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個月夜 - 第五節冰之花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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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

「……什麼？搬燈？」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L9lwLTLva
潔法差點就沒被剛吞下去不久的乾麵包給噎到，一臉「你要不要聽聽看你現在在講什麼」的表情，看著一早就跑來食堂邊喘氣邊點頭的金髮少年神官。

（這、這是圖榭先生的計畫，我只是代為執行而已啦啊啊啊～～！）

「羅雷爾，說句實在話，你在開玩笑吧。」

（完蛋，潔法小姐一如往常的訓話開頭句……！要被罵了要被罵了要被罵了……）

「潔法小姐請當我剛才沒說話……！耽誤妳的時間真的是非常對不——」

「一我說，全軍營的燈你一個人搬到前線是要搬幾年？我來幫你找點人一起搬啦！」

「……咦、咦咦咦咦！？潔法小姐妳答應了？謝、謝謝妳！」

「反、反正都這種時候了，除了賭一把之外，也沒其他方法了嘛。」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BicxJKHZ3
潔法撇過頭去，臉頰不經意泛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

另一邊，主帥帳中。

「大人，指揮官大人，報告，有人在搬燈。」

「唔哇啊啊啊……！你、你幹嘛突然進來啦！害、害我以為是砲彈飛過來了～～！」

「大人，我再重申一次，有個神官帶著好幾個人，把各營帳前的燈都搬走了，當然，也包括您的。」

「欸欸、欸欸欸！？」

以少女的頭部尺寸來說稍嫌過大的軍官帽差點滑下來，她連忙抬手扶正，拉了拉黑色軍服的衣領。兩條紫裡帶紅的螺旋雙馬尾從肩膀垂下，隨著少女跳下椅子時晃了一晃。

這位臉上還努力維持著早已不存在的「威嚴」、腰間配把短劍，看上去嬌小可愛、彷彿不該出現在戰場上的少女，就是此戰的指揮官。

（嗚啊，他們這是要趁戰亂劫財嗎……可是、可是我現在根本也做不了什麼啊啊……）

「呃，那，唔，就、就讓他們去搬吧。」

「啊？瑪潔妲大人，您您您您確定！？」

報信的哨兵瞪大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瑪潔妲低著頭猛揮手，示意他離開。

「……我……嗚嗚，那個，我覺得好像也是時候該……呃呃……」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投降」兩個字為什麼這麼難說出口啊啊！）

要不是父親大人堅持要我來戰場上「實際演練一次」……我才不會把局面搞得這麼慘啊啊啊啊～～！

「指揮官大人，剛才的神官他們……把燈搬到前線去了！」

「啊？」

瑪潔妲一愣，接著雙手摀住耳朵，猛地搖頭：

「啊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要搬就給他們搬！反正我們也快輸了啊啊！」

語氣都快哭出來了。

如果……如果我是「那個人」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搞砸了？

＊＊＊

「………什麼？砸燈？」

「呃……是。請砸用力一點。拜託了。」

羅雷爾抓著一個月華石外殼的燈罩，神色僵硬地站在原地賠笑。初升的朝陽映得雪地和燈罩生出亮黃色的日暉。

「神官，你知道這東西造價多少嗎？還是你想故意讓我們賠？拜託，都這種緊要關頭了還叫我們來幹這種事，是在搞笑嗎！」

「對、對不起。可是……」

幾個幫忙搬燈的士兵紛紛投來懷疑的目光，一副隨時要走人的模樣。

「可、可是……這是神、神使大人的命令……」

（完蛋了，雖然圖榭先生說不要亂用他的名號，但這樣下去根本就不會有人相信我啊～！）

「少來了，如果這裡有神使的話，我們還至於打成這樣嗎？就算隨便來個會治療的大地神使，都可以輕鬆扭轉戰局，誰信你——」

（嗚嗚，為什麼圖榭先生不要順理成章地成為戰場的英雄，偏要讓我來這邊難堪……）

「我信他。」

「咦……欸？欸欸？」羅雷爾順著有些耳熟的聲音回頭望去，「士、士兵先生！？」

「小神官和那白髮年輕人可是救了我一命啊。而且，就算他說的都是胡話，難道你們也不是聽了潔法大人說這小神官擁有『拯救戰場的方法』才來幫忙的嗎？」

替羅雷爾說話的，正是昨天那名斷了左手的傷兵。他話一說完，便用右手抽出腰間佩劍，「哐啷」一聲，地下一個燈罩頓時碎成一地。

「……………」其他人面面相覷。

哐啷！哐啷！哐啷！

不知道是誰先動手的，但敲碎燈罩的聲音，接連在人群中響起。月華石的碎片在雪地上閃爍陽光的模樣異常夢幻。

「哇啊～！？」羅雷爾站在一旁看得出神，一不小心也手滑把自己拿著的燈罩摔到地上砸了個粉碎。方才質疑他的士兵此時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是你敢說謊的話，我會追你追到冥界去。」

語畢，士兵也舉起手中的劍——

哐啷！

＊＊

另一邊。

「喂，小子，站住，這裡是禁區！你要幹什麼？」

其實這時的武器庫中剩下的多是老舊或有損壞的武器裝備。雖然不知道手拿竹刀指著自己的白髮青年有何意圖，負責看門的守衛還是作出防衛姿態，手按在劍上準備將面前此人拿下。

「我沒要幹什麼啊。又不過是要奉神明的旨意，要你讓路而已。」

青年嘴角掛著戲謔的笑意，即使身上穿的是我軍的士兵衣服，但總覺得軍營裡好像沒見過這個人。

難道是，趁戰亂來搶劫的……？還是，他其實是敵軍派的間諜！？

「我說你啊，快點讓開啦。還是我非得要用這種方式才能讓你相信我是神的使者嗎———」

「住、住手……！！！」

幾乎就在守衛拔劍向上搭擋的瞬間，青年突然反拿竹刀，刀柄尾端最硬的地方直接往他面門上招呼，正中額頭之後，守衛因為戴著頭盔的緣故沒有直接受到傷害，卻沒料到青年還順便推了他一把，重心不穩下應聲倒地。

雖說是倒在雪地裡，但他很快地又被青年壓著、奪走了胸前掛的那串鑰匙，頭盔也給硬脫了下來，接著又是一擊———

高速流暢，一連串操作一氣呵成。

「你這傢伙是黑牙來的吧………可惡………」

「啥？」

對方顯然不知道那個在中央大陸惡名昭彰的盜賊集團，但那守衛也還來不及解釋，便暈了過去。

「……」

＊＊＊

時間過不到十分鐘。

明明是即將到來的最後一戰前夕，營裡卻流傳起「有個穿著可疑、手拿弓箭的男子到處抓人問一名金髮藍眼神官下落」這種莫名其妙的傳聞。

羅雷爾現在真想把身前人的頭盔搶走自己戴上。

「圖榭先生，明明你叫我執行計畫的時候要低調！你、你故意這麼招搖是想早點讓我失敗被軍法處決嗎啊啊……」

「想活命就少說點話，白痴神官。」

頭盔下的聲音聽上去還是一樣不耐煩，圖榭腳步加快，把旁邊整齊排好的列隊包括身後羅雷爾一併當空氣似地拋在後面。

羅雷爾急忙追上，此時卻看見青年的左手臂綁了幾圈看起來超級隨便的紗布帶，一抹鮮紅從雪白的布料大片暈開。

「圖榭先生，你的手……」

「那、那就是剛才不小心弄到的小擦傷而已！不用你管！」

圖榭突然像電到一樣將左手抬起縮到胸前，語氣雖然不悅但讓人有種好氣又好笑的感覺。

………總覺得好像貓喔。

「你笑什麼？到了啦。還不快上去了——」

羅雷爾抬眼向上望去，兩人的正前方是此地最高的建築，可以略微看見最上面的巨大銅鐘，以及搖搖欲墜的老舊螺旋樓梯⋯⋯

而圖榭此時只是緩步走上前，然後停下。

砰！！

一聲巨響，伴隨著灰塵四起——他一腳踹開哨塔斑駁的木門。

「……」

圖榭剛踏進塔裡便愣住了。

「……」

塔裡與他對視的兩人也愣住了。

「呃，圖榭先生？」

羅雷爾見圖榭一動不動，於是點了點他肩膀，順便看看塔裡發生什麼事了，沒想到——

螺旋樓梯的臺階前擺著一張桌子，兩名衛兵打扮的人在地上面對面坐著，一人手拿著茶杯，另一人手中是一張黑色紙牌。看桌上還有幾個銅幣和散落的紙牌來看，不難想像這兩位在自己的崗位上是多麼的負責。

「大……大膽賊人，無故闖入哨塔是要受軍法處、處置的！」

「賊你個頭啊！沒看到我穿的是哪裡的衣服嗎！你們這兩個薪水小偷聽好了，我就是這裡的指揮官，從今天開始——你們被開除了！」

「啊………？什、什麼………」

兩名衛兵才舉起長槍對準圖榭，經他突然這麼一吼，尤其是那句「你們被開除了」，人都給喊傻了，「哐噹」兩聲，長槍從手裡滑了下來摔在地上。

「還不讓路！？」

「哇啊！大、大人饒命！！！」

圖榭抬腿一個橫掃，桌子翻覆和瓷杯碎裂的聲響嚇得兩人趕緊抱頭蹲下。誰知圖榭接著還沒完，身子一轉又給左右的兩人各來上一腳。

兩名衛兵顯然沒料到自己也會被當成攻擊目標，腹部挨了一聲後雙雙倒地。

「圖、圖榭先生，這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而且如果他們待會醒來的話你豈不是……」

「少羅嗦。我這可是在為你執行正義（清道）耶。有什麼問題嗎？」

圖榭一邊道，回頭一把拉住羅雷爾的左手臂，腳踏上旋梯：

「你再不上去敲鐘的話我可要拖你了。」

「呃呃……對不起。」

兩人踏過一階階幾乎懸空的臺階上到樓頂，皮靴在老舊的鐵板上「叩叩」地響，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哨塔中。

「到了，就在這裡，講你的話吧。」

塔頂的冷風吹得比地上又快又來得強勁許多，圖榭先是脫下頭盔吐出一口白煙，然後望了望底下的戰場：

「快點，等他們走到你鋪的那條『線』以後，一切都完了。」

「可、可是……我、我沒辦法同時對這麼多人………」

羅雷爾聲音發顫地一邊後退，險些撞上背後的圍欄。

（啊啊，圖榭先生，明明我是真的不適合當你說的『英雄』的⋯⋯）

「羅雷爾，你不是神官嗎？」

「……我是。」

「神官難道不是奉神明之命，救助別人的人嗎？」

堂堂貴族，居然去當什麼神官，真是笑死人了。

你拿不拿得動劍啊？憑這樣也想去戰場？

我們家族出了你這麼一個沒有用的東西，真是丟盡門面！……

「是的，但……」

「但什麼但！如果你能因為短短的幾句話而拯救幾百，甚至幾千人的性命的話，這不也是在履行你身為神官的職責嗎？」

「⋯⋯！」

羅雷爾愣愣望著白髮青年，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一雙灰眸卻出奇的平靜。

是啊，一直以來家裡人對於他作為神官一事都是嗤之以鼻，羅雷爾也清楚自己老是笨手笨腳，興許還沒幫到人便把事情搞砸，當回過神來就已經在道歉………

可是從來沒有人對「神官」身分的羅雷爾說過，他所做的事可以真正「拯救」他人。

從來沒有。

（雖然圖榭先生嘴上老是否認，但他果然……才是那個能給人帶來勇氣的『英雄』。）

「⋯⋯謝謝你，圖榭先生。」

羅雷爾深深吸一口氣，緩步到大銅鐘的正下方，凍得發紅的手握住粗棉吊繩。

「神明啊，請見證我們的祈願。」

（哼，總算是開始念祈禱文了。）

圖榭心中暗道，接著把弓箭斜背，抓緊哨塔的梁柱，腳一蹬翻到圍欄外。

「要是待會沒聽見你敲鐘的話，就有你好看了。知道嗎？神官。」

羅雷爾點點頭，走近能看見戰場另一端的圍欄。

「戰場上的大家———請聽我說———」

圖榭踩著圍欄再猛力一蹬，跳上哨塔的頂部。

幸好塔頂並不是尖的。圖榭撥了撥上頭的積雪，解下背後弓箭，正打算跪下來瞄準———塔下的士兵有些已經往羅雷爾的方向看了。

「我、我在此傳達月神大人的旨意………！」

圖榭從腰間摸出一小塊月華石的碎片，綁在了箭頭上，同時側著身子讓自己重心放低，箭搭上弦。

「『鐘聲響起之時，會給戰場帶來奇蹟』！」

羅雷爾竭盡全力大喊，在眾人錯愕的同時閉上眼，扯動了吊繩——

噹——

鐘聲響起的瞬間，時間彷彿凝結了。拉緊弓弦的圖榭，思緒突然回到許久以前———

＊＊＊

那也是個白雪紛飛的一天。

「小榭，看好了哦。」

擁有與白雪相同髮色的男人站在雪地中央，年幼的圖榭站在一旁，看男人從懷裡掏出一把月華石的碎粉撒向天空，拿弓向上射出一箭——然後，銀白色的花朵，在空中綻放成漫天晶雨。

「這是月魔法和月華石的共鳴。」

「好像花朵一樣呢。」他那時說。

「嗯，這是『冰之花的魔法』喔。」

＊＊＊

（抱歉了，爸爸。請原諒我要把您的魔法用在這種地方………）

圖榭放開手指，木箭直射而出。

「綻放吧。」他低聲道。

箭化為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到那一大條由燈罩碎片鋪成的「線」上。

前線雪地在一瞬間被銀霜吞沒，冰沿著月華石碎片蔓延而下，宛如蓮花般一朵一朵地綻放、凍結敵方步兵的腳下。

一個、兩個、十個⋯⋯成千上百。

那一刻，哨塔下的將士不再逃竄，整個軍營響起驚呼與歡呼，士兵們舉起武器趁勢向前進攻。

「這一定是……神明大人的祝福啊！！」

驚呆的士兵們望著前方的奇景——

冰之花在白雪中齊放，帶起士氣的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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