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洛恆的童年,有大半都是在當時的艦隊旗艦——皓月號上度過的。
洛恆記得那天艦隊正停泊在縞星的軌道上,機庫外的星空中映著微光。母親須要乘登陸艇到星球表面協調復建工作,臨走前蹲下來叮囑道:「你跟著爸爸在機庫乖乖等媽媽,不要亂跑。」
母親的語氣溫和,但那雙總是帶著倦意卻依舊堅定的眼神,洛恆永遠不會忘。
然而,復建行動進行得如火如荼,父親被一群縞星工程師團團圍住解釋星塵引擎的結構圖紙。那時洛恆覺得父親簡直是無所不能的魔法師,他的話語能讓艦隊在星海間自由穿梭,也能讓異星的技師豁然開朗。
大人們全神貫注地聽講,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小男孩蹑手蹑腳地溜向了登陸艇。
洛恆小心翼翼地鑽了進登陸艇的後艙中,心裡既緊張又興奮。他從沒親自去過那樣陌生的星球表面,總覺得那是屬於英雄的冒險。他想像著自己和媽媽一同指揮著地面的工作隊,也許還能幫上點什麼忙。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被一道清冷卻帶點無奈的聲音發現:「你以為自己藏得住嗎?」
姐姐洛怡一臉嚴肅地站在登陸艇入口,她早已習慣了這個弟弟各種小心思。她沒有當場責備洛恆,而是拉著他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低聲說道:「你又讓媽媽擔心了。」
走到機庫門口,姐姐乾脆把父親也叫了過來。
父親這才察覺自己的疏忽,滿臉歉意地摸了摸洛恆的頭,說道:「是爸爸不好,沒看好你。」
但姐姐卻絲毫不給父親留情面,嬌喝道:「爸爸,下次不要邊講課邊照顧洛恆,他會亂跑你是知道的!」
她又轉向洛恆,語氣嚴厲卻帶著些許擔憂地訓道︰「如果你真的跑下去,萬一遇到危險怎麼辦?你以為媽媽在登陸艇上就不會分心嗎?」
洛恆低著頭,嗫嚅著道歉。父親尷尬地笑笑,連連答應表示下次一定注意。旁邊的縞星人看到大名鼎鼎的洛文遠居然被不到十歲的女兒訓話,表情是說不出的精彩。
洛怡見弟弟神情委屈,語氣才軟了下來:「你要記住,媽媽是指揮官,責任很大,不能讓她為你分心。下次再想亂跑,先跟我說一聲。」
那天晚上,母親回來後,父子倆都被姐姐「彙報」了一頓,最後還是母親把洛恆摟進懷裡安慰:「你永遠是媽媽的寶貝,但做事要記得替別人想一想。」
在母親溫暖的懷抱和姐姐冷靜的叮囑之中,洛恆第一次明白了什麼是責任——也第一次知道,有些牽掛,是成長的必經之路。
他就是這樣一個不讓人省心的孩子,同樣不讓人省心的父親總是會被姐姐捉著訓話,結果每次都是要靠母親解圍。這樣的生活,在皓月號上持續了將近十年,直到各地都不再須要靠皓星的支援過活。
皓星艦隊的歷史使命完成了……嗎?
不,皓月號,你不能在這裏就退場。皓星的皓月不應該在這裏沉下,我沒法子捨下這一抹清輝。
爸,媽,皓月號是你們的驕傲,我想要她能繼續陪著我……
想到這裏,原本負在肩上的壓力由沉重漸漸專向了實在。我知道,我的內心已經作出了抉擇。
我望向了耿少將,他微微地向我點了點頭。再望向王準將、冬月學姐、技師班、士兵們,我沒有再迴避他們的目光。
我邁開了步伐,走到了王驍的身邊站立,轉過身看著還沒有作出抉擇的人。其實我還是很緊張,但我很清楚,我不這樣做的話,會留下一生都彌補不了的遺憾。
隨著洛恆的立定,一些人經過短暫的遲疑後晃了晃頭,也站到了流亡派的人堆當中。
最終,超過五十萬的艦隊成員選擇了流亡,四十多萬的自沉派大部分也服從結果,只有數萬人因為家庭等原因選擇了與留守派一起退出艦隊。
投票結果塵埃落定,會場的喧囂隨著各自選擇歸隊而慢慢平息。沉默蔓延在每個人的肩頭,只有遠處維修機械的馬達聲還不斷響著,像是在催促眾人抓緊最後的時刻。
耿寒風目光冷峻,沒有任何遲疑。他當即下令:「中樞資料全部銷毀,關鍵技術、作戰紀錄與身份數據,一項不留。技術組,立刻行動。找幾艘狀況最好的殖民支援艦裝滿物資跟隨艦隊,零件、糧食,喜歡的咸片也一起打包,總之想想有甚麼是需要的。」
隨著命令一條一條的落下,一隊又一隊的人馬朝著不同方向奔去。補給艙內亮起刺眼的工作燈,星塵、液氫與硼燃料開始一罐罐注入各艦的主儲槽,技師與後勤兵忙得腳不沾地。
皓月號艦身在燈光下閃爍著銀白,其他受損艦艇也緊急進行搶修,一支又一支維修小隊往來穿梭,把舊傷縫合、把每一處裂口補好。
臨別的時刻逼近,會場外,退艦的人靜靜地整理著個人物資。耿寒風帶著軍帽,步伐沉穩地走上前。他環視一圈,語氣沉穩又堅定地說道:「各位,我知道你們有難處。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們執行最後一項任務。」
他沒說細節,只是和每個退出者一一對視。那眼神裡沒有多餘的情感消費,只有共同經歷過危機的沉默信任與交託。接著,他用軍人的習慣動作輕輕敬了個禮。
沒有人出聲反對。此時,身份已經超越了流亡、留守或自沉,每個人都明白,這是屬於皓星最後的默契——不論未來去向如何,在這個夜晚,還要共同守護最後的底線。
「把沒有完成改裝和重傷的艦隊準備一下。」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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