃過一絲陰鷙，「寧戟不過是個武夫，竟敢如此輕視我！待我登基之日，必要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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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聽著太子的話，眉頭越皺越緊，眼中閃過一抹難以掩飾的失望，似有無奈又似有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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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莫要擔憂，我不靠謝家，不靠寧戟，照樣能坐上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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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笑了一聲：「朝中大臣，多半已向我靠攏，父皇年事已高，早晚要將大權交予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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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淵凝視著眼前這個外甥，眼神冷了下來，一陣無力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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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未察覺的疏離：「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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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走，高行淵便坐回書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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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梧桐葉落，帶著秋意的涼意與塵埃一同飄進書房。高行淵凝視著那一片片墜落的葉子，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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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案頭拈起一張素箋，提筆蘸墨，筆鋒在紙上凝滯片刻，再無遲疑。筆走龍蛇，幾行字跡鐵畫銀鉤，幾欲滲透紙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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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罷，他將信紙仔細摺疊，塞入一隻不起眼的灰色信封中，指尖在封口處來回摩挲，掂量這一封信的份量，終是長吐出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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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難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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