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需要告訴你一件事。」
曉陽的聲音像是在空氣裡凝固了,懸停在那裡,若涵幾乎停止了呼吸,心臟怦怦直跳,瘋狂地期待著,奢望著那一句也許能扭轉乾坤的話。然而,現實總是這麼不解風情——計程車司機那不耐煩的喇叭聲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間刺破了那脆弱的氣氛。曉陽臉上那種幾乎要融化的神情,迅速被他慣常的理性與冷靜重新冰封。
「...保持聯繫,」最終,他嘴裡吐出的,僅僅是這麼一句乾巴巴、毫無溫度的話,「有任何狀況,立刻通知我。」例行公事,像是在交代工作。
若涵機械地點點頭,心裡被一股巨大的、空洞的失落感填滿。他們之間,似乎永遠都在上演這種該死的戲碼——那些幾乎要衝破喉嚨的真心話,那些藏在眼底的洶湧情感,總在最後一刻被他那該死的理性,或是那莫名其妙的恐懼,硬生生地攔截下來,憋回心裡。
「好的,程序員先生。」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試圖用他們之間慣常的、帶著點嘲弄的口吻送他離開,卻悲哀地發現,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撒哈拉沙漠,連扯動嘴角都顯得那麼僵硬。
曉陽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讓若涵的心又是一緊。然後,他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了。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那聲音沉悶得像是在敲喪鐘,彷彿為這段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關係,重重地、殘忍地畫上了一個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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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若涵像個幽魂一樣獨自飄蕩在這棟空曠的別墅裡,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屬於曉陽的空間,一點一點地失去溫度,變得冰冷而陌生。
那個總是整潔到令人髮指的書桌,那個永遠固定在窗邊、角度精確到毫米的筆記本電腦支架,那個被他用各種顏色、各種標籤貼得密密麻麻、像軍事地圖一樣的書架——全都消失了,空空如也。曉陽離開的方式,簡直跟他活著的方式一模一樣,有條不紊,精確高效,不留下一絲一毫多餘的痕跡。彷彿他從未在這裡駐足,彷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若涵的幻覺。
若涵站在他那間空蕩蕩的房間門口,心裡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感。誰能想到呢?那些曾經讓她偷偷翻白眼、腹誹不已的強迫症整理習慣,那些讓她抓狂到想尖叫的「必須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調味料」,那些精確到秒、比鬧鐘還準時的作息時間表……如今,竟然成了她記憶裡最鮮明、甚至……最懷念的片段?
「真是荒謬透頂,」她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聲音空洞地迴盪在房間裡,「我應該放鞭炮慶祝,終於擺脫了一個比機器人還像機器人的室友才對。」
但這房間死一般的寂靜,卻像是在無情地嘲笑著她的口是心非。整棟別墅裡,只剩下若涵一個人的腳步聲,踢踢踏踏,每一步都顯得那麼孤單,那麼刺耳。
她像遊魂一樣漫無目的地飄進廚房,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習慣性地想去泡一杯咖啡。直到手指觸碰到空蕩蕩的檯面,她才猛然想起,那台看起來就貴得要命、操作複雜得像火箭發射器的精緻手沖咖啡機,已經不見了。當然,那是曉陽的心肝寶貝,他那種人,怎麼可能不把它像聖物一樣打包帶走?但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時,視線卻意外地落在流理台的角落——那裡靜靜地放著一台小巧的、看起來相對簡單但同樣精緻的滴漏式咖啡機,嶄新得連包裝膜的印子都還在。旁邊,還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包看起來就很高級的咖啡豆。
「這傢伙……」若涵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伸出手,指尖猶豫地觸摸著那冰冷的咖啡機外殼。她感覺到機器下面似乎壓著什麼,抽出來一看,是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是熟悉的、工整得像印刷體的字跡:
「操作指南:水溫92攝氏度,研磨度4.5,浸泡時間3分鐘,可達最佳口感。不用太感謝我,畢竟是你先毀了我最愛的那款肯亞AA。」
紙條上的字跡冷靜、理性,甚至帶著點他特有的、那種令人火大的嘲諷。但就是這最後一句話,卻讓若涵猝不及防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接著,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毫無預兆地、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這實在是太「曉陽」了——表面上永遠是那副冷靜理性的德行,甚至刻薄得讓人想揍他,骨子裡卻又藏著那種彆扭的、不肯承認的、細膩到讓人心頭髮軟的體貼。
她小心翼翼地將紙條摺好,像珍藏什麼寶貝似的塞進口袋。若涵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嚥下喉嚨口的哽咽,環顧著這個空曠卻又好像處處殘留著他影子的房子。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自怨自艾更是毫無用處。現在,她必須一個人面對這該死的一切——網絡上那些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的餘波,她那瀕臨崩潰、搖搖欲墜的事業,還有那些像迷霧一樣籠罩著他們的、未解的謎團和潛伏的危機。
打開那台落滿灰塵的電腦,她決定從最實際、最迫切的問題開始著手——恢復那些被毀得面目全非的設計文件。那些設計稿,不僅僅是她賴以生存的職業基石,更承載著她曾經那麼熾熱、那麼不顧一切的夢想和對未來的全部希望。在這場該死的風波之前,她明明已經收到了好幾個令人心動的重要合作邀約,如果……如果能把作品集重新拼湊起來,也許……也許還有那麼一絲絲東山再起的機會。
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曉陽的身影——那個在無數個深夜,坐在她旁邊,默默修復那些損壞文件的男人。他那雙幾乎從不眨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那些亂碼和碎片,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像一個冷靜而精准的船長,駕馭著驚濤駭浪般的數據海洋。而現在,輪到她自己了,獨自一人,面對這片狼藉。
「好吧,張若涵,你給我打起精神來!證明給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渾蛋看看,你不是一個只會靠著虛假人設騙流量的花瓶!」她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然後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那些曾被曉陽修復過一部分、但依然殘缺不全的設計稿。
接下來的幾天,若涵像是徹底著了魔,一頭扎進了工作的深淵。那些被曉陽用特殊符號標記過的、損壞最嚴重的文件,成了她首要攻克的目標。她像海綿一樣瘋狂吸收著知識,翻遍了網上所有能找到的設計軟件教程,到處尋找恢復損壞文件的方法,甚至不惜冒著電腦報廢的風險,下載嘗試了一些看起來就很專業、但也同樣危險的數據恢復程序。
咖啡杯在她的工作桌上堆成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山,各種外賣盒子像垃圾一樣散落在地板上。若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徹底忘記了時間的概念,白天和黑夜在她眼中失去了意義,唯一的區別只是窗外的光線變化。每當她卡在某個棘手的技術問題上,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解決方案時,總會下意識地轉過頭,想向那個無所不能的程序員求助。然後,她會猛地意識到——他已經不在了。空蕩蕩的椅子像是在嘲笑她的依賴。這時,她會狠狠地搖搖頭,甩掉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更加倔強、甚至帶著點賭氣地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彷彿在跟某個看不見的對手較勁。
「我不需要那個自大的天才程序員,」她咬牙切齒地對著冰冷的電腦屏幕喃喃自語,聲音沙啞,「我自己就能搞定這一切!」
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或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潛力爆發,經過這番不眠不休、近乎自虐的努力,她真的開始看到了一絲曙光。一些原本看起來已經徹底報廢、像是被扔進碎紙機裡攪過的設計稿,竟然奇蹟般地被部分恢復了。儘管它們依然帶著殘缺的痕跡,像歷經戰火的遺蹟,但至少已經能辨認出原本的輪廓和設計思路。她甚至在修復的過程中,迸發出了新的靈感,嘗試著在殘骸的基礎上進行重新設計,結果在某些方面,竟然達到了超越原稿的驚艷效果。
這個過程無疑是痛苦而煎熬的,像是在黑暗中獨自摸索,但奇怪的是,它也帶來了一種意想不到的治癒感。當她全神貫注於線條、色彩、結構這些純粹的技術和創意世界時,那些外界的紛擾、網絡上的謾罵、心底的失落和迷茫,似乎都暫時被隔絕在外。在這個過程中,若涵感覺自己重新找回了那個作為設計師的、驕傲而熱忱的靈魂,不再是那個被輿論風暴打擊得體無完膚、狼狽不堪的「網紅」。
第四天深夜,當她終於、終於成功地將那組對她來說意義非凡、也是損壞最嚴重的品牌設計稿完整恢復時,若涵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像個孩子一樣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忍不住歡呼出聲:「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她高舉著雙手,像個贏得世界盃的球員一樣,在空蕩蕩的客廳裡興奮地轉了一圈。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環顧四周,那股巨大的喜悅迅速冷卻,因為她意識到,沒有人可以分享這一刻的勝利和激動。這個巨大的房子裡,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回聲。
若涵長長地嘆了口氣,揉了揉因為長時間盯著屏幕而酸痛發澀的眼睛。就在她準備關掉電腦休息一下的時候,屏幕上,一個特殊的文件夾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她正在集中修復的一個重要客戶的專案文件夾,但文件夾的名字後面,卻莫名其妙地附加了一長串她從未見過的、亂碼一樣的奇怪字符。一股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好奇心驅使著她點開了文件夾的詳細信息,想要查看究竟。這一看,她發現這個文件夾的編輯歷史記錄有些異乎尋常。
「等等……這不對勁……」若涵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她仔細地、一遍遍地核對著時間戳,越看越覺得毛骨悚然。根據系統記錄,這個文件夾裡的多個核心文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人悄悄地修改過!而且,修改發生的時間點,恰恰就在那場流量風暴爆發前不久!
帶著一股越來越強烈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懷疑,她開始像瘋了一樣,深入檢查雲端儲存裡的其他重要文件。隨著一個個異常記錄被翻找出來,一個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慄的圖景,在她眼前逐漸拼湊成形——有人,曾經系統性地、有預謀地侵入了她的雲端賬戶,在不引起任何警覺的情況下,像個技術高超的幽靈,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地破壞著她最重要的作品!而且,對方使用的手法極其專業、隱蔽,顯然不是那種隨機的、惡作劇式的網絡攻擊,而是一場有組織、有目的、針對性極強的惡意行動!
「但是……到底是誰會這麼做?為什麼要這麼做?」若涵感覺大腦一片混亂,喃喃自語著。她的腦海裡猛地閃過一個名字——趙宇。那個因為被她拒絕而懷恨在心、糾纏不休的前男友!他絕對有動機,他恨不得看她身敗名裂!但是……他真的有這種可怕的技術能力嗎?他那個整天只知道打遊戲的腦子,能策劃出這麼陰險的計劃?
不,不可能。若涵下意識地搖頭。但除了他,還會是誰?
她像個偵探一樣,繼續順著那些微弱的線索深挖下去。終於,在一個被破壞文件的元數據深處,她發現了一個決定性的線索——一個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編輯者ID。那個ID,與趙宇在各個平台上常用的網名,相似度高達百分之九十!然而,更令她感到震驚和毛骨悚然的是,在更深層的地方,還潛藏著另一個更加隱蔽、幾乎無法察覺的數字痕跡。經過一番艱難的追蹤和比對,這個痕跡,竟然指向了一家業內小有名氣的專業網絡公關公司!而這家公司……若涵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它恰好就是那家曾經高高在上、試圖用霸王條款簽約他們,結果被曉陽毫不留情懟回去的經紀公司的子公司!
「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場從頭到尾精心策劃的陰謀和陷阱?!」若涵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幾乎要站立不穩,「他們先是雇人偷偷毀掉我的作品,讓我失去最重要的依仗,然後再等著我們因為『假情侶』的身份曝光而聲譽掃地,最後……再假惺惺地跑出來,扮演『雪中送炭』的救世主角色,逼我們簽下那份賣身契?!」
這個駭人聽聞的發現,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整場風波的每一個細節。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麼曉陽所面臨的危機,可能遠比他表面上表現出來的、或者告訴她的,要嚴重得多得多!他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這一切?這……這是否才是他選擇用那種冷酷決絕的方式離開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什麼狗屁的「補充協議」,也不是為了什麼「降低風險的最優解」,而是為了……保護她?把她從這潭渾水中摘出去?
若涵的心臟狂跳不止,像要衝破胸腔。她幾乎是本能地、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手指顫抖著就想撥通曉陽的電話,把這個驚人的發現立刻告訴他!但是,當手指懸停在那個熟悉的聯繫人名字上空時,她又猛地停住了,猶豫了。如果……如果他真的是為了保護她才選擇離開,那她現在這樣貿然聯繫他,會不會反而打亂他的計劃,把他置於更危險的境地?更何況,她手裡並沒有百分之百確鑿的、能夠直接定罪的證據,有的只是一些零散的疑點和邏輯上的推測。
她頹然地放下手機,決定先冷靜下來,繼續深入調查,收集更多、更堅實的證據,然後再做打算。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臥室,想找出之前為了應對風波而整理的一些資料。然而,在經過曉陽那間空蕩蕩的房間時,她的腳步卻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房間裡依然空曠,但藉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似乎看到床頭櫃的下面,有什麼東西反射出一絲微弱的金屬光澤。她好奇地走近,蹲下身查看,發現那是一個造型奇特、做工精緻的小巧金屬物體——竟然是曉陽那套寶貝得不得了的手沖咖啡機的清潔工具套裝!若涵清楚地記得,他曾經像個獻寶的小孩一樣,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時間,唾沫橫飛地向她詳細展示這個「高精密儀器」的每一個部件、每一個功能,以及它們之間完美的「協同作用」。這是他最珍愛的咖啡器具之一,他那種連一根頭髮絲都要歸置到位的強迫症晚期患者,怎麼可能會忘記帶走這麼重要的東西?
一股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她,開始像尋寶一樣,仔細環顧這個空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試圖尋找可能被他遺落的其他物品。就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視線掃過床底的陰影處——一個棕色封皮的、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正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一直在等待著被誰發現。若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彎腰撿起那個筆記本,手指觸碰到封皮粗糙的紋理。她遲疑了一下,內心激烈地掙扎著。偷看別人的筆記本,這無疑是侵犯了曉陽的隱私,是極其不道德的行為。但是……萬一……萬一裡面有什麼重要的信息呢?關於他離開的真相?關於那個神秘的房東?關於那家公關公司?
「對不起,曉陽,」她對著空氣小聲地、像是做賊心虛般地自言自語,「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原諒我這一次。」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手指,翻開了筆記本的第一頁。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這並不是什麼記錄著商業機密的文件,也不是充滿了個人隱私的日記,而是一本……一本關於咖啡的、詳細到令人髮指的……實驗筆記?!
每一頁,都用他那標誌性的、工整嚴謹的字跡,整整齊齊地記錄著日期、咖啡豆的種類和產地、水溫、研磨度、萃取時間等等一系列複雜的沖泡參數。而在每一段記錄的末尾,都有一欄特別標註的——若涵倒吸了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若涵的反應」?!
「2月15日。豆種:埃塞俄比亞,耶加雪菲 G1。水溫:88℃。研磨度:3.8。萃取時間:2分15秒。若涵反應:皺眉,評價為『一股中藥味,還不如速溶好喝』。結論:失敗。明日調整參數,嘗試提高水溫及研磨度。」
「3月2日。豆種:肯亞 AA。水溫:92℃。研磨度:4.2。萃取時間:2分30秒。若涵反應:『嗯……還行吧。』(記錄:首次獲得正面評價!雖然語氣敷衍。)結論:有進展。暫時保持此參數組合。」
「4月18日。豆種:藍山1號(處理樣品)。水溫:91℃。研磨度:4.5。萃取時間:2分45秒。若涵反應:『哇!這個真的很香誒!好好喝!』並主動要求續杯。結論:重大突破性進展!記錄此配方參數,以備將來穩定重現。」
若涵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手指因為震驚而微微顫抖。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本厚厚的筆記本,竟然詳細記錄了他們「意外同居」的這段時間裡,幾乎每一天、每一次的咖啡實驗!這個看似冷漠的男人,竟然一直在默默地、固執地、不斷地調整著那些複雜的參數,僅僅是為了……找出她最喜歡的那一種口味?而她呢?她這個遲鈍的、自以為是的笨蛋,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甚至一直把他這種行為,當作是他那種令人費解的古怪愛好,或者又一次的強迫症發作!
「你這個……傻瓜……」若涵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奔湧而出,打濕了筆記本的紙頁。她輕輕撫摸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帶著他體溫的筆記,感覺心臟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緊緊攥住,又酸又脹,疼得她幾乎要蜷縮起來。這個表面上冷漠疏離、毒舌刻薄的男人,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竟然用他獨有的、彆扭的、笨拙的方式,默默地關心著她,記錄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喜好,像一個從不邀功、甚至不願被發現的、沉默的守護者。
她顫抖著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那是他離開前一天寫下的記錄:
「最終配方確認:肯亞AA(主)+ 少量藍山(調味)。水溫:91.5℃。研磨度:4.5。萃取時間:2分40秒。測試結果:若涵的滿意度達到峰值,評價為『完美』。已購入同等品質的自動滴漏式咖啡機,以確保她在我離開後,仍能方便地享用到此口味。附詳細操作指南於機器下方。」
若涵深吸一口氣,感覺眼眶熱得發燙,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她猛地回想起廚房裡那台嶄新的咖啡機,和那張被她隨手塞進口袋的、寫著「不用太感謝我,畢竟是你先毀了我最愛的那款肯亞AA」的紙條。原來……原來那根本不是責備,不是嘲諷,而是……他留給她的,最後的、笨拙的告別禮物。
「曉陽……」若涵抱著那本筆記本,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聲音哽咽地、一遍遍地低聲呼喚著那個名字,彷彿只要她喊得足夠大聲,他就能聽見一樣,「你這個無可救藥的笨蛋……你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這種該死的方式去……去愛一個人啊?」
她緊緊地合上筆記本,鄭重地將它貼在自己的胸口,感受著紙頁間殘留的、屬於他的氣息。一種從未有過的、複雜而強烈的情感,像藤蔓一樣在她心中瘋狂地滋生、蔓延。那些過去被她視為冷酷、古怪、甚至刻薄的行為,如今在一瞬間,都有了全新的、令人心碎的意義。林曉陽,這個用數據和邏輯構建世界的男人,竟然用他自己的、獨一無二的語言——精確的參數、嚴謹的記錄、冷靜的分析——笨拙地、固執地表達著那個他可能連自己都未曾察覺、或者不願承認的、深藏的情感。
離開曉陽那間充滿了秘密和溫柔的房間,若涵回到自己的工作區,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現在,她有了更多、更充分的理由,必須要查清這一切的真相。不僅僅是為了洗刷自己的冤屈,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事業,更是為了那個……為了那個可能正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獨自一人面對著未知危險的、固執得讓人心疼的程序員。
她重新打開電腦,目光銳利如鷹隼,繼續深入挖掘那些隱藏在文件深處的可疑痕跡。屏幕發出的幽藍色冷光,映照在她那張因為疲憊而略顯蒼白、卻又因為決心而異常專注的臉上。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落在她放在桌邊的那本棕色咖啡筆記本上,彷彿為它鍍上了一層聖潔而柔和的光暈。
公寓裡依然寂靜無聲,但空氣中,似乎悄悄地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也許是廚房裡那台新咖啡機,正在按照預設程序安靜地運作,散發出淡淡的、醇厚的咖啡香氣;也許是若涵那顆曾經被冰封的心,開始悄悄融化那道堅硬的壁壘,讓那些被壓抑了太久的、洶湧的思念,得以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多日未曾查看過的通訊軟件圖標上,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點開了它,停留在曉陽那個灰色頭像的聯絡人名字上。她應該……聯繫他嗎?立刻告訴他自己的發現?還是……應該按照他最後留下的那句「保持聯繫」的囑咐,為了「安全」,繼續保持這該死的距離?
若涵緊緊咬著下唇,內心天人交戰,思考著下一步到底該怎麼走。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每一聲都像是在無情地提醒她,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之間的裂痕可能正在無聲地加深,那些本可以說出口的真心話,正在隨著他的遠離而漸行漸遠。
她的手指在鍵盤上猶豫地懸停著,輕輕敲打,又刪除,反反覆覆。最終,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開始緩慢地打字:
「曉陽,我們需要談談。我發現了一些……關於設計稿的事情……」
刪除。光標孤零零地閃爍著。
「林曉陽!我真不敢相信你這個變態居然偷偷記錄我喝咖啡的反應!你……」
再次刪除。不行,這太像興師問罪了。
「如果……如果你離開真的是為了保護我,那我必須告訴你,有些事……」
第三次刪除。還是不行,這太軟弱了。
最後,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她的手指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方向,只輸入了簡簡單單的五個字:
「我找到了筆記。」
若涵的手指懸在那個綠色的「發送」按鈕上方,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這個看似簡單的信息,卻像一個暗號,包含了太多太多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情感——她知道了他那些隱藏的關心,她理解了他那笨拙的離開方式,或許……或許她也終於開始願意去面對,自己內心深處那份早已失控的、真正的感受。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拂過窗簾,帶來了初秋的寒意。若涵抬起頭,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滿月,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初次搬進那個狹小破舊公寓的夜晚。那時候,她和曉陽還隔著那條可笑的「楚河漢界」激烈地爭執著,窗外,似乎也是這樣一輪明亮的、冷清的月光。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決絕地按下了發送鍵。
窗外的月亮依舊靜靜地懸掛在墨藍色的夜空中,像一隻沉默的眼睛,無聲地見證著房間裡發生的一切。若涵不知道曉陽會不會看到這條消息,也不知道他看到之後會是什麼反應,更不知道他們的未來會走向何方。但這一刻,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平靜,就像是置身於狂風暴雨的中心,那片詭異而寧靜的風眼區域。
消息發送成功,狀態顯示「已送達」,但對方的頭像依然是灰色的,沒有顯示「已讀」。若涵並沒有感到焦急或者失望,她似乎已經不在乎是否能立刻得到回覆。她放下手機,轉而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工作上。她打開那些被她艱難恢復的設計稿,一個全新的、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中逐漸形成——也許,這些歷經劫難的作品,本身就可以成為最有力的武器,成為收集和展示證據的載體,幫助她揭露那些隱藏在幕後、陰險操控著一切的黑手。
就在她全神貫注地構思著新方案的細節時,一直靜音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並且開始輕微地震動。若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迅速抓起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新消息的預覽,但發件人卻不是曉陽,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沒有任何標註的號碼:「尊敬的用戶,您好。為完善研究數據,需要您協助進行最終用戶反饋。您與林先生的互動數據分析已接近完成階段。」
若涵死死地盯著這段莫名其妙、語焉不詳的文字,一種毛骨悚然的、被人窺視的奇怪感覺,瞬間爬滿了她的脊背。「林先生」……這顯然是指曉陽。但是,「用戶反饋」?「互動數據分析」?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正當她滿心困惑、驚疑不定之際,又一條新消息彈了出來,這次的發件人她認識——是那個神秘得像幽靈一樣的房東老趙:「張小姐,很高興通知您,我們的實驗即將進入尾聲。不過,最終的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們二位的選擇。」
若涵感覺自己的腦子「嗡」的一聲,差點把手機失手摔在地上。房東?!他怎麼會有她的私人手機號碼?!還有,「實驗」?!這到底又是什麼鬼東西?!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巨大的、令人絕望的迷宮,而她和曉陽,就像兩隻被困在其中、茫然無知的、可憐的小白鼠!
她迅速地、手指顫抖地截屏保存了這兩條詭異到極點的信息,下意識地就想把它們立刻轉發給曉陽。但就在她準備操作的瞬間,那個沉寂已久的、曉陽的聊天界面頂端,突然顯示出一個新的動態:「對方正在輸入...」
若涵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幾個字,等待著那個可能改變一切、也可能讓她徹底絕望的回應。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連牆上鐘表的指針都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終於,在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等待之後,那條她期待已久的消息,終於跳了出來。
簡短,有力,不容置疑,只有四個字:
「待在原地。」
窗外,夜色深沉。一輛熟悉的、黑色的車,像一道幽靈的影子,悄無聲息地駛近了別墅,停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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