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紅線斷 - （64）我總能找回妳

書房內的星盤晝夜不息地運轉。任珩指尖的硃砂筆在軍報上勾出幾道凶煞之兆，眉間那道常年不化的冰霜又深了幾分。

「月老星君……」

後院裡，新來的小仙童揪著魏襄的衣角，她回頭時，指尖還沾著天堂鳥的藍色花粉。

「怎麼了？不是今日輪到你送膳嗎？」她蹲下身，用袖口擦去小仙童鼻尖沾到的香灰。

「司命星君……兇……」小仙童眼眶泛紅，捧著的食盒裡湯品紋絲未動，「已經……第三次沒用膳了……」

魏襄眨了眨眼：「啊？他什麼時候會兇你們了？」

「表情……兇……」小仙童比劃著自己的臉，模仿任珩冷峻的模樣，卻把魏襄逗笑了。

她悄悄跟著小仙童來到書房外，往內望——

任珩的身影幾乎與滿牆星圖融為一體。銀髮未束，凌亂地垂落在堆積如山的戰報上，那雙執筆推算蒼生命數的手，此刻正抵著太陽穴微微發顫。

「嗯？」

魏襄心尖一疼。她的夫君向來連袍角都不許有一絲褶皺，如今竟疲憊到連她躲在門外都未察覺。

「司命大人。」她突然推門而入，裙襬掃過散落一地的卦象圖。

任珩猛然抬頭，眼底還凝著未散的殺伐之氣，却在看清來人時瞬間化開：「……魏襄？」

「本仙餓了。」她奪過他手中的筆，在「大凶」卦象旁畫了隻歪歪扭扭的小兔子，「陪我用膳，否則——」

「今夜別想進寢殿。」

小仙童目瞪口呆地看著，方才還令人膽寒的司命星君，此刻竟乖乖被月老大人拽著袖口往外走。更驚人的是，當魏襄偷偷往他嘴裡塞了塊桂花糕時——

那位三界聞名的冷面星君，居然在嚐到甜味後，無意識地彎了彎眼角。

任珩端坐在案前，任由魏襄將熱騰騰的雪耳羹吹涼，一勺勺餵到他唇邊。他機械地嚥下甜湯，目光卻仍黏在鋪滿桌案的邊境星圖上，硃砂筆在「鬼宿」與「翼宿」間畫出血色箭頭。

「戰事在即，魏將軍在前線……」他喉結滾動，嚥下第七勺甜羹，「我得算得更準確。」

「嗯。」魏襄指尖一顫，瓷勺輕敲在碗沿，發出細碎聲響。

任珩忽然抬眸。他發現妻子向來靈動的杏眸此刻竟蒙著層霧氣，連替他擦拭嘴角的動作都透著心不在焉。

「最近妳話變少了。」他擱下筆，沾著星砂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可是有什麼不順心？」

魏襄望著窗外烽火台的方向，那些纏繞其上的姻緣光點，此刻正不安地明滅著。

「沒有，就在想怎麼平息戰爭。」她勉強勾起嘴角，舉起自己牽繫萬千姻緣的手，「你看，每條紅線都連著等夫君歸來的妻子，盼兒回家的老母……」

任珩突然將她拉進懷裡，玄色外袍裹住她微微發抖的身子。

「這些為夫擔心就好。」他面無表情地說出最溫柔的話，指腹輕揉她後頸繃緊的筋絡。

「可我——」

「嘶……」

魏襄突然抱頭蜷縮。劇痛如萬千鋼針扎入腦海，某些模糊畫面閃現——天牢、沙灘、還有紅線斷……

「魏襄！」任珩揮袖將人緊緊箍在懷中。他發現妻子每次談及戰事都會如此，彷彿有無形禁制在阻止她回憶。

「別想了……」他冰涼的唇貼在她汗濕的額角，聲音啞得不成調。

殿內星盤突然瘋狂旋轉，所有推算中的戰局卦象盡數湮滅，唯餘「吉」字亮如旭日—— 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qsMSCV8tE

這哪裡是在推演天機？分明是司命星君在逆天改命。

——————

晨露未晞，魏襄站在灶君新送的琉璃灶前，指尖翻飛如蝶。

雪亮的菜刀將筍絲切得細如髮絲，熱鍋裡琥珀色的蜜汁正咕嘟咕嘟冒著泡。她恍惚看著自己將醉蝦擺成北斗七星的形狀——這手勢熟稔得彷彿做過千百回。

不對勁。

瓷勺從掌心滑落，卻在觸地前被一道仙力穩穩托住，魏襄盯著自己無意識掐訣的指尖。

「星君今日竟沒炸廚房？」來送食材的小仙童瞪圓了眼，卻在對上她突然沉靜下來的目光時縮了縮脖子——這眼神，怎麼像極了司命大人推算天機時的模樣？

更詭異的事發生在夜裡。

任珩在星圖前蹙眉推演邊境戰局時，魏襄竟脫口說出：「鬼宿偏移三度，該用白虎七煞陣。」話音剛落，兩人同時僵住。

「……妳怎麼懂這個？」任珩疑惑的問。

魏襄張了張嘴，腦海突然閃過零碎畫面。

「我不知道。」她茫然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用星砂畫出完整的破軍陣法，連最冷僻的「天狗食月」變陣都分毫不差。

最可怕的是身體的變化。

某日她端著茶盞穿過迴廊，裙裾竟未沾染半片落花。那些纏繞她三百年的紅線不再絆腳，反而溫馴地隨她心意遊走。

當她無意識使出司命殿的「星河步」避開傾倒的博古架時，終於驚恐地看向銅鏡——

鏡中人一襲月白長裙，眉目沉靜如古井，哪裡還是那個蹦蹦跳跳的魏襄？

「夫君…」夜半她突然驚醒，冷汗浸透寢衣，「我好像…正在變成另一個人。」

任珩死死攥住她顫抖的手腕。

他早推演過千萬遍——魏襄的命格像被人生生劈成兩半，前半段空白得詭異，後半段卻纏滿與他相連的紅線。

「不會的。」他將人鎖在懷裡，銀髮與她的青絲糾纏，「無論輪迴多少次……」

「我總能找回妳。」

寒嫣深夜路過，聽見司命殿傳來壓抑的哽咽——那位連天劫都不皺眉的星君，此刻正對著熟睡的魏襄一遍遍掐訣，試圖封印她體內甦醒的陌生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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