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嚎叫與怪物的夢 - 第三章─酒館小桌

第三章─酒館小桌

小孩子常用花草編成的髮圈，這是童年的遊戲，但一個被戲稱為怪物的小女孩，用烏頭草這類毒草編成髮圈，他對此產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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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記得他們父子倆只會在這待上一晚，接著就會前往王都，他知道要再見到小女孩的機會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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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趁著最後一晚的衝動，他隨著之前送貨的記憶彎過幾條巷子後，走進一家小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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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館外觀老舊，看來是入口的地方卻沒有門，因今天淨化儀式的關係，店裡酒客的聲音比他想像的來得大聲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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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的到來只引起酒客們最初的注意，雖然別人從他年輕的外表上想起國家對成年前的禁酒令，但在這值得慶祝的一天裡，沒有人會無聊到對一起慶祝的夥伴找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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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快坐上靠近老闆的吧檯位置，模仿其他酒客在桌上排出各種硬幣換來相應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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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客實在多了些，忙碌的老闆直到向克里希送上一杯萊姆酒時，才注意到這送貨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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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只記得他是跟在車夫爸爸身後，幫忙搬貨的車夫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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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老車夫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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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邊說的同時，把收在手掌心裡的硬幣放在桌上推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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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記得有一次跟著爸爸在這喝酒，老闆也同樣還了錢，但爸爸只象徵的收回兩枚硬幣，所以他也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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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動作，老闆直呼說道:「果然是你，你爸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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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的態度換成像對朋友的兒子般親切，讓克里希從進入村莊以來的緊張感放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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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說:「他吃飽喝飽，早早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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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闆笑著說:「老人家總比較早睡，還記得上次在你爸爸搬完酒，請你們吃頓飯之後，直接在這睡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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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想起後接著答腔:「還是我借店裡的板車拖他回旅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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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幾次話家常的話題後，老闆示意準備回去接待客人，指出他可以坐在比較安靜的角落小桌，自己會請服務生送點東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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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猶豫了幾秒後，還是拿起喝到一半的萊姆酒落坐小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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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的，桌面被送上一盤烤牛肉和一籃乾麵包，他明白自己不是來白吃白喝的，但淨化儀式的事也好、小女孩的事也罷，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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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預想各種開啟話題的方法時，一道身影出現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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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名身披塗上黑色蠟漆的大斗篷的男性，頭頂黑色大禮帽，臉上戴著泛黃的鳥嘴面具，手上是一雙黑色皮手套，除了眼孔底下一對銀亮透白的雙瞳外，男性沒有露出任何一寸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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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克里希的印象中，這樣的打扮只會是瘟疫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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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瘟疫醫生的名聲在各地都不相同，有的樂於幫助貧苦的病人，有的不學無術更敲詐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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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不清楚眼前的醫生是好是壞，首先將目光投向老闆而又環視店裡的每個人，以為能利用他們的態度了解這名醫生，而令他訝異的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這裡，彷彿沒有這張小桌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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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我能坐這裡的位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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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一手貼在對面椅子的椅背，單腳退後半步踮起，另一手扶了一下大禮帽致意，但嗓音沒有情緒起伏，在那張鳥嘴面具下顯得不容拒絕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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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的禮儀周到，在坐下的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在這酒館內顯出不必要的高度教養，而克里希心裡的警鐘卻大大響起，對醫生提起尊重甚至恐懼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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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對眼下的情景毫無頭緒，在他懷疑起今天接連發生的事是不是一場惡夢時，醫生的提問將他拉回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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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人，你口袋裡的烏頭草髮圈是我送給一個女孩的，怎麼會在你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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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緊張摸了口袋，僵硬的將髮圈放在桌上說:「你說的女孩... 撞倒我後... 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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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無暇思考對方為什麼知道髮圈，因為那雙他從未見過的銀白瞳孔正一眼不眨的盯著他，就像在確認有沒有半點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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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盯了許久後才開口:「我幫你還給她」，語畢，將手伸向髮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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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見狀的克里希也伸出手，在碰觸到對方手指的瞬間，克里希倒抽一口氣急忙將手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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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蓋在髮圈上的手沒有移動，鳥嘴面具微微傾斜一邊，不解的問:「你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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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倉皇的連連擺手說:「我沒有! 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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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本來就素不相識，克里希為他的舉止感到相當困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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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在胸前翻了圈手腕，手掌向上像要他好好明白的說起:「那女孩是我的患者，一個小啞巴，她有一個母親，同樣也是我的病人，一個雙眼失明的瞎子」，突然手掌用力的握圓，話鋒一轉:「身為羅姆人的她們，受到的種種對待...... 年輕人，我該怎麼和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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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姆人也被稱為吉普賽人、只會歌舞的下等人、專營偷盜的流民，醫生道出母女的身分，讓克里希想通那小女孩為何被欺負，以及那時周遭婦女的冷嘲熱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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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克里希擺手示意醫生收回髮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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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饒有深意的看著克里希說:「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句話，『你們會同情見不到陽光的瞎子，同情聽不到大自然聲響的聾子，同情不能用聲音來表達自己思想的啞巴；但是，在一種虛假的所謂種族的藉口下，你們沒有半點同情，只有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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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語罷，醫生像說了笑話般嗤嗤笑起，笑聲聽起來舒服的像是打從心底由衷發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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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不解的問:「醫生您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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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沒有收起笑意，將雙手交疊枕在自己腦後說:「偏見，就像只用一邊的眼睛看待事物，而如你所說的，我是名醫生，瘟疫醫生，我覺得最棘手的病人就是瞎了一邊的獨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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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好奇追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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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先笑了好幾聲後才回答:「一個獨眼人和完全的瞎子比起來缺點更嚴重，因為他的獨眼能看見自己還有什麼又缺了什麼，套前段話說，帶有偏見的人類與獨眼人無異，偏見無所不在，這世界上豈有不失明的人，換言之，這世界並不正常，這樣棘手的情況怎麼能不讓我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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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醫生所提的論述，克里希腦袋一時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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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像談話結束了，從椅子上站起，擺了擺斗篷作勢離開，在離去前側眼看向克里希說:「你有著對那女孩的同情，有著想理解事情的想法，但從被她撞倒後也好，進來酒館打聽也罷，你缺乏付諸行動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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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聽出醫生在暗示著早早之前便注意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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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從拾起髮圈開始？還是進入村莊開始？克里希無法推測也不敢問起，這害怕的情感正如醫生說的，缺乏付諸行動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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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克里希欲言又止的樣子，醫生的雙眼微微瞇起說:「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句話:『當人最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往往也是他最沉默的時候』，然而沉默並不能讓別人了解你，了解你的為人、你的信仰、你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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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敢裡面有天才、力量和魔法』，下一次試著勇敢吧，年輕的人類...... 或許到那時，你和我看到的世界會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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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以點頭回應，遇上淨化儀式、小女孩的烏頭草髮圈、銀白雙瞳的瘟疫醫生......今天一連串發生的事情早已讓他沒有辦法去細想其中對錯，只覺得腦袋發腫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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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為諮詢費，這些麵包我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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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醫生將桌上的一籃乾麵包收進斗篷裡，在酒客們的喧囂聲中，踏著沉穩的腳步走出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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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希看著醫生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門外，重新獨自一人的他抱起腦袋，試著整頓剛剛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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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喧囂聲自始至終從未中斷，彷彿酒館裡只有他能看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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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醫生早已知道烏頭草的髮圈在他的口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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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那對從未見過的，銀亮透白的雙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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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記得，醫生在最後是這麼稱呼他:「年輕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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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考到這，克里希向服務生要來最烈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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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克里希知道，剛剛酒館裡來了一個─「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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