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街：前傳 - 第八十章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對不起對不起！”那一縷金髮探出帶著嗔笑說道。

她紮著高馬尾，威風凜凜，像叢林裏的猛虎卻在此刻像只恬靜的小貓咪握著掃帚跟在那雪人身後小心打掃著地上的紙碎，一片又一片。

他們的面前堆著一座小山，她得意洋洋叉著腰，高馬尾甩呀甩。

她呲著牙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可伴隨第二聲的雪來咯，一桶從天而降的紙海淹沒了她只露著一雙眼巴巴的瞳眸。

“不許笑！”她說道，她的金髮上落滿了白色的紙碎變得白髮蒼蒼，又有更多的碎片降下，他們沒再打掃起地面只是站在這一幕裏感受著

她說不知道墨爾本會不會下雪

他說會的。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不知道這樣子的他們算不算得上一同白了頭偕了老呢？

那天之後便很少在互相聯繫，更像斷了聯繫。

裴啟吾又重回過往為了有一天能去日本而拼搏著。

他很喜歡這份工作雖然每天都累地手忙腳亂的，他很喜歡閉著眼剁東西仔細用耳朵去感受這個嘈雜的小世界，單用耳朵聽就能分辨出那些人在認真工作，哪些人在吵架，哪些人在摸魚打電話。

工作反反復複，朝朝複朝朝的，當時的那份熱愛也變得麻木，他用第一個月的薪水買了一部手提電話在蔡穎家電話裏留言了自己的新號碼，因為期間他打過幾次電話聽到的都是電話錄音。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好白癡，拿著薪水梭哈了一部電話卻不知道要打給誰……他眼神空白剁著肉看著天花板上被油污污染的吊扇，轉呀轉，吊扇底下飄著一略青煙……

“請問是裴啟吾先生嗎？”一個很魁梧的男人戴著一副黑超說道。

他的口音裏有很重的和風，看上去是個日本人，手裏提著一個包裹神情嚴肅。

“這是給你的”他不容裴啟吾拒絕把包裹一塞便很瀟灑離開了。包裹裏是一本藍本護照，封面寫著日本國passport，封開一頁貼著一張裴啟吾小時候的照片但他的名字卻是黑澤隆一，隨帶著還有一封信，是他遠在日本國的母親寫來的。

“裴啟吾你好……很抱歉缺席你的生命這麼多年，媽媽很想念你，你想媽媽嗎？如果想的話可以拿著這本護照來日本找媽媽”署名地址是在東京新宿區的一心堂1-121棟。

裴啟吾看了兩眼，大概是那個日本女人在唐人街找的二流師傅寫的手筆，字裏行間都是五大三粗大漢的味道。

他丟掉了那封信，和那張用中文信貼在一起的其實還有一封全是日文的信只是粗心的人沒看就草草丟在了垃圾桶裏

他把護照攤在桌子上看著護照上的自己。

他有些難以置信。

於是打算打一通電話想和人分享他此刻的內心哪怕是把這些話丟進電話錄音裏

“今天好奇怪……家裏來了個陌生人給了我一個包裹說是我媽媽從日本寄給我的，裏面有一本日本護照是我的，真奇怪，原來我的日本名字叫黑澤隆一……”他有些語無倫次哪怕他知道說的可能是無人問津的電話錄音。

他沒有急著掛斷還想要說些什麼。

“是嗎？恭喜你”那電話卻在他沉默的時候發出聲音

“哈哈哈……還以為又是電話錄音……”他很尷尬笑了笑。

“嗯……我澳洲身份也申請下來”

他們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或者下下個月？”

“怎麼去？”

“坐飛機去，……你呢？”

“我嘛……在等十天左右拿到這個月的工資就不幹了，我沒那麼有錢，打算坐船，雖然行程長不過便宜，夠了”他一字一頓說著。

“還在餐館工作？你不是最討厭做餐飲服務業的麼？”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有聽你的留言”

“……”

“還在麼？”

“在……”

“有時間見一面？”

“最後一面？”

“……”

“可以……一起吃頓飯看場電影，其實我很喜歡和你一起在那張長椅上坐著，哪怕什麼都沒做”

“我也是”

他們在一家茶餐廳見面，裴啟吾穿著那天本想著穿去周婷家拜訪的衣服，蔡穎仍舊是一襲復古的旗袍。桌子上放著兩本相同顏色的護照，裴啟吾的那本封面雕繪了日本國花菊，有仿秦代篆書體寫了日本國旅劵五個仿生漢字以及附帶英文Japan passport。

蔡穎的那本則是一只袋鼠和一只形如鴕鳥的生物一左一右中間則是澳洲的國徽，裴啟吾只認識那只袋鼠。底部附著一行英文Australia passport。

蔡穎打開他的護照問他說黑澤隆一是誰

他打開蔡穎的護照卻跟傻逼一樣愣住了因為他讀不懂那串英文

（日本護照有仿漢字）

“你的名字好長”他嘀咕道，低著眼偷瞄了幾眼那白如瑕的大腿。

放在桌上疊在一起的護照此刻卻像極了兩人的結婚證書

仍是那家茶餐廳的角落，他們默默吃著各自的食物，只是偶爾為彼此夾著幾口菜，屋外淅淅瀝下著小雨，偶爾有悶雷滾動。

她垂著頭看著外面陰沉的天，桌上花瓶裏的玫瑰花也垂著頭看著她……花瓶的那頭坐著裴啟吾。

黑色的傘花在雨幕撐開分隔出了一道水簾，他們站在傘中互相依偎又小心翼翼走在潮濕的地面。

四周起了霧，他們逐漸變得朦朧……漸行漸遠

電影院裏他們挨著坐，各自抱著兩桶爆米花卻又都只吃對方桶裏的，在昏暗的影廳裏突然亮起的螢屏閃過了所有人的臉，看文藝片的人不多，大廳很靜只有人們咀嚼爆米花的聲音，他還想摸她的手卻被他生冷甩開那再想上前的手也隨之退潮

文藝片是無聊的，期間本就不多的人睡著了一半，中途退場了一半，黑暗中只亮著兩雙漆黑的眼眸……那是場難堪的愛，只有經歷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那天因為公共假期所以他不用上班，於是陪著她吃了頓飯又看了場電影，陪著她一同面對了那個結局直至散場。當影廳徹底黯淡下去的時候，人們也都陸續有序的離開只有他們二人還在坐著。

他們的內心世界也像一個偌大的影廳，只不過觀眾只有他們兩個人，蔡穎坐在高處撐著下巴默默盯著螢屏，在閃動的畫面裏最低處突兀著一顆人的腦袋，那是坐在第一排的裴啟吾。

過去的一切像是場做了很久的夢，他們坐在內心的影廳裏看著那場被回放的風流夢。

雨，仍未停。

他們撐傘走著，也許是當作臨別的贈言，裴啟吾先開口說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天你說希望我以後能娶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

她沒搭話。

他便又說：我睡過你的房間，喝過你的水，也吃過你吃過的東西，和見過你剛睡醒素顏的模樣……雖然挺遺憾的……那就當我這輩子娶過你好了。

他們走到了一處寂靜的小巷，她停了下來，他旋即也停止向前。

他還想問怎麼了卻被她推了一下，那頭頂為她擋雨的傘也隨之挪開，雨將她淋濕。

“我告訴你，我喜歡你，並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只是希望今後的你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時候不要灰心，至少曾經有人被你的魅力所吸引……曾經是，今後也會是”

他默默聽著。

她的司機來了但只有她一人獨自上了車，他撐著傘站在霧氣騰騰裏，雨打在車頂劈裏啪啦，雨打在傘頂劈裏啪啦。

他一直看著那抹紅色的車尾燈以及那高挑的黃色馬尾但終焉被霧氣蓋過不見蹤跡。

她坐在車內回頭望，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不見。

能忘了都忘了吧，該記得的都不必記得了，有些話太久沒說，也就懂了，你用儀式向自己獻祭，活在最普通的歲月裏，默默成了我此生的風景，有一天倒影在奈何橋底，孟婆湯裏……

他準備開始創作他們的故事，因為曾答應過她要寫但又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只是最近他發覺自己的煙癮變大了

他握著筆又不知道從何開始寫。

那些消失了的歲月，仿佛隔著一塊積著灰塵的玻璃，看得到，抓不著。他一直在懷念著過去的一切。如果他能衝破那塊積著灰塵的玻璃，他會走回早已消失的歲月。

她回到了學校，站在那棵他經常傻坐的秋千前，看著那棵樹，樹上有個洞。她想起那人說過如果一個人有什麼心事不肯告訴別人就去找棵樹，在樹幹上挖個洞把秘密說進去再填上這樣那個秘密就永遠留在了洞裏。

她把耳朵貼進了那個樹洞，空洞的聲音迅速在她耳內迴旋，她很努力地去聆聽那個他留下的秘密，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她聽到了兩聲很奇怪的聲音，好像一個人在哭……

她用土填滿了那個樹洞，邁步離開了……

蔡穎登機的時間是在八點，在將要上飛機前，她用手提電話撥通了裴啟吾家的電話，她說。

裴啟吾登船的時間定在九點，在他同樣撥了一通電話到蔡穎的家裏。

“是我……”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要不要跟我一塊走？”她說。

“是我……”

“如果我多一張船票的話，你會不會和我走？”他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墨爾本和東京相差了一個鐘頭的緣故

然而——那通電話並沒有被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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