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原地。」
若涵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像要把那四個字盯出個洞來，反反覆覆地咀嚼著。這是命令？還是請求？或者……是他們之間某種只有彼此才懂的、該死的暗號？窗外，一輛汽車引擎的聲音由遠及近，然後突兀地停下，接著是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她幾乎是本能地屏住呼吸，心臟狂跳，像隻受驚的兔子一樣，躡手躡腳地湊到窗邊，扒著窗簾縫隙往外看。
然而，現實再次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那只是一輛再普通不過的外賣送餐車，穿著制服的送餐員放下東西，騎上小電驢，匆匆忙忙地消失在夜色裡。夜，重新被死一般的寧靜包裹。若涵長長地、頹然地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果然不是曉陽。當然不可能是他。他那種人，怎麼可能像電影裡演的那樣，在這種關鍵時刻上演一出充滿戲劇性的回歸？現實生活，哪有那麼多恰到好處的巧合和俗套的浪漫橋段？真是……可笑。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沙發上，癱坐下來。手指再次懸停在曉陽那個灰色頭像的聯絡界面上，內心激烈地掙扎著，要不要追問一句，那句冷冰冰的「待在原地」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最終，她還是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頹然地放下了手機。關於她發現的、那本記錄著他笨拙溫柔的咖啡筆記，關於她費盡心力挖掘到的、那些指向陰謀的暗中破壞證據，關於那個來自陌生號碼和神秘房東的、詭異的「實驗」……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像堵在喉嚨口的石頭，迫切地想要傾訴，卻又混亂得不知從何說起。更重要的是，她甚至不確定，那個已經決定離開的男人，是否真的還願意聽她說這些。
午夜時分的公寓，安靜得可怕，連牆壁裡水管偶爾傳來的滴答聲，都清晰得如同在耳邊敲打。若涵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空曠的客廳中央，感覺周圍的空間像是被無限放大，大得令人恐慌。牆上的時鐘，依然在盡職盡責地「嘀嗒」、「嘀嗒」地走著，無情地提醒著她，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曉陽，那個固執的、彆扭的男人，可能……可能下一秒就要登上那班離開這座城市的飛機，從她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她無意識地點開電腦，漫無目的地滾動瀏覽著那些喧囂的社交媒體頁面。「#若涵曉陽造假風波」這個刺眼的話題，依然像個狗皮膏藥一樣，頑固地粘在高居榜首的熱搜位置。配圖是他們那次在咖啡館爭吵時被偷拍的畫面，角度刁鑽，表情猙獰，還被那些無良的營銷號惡意剪輯成了所謂的「假情侶撕破臉皮，當場現形記」。下面的評論區，更是早已淪陷為一片污濁的糞坑，充斥著各種不堪入目的指責和謾罵：
「果然是劇本！從頭到尾都是演的！浪費老娘這麼長時間的真情實感！」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nYcrY47CG
「噁心！人設徹底崩塌！希望這對騙子趕緊滾出直播圈，永遠別再出現！」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EU3WEraUn
「之前還裝得那麼甜膩膩的，現在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吧？戲精！」
若涵感覺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本能地想要立刻關掉這個充滿惡意的頁面。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將點擊關閉按鈕的瞬間，視線卻被滾動中閃過的幾條零星的、不同的聲音吸引住了：
「但是……他們之前的互動明明看起來那麼真實啊？那種小細節……真的能演出來嗎？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uCX2kyYZ
「我不管！我還是覺得他們之間肯定有點什麼！那個程序員看若涵的眼神，絕對騙不了人！那種眼神……裝不出來的！」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gitvr4p1w
「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那種很狗血的……就算一開始是假的，但演著演著……後來就變成真的了呢？」
這些微弱的、幾乎被淹沒在謾罵聲中的支持和疑問，像是一顆小小的火星，突然點燃了若涵心中某個早已熄滅的角落，讓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是啊……假的……一開始確實是假的。但是……後來呢？後來發生的那些事，那些情緒，那些無法言說的感覺……又算什麼？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敢去深究，不敢去直面。當演技和真心開始不受控制地交織、融合，當那條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模糊到連身處其中的當事人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時候，那段關係，那份感情，到底……還算不算假？
「這一切……這一切真的太荒謬了，簡直就像一場失控的鬧劇！」她捂著臉，低聲自言自語，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迷茫，「一段明明源於一紙冰冷合約的關係，竟然能搞得比那些轟轟烈烈的真感情還要複雜，還要折磨人！」
窗外，城市的霓虹燈像無數顆破碎的星星，在墨藍色的夜幕上閃爍著，冰冷而疏離。若涵呆呆地望著那片虛假的星光，心底突然湧起一股強烈到無法抑制的衝動——她想要對著這片廣闊的、冷漠的夜空大聲喊出真相，想要告訴全世界那個真實的、荒誕的、充滿了咖啡香氣和爭吵彆扭的故事！不是那個被精心設計出來的、虛假的「甜蜜情侶」人設，不是那些為了討好觀眾、換取流量而刻意表演的橋段，而是那個……那個住在濃郁咖啡香氣裡的、笨拙、彆扭、卻又無比真實的故事。
「等等……」她的身體猛地坐直，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也許……也許這才是唯一的解決方式？」
若涵的目光，緩緩地、像是被磁石吸引一樣，落在了客廳角落裡那套早已蒙上厚厚灰塵的直播設備上。那些冰冷的機器，曾經是她們這對「假情侶」上演蹩腳戲碼的重要道具，如今卻像是被遺棄的廢品，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個大膽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瘋狂的想法，像閃電一樣劈開了她混亂的思緒，在她腦海中迅速成形：如果……如果這場將他們推入深淵的混亂，始於一個在互聯網這個放大器上被無限傳播的謊言，那麼，也許……也許唯一的出路，就是用同樣的平台，用最直接、最赤裸的方式，去廣播那個被掩蓋的真相？
「一場……完全坦誠的直播……不經過任何剪輯和修飾……把所有的一切，好的壞的，全都攤開來講……」若涵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絞緊，同時也在腦海中瘋狂地推演著這個瘋狂舉動可能帶來的災難性後果。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賭上她僅存的一切。她很可能會面臨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殘酷的反噬，徹底葬送掉她好不容易才看到一線生機的設計師前途。她可能會被貼上更多、更難聽的標籤：炒作狗、注意力極度渴望者、毫無底線的流量製造機、無恥的情感騙子……而最糟糕、最讓她恐懼的是，她這樣做，可能會讓那個本就處於風口浪尖的曉陽，陷入更加難堪、更加無法挽回的境地，進一步傷害他那已經飽受打擊、搖搖欲墜的生活。
但是……一想到曉陽可能就這樣，帶著對她的誤解，帶著他們之間那些未解的謎團和遺憾，從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這個念頭，比任何可能發生的糟糕後果，都更讓她感到窒息和無法忍受。
「好吧，張若涵，你給我清醒一點！」她深吸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用疼痛來驅散恐懼，然後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抹極度諷刺的苦笑，「反正你現在跟社會性死亡也沒什麼區別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還有什麼好害怕失去的？」這個曾經在鏡頭前巧笑倩兮、被粉絲捧在手心裡的「小甜妹主播」，如今卻狼狽得像個剛從泥濘的臭水溝裡掙扎爬出來的落水狗，真是……諷刺至極。
她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動著，站起身，走向那套冰冷的直播設備，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打開攝像頭，調整角度，檢查麥克風……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麼機械而陌生，卻又隱隱帶著一絲熟悉的感覺。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在每一次「營業」直播開始前，曉陽都會像個強迫症一樣，拿著他那份打印出來的、詳細到令人髮指的檢查清單，一項一項地核對，嘴裡還念念有詞，那副煩人卻又莫名讓人安心的樣子。
「系統自檢完畢……聲音採集正常……環境光線嚴重不足但尚在可接受範圍內……」若涵下意識地模仿著曉陽那種毫無感情起伏的、機械般的語調，然後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啊……真是災難，我現在連說話都開始像他那個木頭腦袋了。」
當她顫抖著手指，登錄那個熟悉的直播平台賬號時，屏幕上立刻彈出了一個刺眼的紅色警告框：「警告：您的帳戶已被系統標記存在嚴重違規風險，部分功能已被限制使用。」這顯然是平台官方對那場沸沸揚揚的「造假風波」所做出的冰冷回應。若涵的心沉了一下，她本以為自己會被徹底封禁，連直播的權限都會被剝奪。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在警告框的下方，那個紅色的「開始直播」按鈕，竟然……仍然是亮著的，處於可點擊狀態。
「呵，大概……連平台也想看看我們這對聲名狼藉的『假情侶』還能鬧出什麼樣的笑話來吧，」若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好吧，既然你們想看，那就讓你們看個夠好了。」
沒有任何形式的預告，沒有精心準備的妝容和服裝，甚至連背景都沒有整理一下，更別提事先規劃好的直播內容了。若涵就這樣，穿著一件洗得發舊起球的卡通睡衣，頭髮亂糟糟地隨手紮成一個歪歪扭扭的馬尾，臉上未施粉黛，甚至連黑眼圈都清晰可見。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奔赴刑場的勇士，對著冰冷的鏡頭，決絕地點擊了那個紅色的「開始直播」按鈕。
直播開始的前幾秒鐘，時間像是凝固了。直播間的觀眾人數顯示為「0」。一片死寂。若涵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幾乎就要忍不住點擊右上角的叉叉放棄了。她想，這也許就是平台的某種隱性的、更殘忍的懲罰——允許你直播，卻不給你任何流量入口，讓你像個小丑一樣對著空氣自說自話。然而，就在她準備關閉頁面的前一秒，那個代表觀眾人數的數字，突然開始瘋狂地跳動：1， 5， 20， 78……然後是幾百，幾千，幾萬……彈幕也如同開閘的洪水一般，瞬間湧入了屏幕。起初，是零星的、充滿了困惑的問號和毫不掩飾的嘲諷，但很快，就匯聚成了一股洶湧的、幾乎要將屏幕淹沒的洪流。
「臥槽？！活久見！這對『史詩級網紅詐騙情侶』竟然還敢回來直播？！」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vXneTSrNZ
「噗——這是什麼造型啊哈哈哈哈！剛從垃圾堆裡爬出來嗎？跟以前那個精緻的小仙女差太多了吧！」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tM0NjTz2I
「前排吃瓜！快來快來！看看今天這對戲精又要上演什麼驚天大戲碼？」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1wsVk603E
「她怎麼敢的啊？？？臉皮是用鈦合金做的嗎？被全網罵成這樣了，還有臉出來直播？！」
若涵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緊緊攥住，快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識地抬手，微微整理了一下額前凌亂的碎髮，這個充滿了侷促不安的小動作，反而立刻引來了更多充滿惡意的嘲笑和起鬨。
「好吧……嗨。」她試探性地、艱難地對著鏡頭開口，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微微顫抖，甚至有些變調，「我知道……所以……你們現在，可能……非常非常討厭我。也許……你們確實應該討厭我。」
她的話音剛落，彈幕立刻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瞬間爆炸開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7rlZAb7A6
「喲呵！難得啊！終於肯說一句實話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ztKRkM7m5
「是的！沒錯！我們就是討厭你！非常討厭！騙子！」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cwjNDe3X
「又來了又來了！裝可憐博同情？省省吧！這套不管用了！騙子滾出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若涵並沒有被這些如同刀子般鋒利刺耳的言語嚇退，也沒有像以前那樣試圖辯解或者哭泣。相反，她只是靜靜地等待了幾秒鐘，任由那些惡毒的彈幕像潮水一樣刷過，直到屏幕上的喧囂稍稍平息了一些。然後，她抬起頭，迎著鏡頭，繼續用一種異常平靜、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語調說道：
「我今天開直播，不是來為自己辯解的。也不是……來向你們尋求原諒的。我只是……覺得，有些事情，是時候說清楚了。是時候……把所有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訴大家了。」
她的語氣平靜得有些反常，眼神裡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光芒。這讓一些原本手指已經放在鍵盤上，準備發送更尖刻評論的觀眾，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直播間裡那種充滿了火藥味的氛圍，似乎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微妙的改變，懷疑、好奇、嘲諷，以及一絲連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複雜地交織在一起。
「這一切，都開始於那個……又破又爛的合租公寓，」若涵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開始緩慢地、艱難地講述那個荒誕故事的開端，「那時候，我剛畢業，窮得叮噹響，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便宜的住處。他……他當時的情況，大概也跟我差不多。然後，就是那個莫名其妙的租房系統錯誤，那個從頭到尾都沒露過面的、像幽靈一樣的房東，還有那份……那份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可笑的合租契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某個惡劣的、低級的惡作劇。」
若涵的聲音逐漸變得流暢自然起來，彷彿一旦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那些被塵封的畫面就爭先恐後地湧現出來。她描述了他們最初合租時的種種衝突和矛盾——為了搶奪最後一袋咖啡豆而爆發的世界大戰，因為噪音問題而升級的冷戰，關於冰箱空間、衛生間使用權、公共區域衛生的無數次小型戰爭……然後，是那個改變了一切的、意外的直播闖入事件，是她頭腦發熱之下提出的那句「要不……我們假裝是情侶怎麼樣？」的荒唐提議，以及隨後誕生的那份……堪稱奇葩的、「補充協議2.0」。
「你們知道嗎？那份補充協議，他洋洋灑灑寫了整整27頁！」若涵忍不住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甚至喪心病狂地規定了所謂的『營業時間』和『非營業時間』的明確界限，還有什麼『允許的肢體接觸安全等級劃分』！我的天，這傢伙，簡直就是個活的契約法典成精了！」
隨著她越來越深入、越來越坦誠地講述，直播間彈幕的風向，也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微妙的轉變。那些原本鋪天蓋地的嘲諷和憤怒，漸漸被越來越多的好奇和投入所取代。甚至開始有人結合她之前的直播內容，回憶起那些他們曾經信以為真的「情侶甜蜜時刻」，並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所以……所以那次你們在咖啡店的約會也是演出來的？天啊！我當時還感動得哭了！」、「那……那他上次直播裡替你跟那些噴子對線的時候呢？他看起來氣得要死啊！那個總不能也是裝的吧？」
若涵對每一個問題都給予了最誠實的回答，絲毫不迴避那些令人尷尬甚至難堪的部分：是的，那次被無數粉絲奉為經典的、災難級別的咖啡店約會，從頭到尾都是他們按照「協議」精心計劃和排練好的「營業表演」；但是，不，當他在那次直播中，因為看到她的設計作品被惡意詆毀而暴怒，並且笨拙地維護她時，那股從他眼底迸發出來的、幾乎要燒毀一切的憤怒，是真實的，不摻任何水分。
她像是徹底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和防備，把自己那段充滿了矛盾、謊言和掙扎的關係，毫無保留地、不加任何修飾地展現在了數十萬觀眾面前，展現著它的全部複雜性、荒謬性，以及……那隱藏在謊言之下的、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真實。
「最荒謬的是……」若涵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難以掩飾的自嘲，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蠢，「在某個……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不再是在『表演』了。那些原本只是為了應付鏡頭而擠出來的微笑，開始變得越來越自然，甚至發自內心。那些照著劇本背出來的對話，開始夾雜著越來越多真實的情感和……無法控制的反應。我發現……我竟然真的開始期待每天下班回家，期待看到那個龜毛又煩人的完美主義者，雷打不動地坐在客廳的那個固定位置，然後用他那副『哼，我才不是特意為你泡的，只是剛好泡多了，你要喝就拿去』的、彆扭又欠揍的表情看著我。」
直播間裡出現了短暫的、詭異的安靜。幾秒鐘後，彈幕像是炸開了鍋一樣，爆發出一連串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的感嘆：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sSvTJxRbu
「臥槽臥槽臥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有問題！！！」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oeoTkwZzx
「我的媽呀！這劇情也太……太狗血了吧！比我看過的任何一部韓劇都要離譜啊！」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yxmXYxo5
「所以……所以女神你的意思是……你們……假戲真做了？！」
若涵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目光穿透冰冷的鏡頭，像是要看穿屏幕那端所有窺視的眼睛，完全打破了那道無形的第四面牆：
「我知道，我知道這一切聽起來，就像是某個不入流的三流網絡小說劇情生成器，隨便編出來的、灑滿了狗血的劇本。也許……也許它本來就是。但是……但是那些在謊言和演繹中滋生出來的感情……它們變成了真的。它們真實地存在過，真實地讓我心動過，也真實地……讓我痛苦過。至少……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她頓了頓，聲音無法控制地帶上了一絲顫抖，眼眶也開始泛紅，「而現在……他明天……很可能明天一早，就要因為這場該死的混亂……因為我……而徹底離開這裡了。而我……我卻從來沒有……鼓起勇氣告訴過他……」
這句話，宛如一顆重磅炸彈，在數十萬觀眾的心中引發了劇烈的震動。彈幕瞬間像是沸騰的開水一樣炸開了鍋：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PlUQpiCJ
「我的天啊！！！不要啊！！！女神你現在就去告訴他啊！快去啊！！！」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S9W33jaJB
「這……這絕對是我這輩子看過的最真實、最讓人心碎的直播！沒有之一！」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ZinHEeydT
「快去追他啊！女神！別讓他走！去機場攔住他！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快去啊！！！」
若涵看著那些滾動的彈幕，臉上露出一個無奈而苦澀的笑容，輕輕地搖了搖頭：「事情……不是那麼容易的。這不是在演電視劇，現實生活中，沒有那麼多可以隨時上演的、飛奔向機場攔截愛人的狗血橋段。現實……往往比劇本要複雜得多，也殘酷得多……」她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下去，「而且……我甚至……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和我有著同樣的感受。」
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停不下來，繼續說著，講到了她最近幾天那些令人震驚的發現：那些被不明人士刻意破壞的設計稿，那些指向前男友趙宇和某家經紀公司的、若隱若現的證據，那個來自陌生號碼和房東的、充滿了不祥意味的「實驗」暗示，以及……那本被她偶然在床底發現的、記錄了他所有秘密心事的……咖啡筆記本。
「你們能想像嗎？」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這個……這個在所有人眼裡，都冷酷得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的傢伙……竟然……竟然會偷偷地、固執地記錄下我每一天對他煮的咖啡的反應和評價……僅僅是為了……找出我最喜歡的那一種口味！而我呢？我這個天下第一號的、無可救藥的笨蛋！竟然從頭到尾都對此一無所知！我甚至還一直以為，他那只是在滿足他自己那該死的、令人髮指的完美主義強迫症！」
說到這裡，若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捂著臉泣不成聲。而直播間裡的觀眾們，早已被這個跌宕起伏、充滿了反轉和隱情的真實故事，徹底吸引住了。直播間的在線人數，還在以一個恐怖的速度不斷攀升，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她職業生涯以來的歷史最高峰。但此刻的若涵，已經完全不在乎那些冰冷的數據了，不在乎那虛無的流量，甚至不在乎這場直播之後可能引發的、更加災難性的後果。她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她只想把這個該死的故事說完，讓那個……也許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看著這場直播的、固執的笨蛋曉陽，知道她此刻最真實的感受。
「所以……是的。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了。所有的，毫無保留的真相。」她擦乾眼淚，抬起紅腫的眼睛，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地說道，「我承認，我曾經是一個……為了錢，為了流量，可以昧著良心假裝談戀愛的女主播。我承認，我曾經欺騙了你們所有信任我、喜歡我的人。但是……最諷刺的是，到頭來，被這場騙局騙得最深、傷得最重的，可能……恰恰是我自己。」
若涵停下來，端起旁邊早已涼透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潤了潤乾澀發痛的喉嚨。然後，她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準備說出最後的、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場亂七八糟的直播，他有沒有可能看到。也不知道……就算他真的看到了，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也許他會覺得我噁心，也許會覺得我在演戲……但……但如果……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她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穿透鏡頭，直視著屏幕後方那個未知的存在，眼神裡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堅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與期盼，「曉陽……林曉陽……如果你……如果你真的在看……我……我想說……我找到你的筆記了。謝謝你……為我煮的那些咖啡。還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這句包含了太多歉意、太多遺憾、也太多未說出口的情愫的話語說完之後，若涵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釋然，彷彿心中那塊壓抑了太久的巨石終於被搬開。但同時，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和羞恥感湧上心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場所謂的「真相告白」，似乎……最終也變成了一種另類的表演，一場為了尋求自我救贖、感動自己的、可笑的獨角戲。
「隨便你們……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她看著屏幕上那些依然在瘋狂滾動的彈幕，臉上露出一個極度疲憊、卻又帶著點解脫的笑容，「你們可以繼續罵我，或者……選擇相信。都無所謂了。反正……反正我早就已經社會性死亡了，也不差……再多死這一次。」
不等直播間的觀眾做出任何反應，她伸出手，用一種近乎決絕的姿態，果斷地點擊了「結束直播」的按鈕。屏幕瞬間變黑，留下了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在震驚和錯愕中尚未完全恢復過來的觀眾。網絡世界在經歷了數秒鐘詭異的靜默之後，立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爆發出鋪天蓋地的討論和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人堅稱這不過是若涵策劃的另一出更加高明的洗白炒作戲碼；有人被她那種近乎自毀式的坦誠和脆弱深深打動；更多的人則開始瘋狂地轉發、評論、分析這場信息量爆炸的直播，將#若涵的真心話#這個全新的話題，以火箭般的速度，迅速推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熱搜榜首。
而此刻，身處風暴中心的若涵，卻像是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她關閉了電腦，關掉了所有社交軟件的通知提醒，將手機調成了最徹底的靜音模式，然後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冰冷的沙發上。她不確定自己這場一時衝動的直播，到底是勇敢的自救，還是愚蠢的自殺，是最終的救贖，還是徹底的死亡。她只知道，這一刻的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虛無的平靜——那種終於卸下了沉重偽裝的輕鬆，那種終於可以不再表演、不再撒謊的自由。
「至少……至少我說出來了，」她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在徹底失去意識前，模糊地想著，「不管……結果會怎麼樣……」
若涵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她沉沉睡去的同時，在公寓的另一端，曉陽那間空蕩蕩的房門後面，一個挺拔的身影，像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地站立了許久許久。從若涵按下「開始直播」按鈕的那一刻起，直到屏幕最終變黑，他一直都悄無聲息地站在那裡，隔著一扇薄薄的門板，一字不漏地、聽完了她所有的講述，所有的告白，所有的……心碎。
曉陽臉上的表情，經歷了一場複雜而劇烈的變化。從最初聽到若涵聲音時的震驚和難以置信，到聽到她描述合租細節時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再到聽到她提及咖啡筆記時，那種混雜著驚慌、羞惱和一絲竊喜的複雜情緒。當若涵哽咽著說出「那些感情……變成了真的」時，他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緊握的拳頭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而當她最後用那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說出那句「對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時，他差點就要克制不住地衝出去，把那個哭得像個傻瓜一樣的女人緊緊抱住。但最終，他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強迫自己控制住了那股幾乎要將他淹沒的衝動。
直播結束了，客廳裡恢復了死寂。他在門後又站立了許久，像是在消化著什麼，又像是在與內心的某種情感激烈搏鬥。然後，彷彿終於做出了某個艱難的決定，他悄無聲息地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床沿邊坐下，眼神複雜地望著窗外，久久沒有任何動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拿起一直被他握在手心的手機，解鎖屏幕，找到了一個幾乎從未聯繫過的、隱藏在通訊錄最深處的號碼，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曉陽的聲音異常冷靜，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是我。」
「……」
「之前說的那件事，我改變主意了。」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了驚訝的詢問，曉陽微微側過頭，目光像是能穿透厚厚的牆壁，落在客廳沙發上那個蜷縮著的、毫無防備的身影上。
「不，不是因為程序計算出了錯誤。」他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竟然罕見地、極其緩慢地，勾勒出了一絲極淡的、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的微笑，「是因為……我發現，有些bug，是非常珍貴的，值得……我們親自去修復。」
當他掛斷電話時，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進房間，照亮了他放在牆角那個已經收拾到一半、卻又註定無法帶走的黑色行李箱。而在這座沉睡城市的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一輛黑色的轎車再次悄然啟動引擎，調轉方向，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箭，緩緩地、堅定地駛向他們所在的這棟公寓。
而若涵，仍舊沉睡在客廳的黑暗之中，對即將發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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